“怎么来的?”我问。
“骑电动车。”父亲手里的动作不停,一勺一勺地把粥喂进我嘴里。
我看看外面还在下个不停的倾盆大雨,说:“以后这样的天气就别来了,不安全。”
父亲看着我的眼睛一下亮了,端着碗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我没事,也家里呆着也还是挂着你。”父亲说。
他的语气平静,可我还是能听出里面的喜悦。
父亲给我喂完粥,水壶里给我灌满热水,又把我的脏衣服收集起来,说要带回去给我洗。
“不用了。”我说:“我自己可以的。”
“你安心养病吧。”父亲叹着气,“我就盼着你能早点好起来。”
一直到父亲转过身走出病房,我才敢抬起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细细地看。这还是记忆中那个冷漠的、把我的所有事都推给后妈的父亲吗?
他这么做,是真心出于对儿子的爱,还是仅仅为自己之前做的事作出的弥补呢?一直以来,我渴望的父爱,真的会慷慨地、毫无保留地落到我头上吗?
我不敢去细想,可心头的那层暖意却实实在在地包裹了我冰封的心。
8
屋漏偏逢连夜雨,女朋友见到我越来越衰弱,找个理由走出医院就再也没回来,公司的合伙人嚷嚷着要撤股。
我只能暗骂,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从前我健康的时候,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人前人后都风风光光,现在见我落魄了,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我躺在病床上,都懒得再去抱怨命运的不公,反正从小到大,它就没有对我公平过。我脑子里计算的是,我的钱还够我维持多长时间的生命。
这几个月我在医院里花钱如流水,我赖以生存的公司,却在持续亏损。
医生建议我换肾,我苦笑一下,先不说这肾源有多稀缺,就是有,我也买不起!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也许躺着等死,就是我最后的归宿!
只有父亲天天来看我,絮絮叨叨地叮嘱我一定要挺住,想办法活下去。我撇撇嘴不说话,我也想活下去,可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一天我的主治医师喜笑颜开地走进病房,告诉我一个好消息,“找到与你匹配的肾源了!”
我一下从病床上蹦起来,这得是多大的幸运,才会有这样的巧合?我急切地抓住他的胳膊,想问问他,从哪里找到的这肾源?我要当面向这家人磕头谢恩!
可随即我的手无力地从他胳膊上滑落下来,我重新坐回病床上,看着他笑,“那又怎么样?我又买不起。”
“你先准备做手术”,主治医师说:“费用的事我们帮你想办法!”
我的泪水模糊了视线,这个矮胖的,其貌不扬的,甚至笑起来都有些猥琐的医生,竟然有这样一颗美丽的心灵!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又一次跳起来,捧住胖医生的脸,狠狠地亲了下去。
他嫌弃地擦着我留在他脸上的口水,叮嘱我一些手术前的注意事项,我连连点头,欢欣雀跃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我被推进手术室,在紧张又忐忑的心情中我祈祷着手术的成功。不一会儿,就昏睡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身体无法活动,我只能轻轻转动头颅,在我的右侧,也躺着一个人。
我困倦地闭上眼睛,可不到两秒,又迅速睁开,我怎么觉得右侧病床上的那个人,好像很熟悉?
我使劲眨眨眼,他的头发是花白的,在白色床单的映衬下,愈发显得触目惊心。一张皱纹纵横交错的脸上,巨大的眼袋耷拉着,苍老的手臂无力的垂放在床沿,一根根青筋在松驰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他还没有睡醒,呼吸均匀而平稳。而我的内心却如惊涛骇浪,不停地翻滚,他就是给我提供肾源的人?就是我要磕头谢恩的恩人?我的父亲!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下,他怎会舍得从自己身体里摘下一个肾给我?
他在睡梦里猛地挣扎一下,睁开了眼睛,看到我,他笑了。这笑容是我从没见过的,如同三月的阳光。
他说:“儿子,你觉得还好吗?”
我压抑着内心的情绪,哑着嗓子问:“为什么?”
他的语气平稳,仿佛在说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因为你是我儿子。”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涌出来,来不及擦,我声嘶力竭地大喊:“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提前告诉你,你还会同意手术吗?”父亲转头看着我,眼睛里泪光闪闪,“儿子,只要你能平安健康,爸爸命都愿意给你!只求你能原谅爸爸年轻时候的过失!”
“爸爸,对不起!”我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内心多年的冰山轰然倒塌,原来父亲是爱我的,他甚至愿意用自己的健康换取我的生命。
从前看到人们赞美“父爱如山”时,我总是嗤之以鼻,现在我终于明白,父亲的爱真的如高山一样巍峨,尽管已经衰老,却依然竭尽全力为我抵挡命运的风雨。
我和父亲同时伸出还插着针头的手,隔着两张病床的距离,紧紧握在一起。
这一刻,我们父子真正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