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上)

2019-10-10 08:44:45

世情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上)

1

“妈妈,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会啊。”

“你会想宝宝吗?”

“当然会啊,妈妈会一直一直想着宝宝的。那……宝宝会想妈妈吗?”

“会,宝宝也会一直一直想着妈妈。”小人儿噙着泪水,明明很想哭,却偏偏强自忍着,用力睁大眼睛一眨也不愿眨的看着妈妈。小小的他心里很清楚,以后很难见到妈妈了。

看着小人儿强忍泪水的小脸渐行渐远,苏紫陌张嘴想呼喊,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想要追过去,偏偏动不了腿,苏紫陌着急得不行,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泪水肆意流淌,眼睁睁看着宝宝离自己越来越远,心脏想要炸裂一般,疼痛深入肺腑,浸入灵魂……

“我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苏紫陌被吵醒,缓过神来,才想起此刻正在回程的飞机上,不久前才刚与前夫办完离婚手续。伸手将闹钟关闭,转过头默默看向窗外,然而朦胧泪眼看到的,并不是脚下闪烁的霓虹,而是梦中,宝宝那含泪不舍的双眼。

苏紫陌轻轻用手背拭去一边的泪水,正准备擦再拭另一边的时候,左边递来一叠面巾纸。

“呃……谢、谢谢!”好丢脸,被人看见了。苏紫陌不敢细看旁边的人,只象征性的朝着那个方向点头表示感谢。

伸手接过面巾纸的时候,被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惊艳了一下——她本人的手小、短还多肉,很厚实,摸上去肉呼呼的,所以对于那些修长的手指格外注意,也格外羡慕嫉妒。

即便这只手很好看,但很明显,对方是男子。且其大拇指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虽然很细,但在那么好看的手上,总让人觉得很碍眼——苏紫陌心中有些惋惜。

“女士们、先生们,本次航班……”

好在闹钟本就是为了怕飞机到的时候自己手忙脚乱才设置的,所以醒来没多久便即将到目的地了——这样也就免了许多尴尬。

下了飞机,苏紫陌迎着家乡特有湿润空气,深深的吸了口气。

旁边走着一个男子,明显很高,身材也不错。苏紫陌只敢用眼角余光去打量:这就是那个坐在她旁边给她递纸巾的人——因为跟宝宝分开,苏紫陌一直都不怎么在状态,所以在飞机上的时候,压根没留意过任何人。也就无从得知旁边男子究竟是何模样了。

不过,本就萍水相逢,知不知道又如何?她早已过了因为一点纸巾便倾心相许的年纪。既然已经道过谢,便无需再惦记其他了。

如今对于苏紫陌来说,重要的事情只有努力赚钱、攒钱,能孝敬父亲,帮助兄长,然后去看宝宝,那便万事大吉了。

“紫陌——这边、这边。”林慕青站在栏杆外拼命的挥着手。那大嗓门,那舞动的手臂,让苏紫陌瞬间便找到了她。

拖着行李箱快速向前走去,脸上不由得露出笑来——这便是家乡啊!亲人、朋友都在这里。她早该回来的。

“走,吃饭去。小琼和小羽在‘老干妈’等我们。”林慕青伸手接过苏紫陌手里的行李箱,朝着自己的车子走去。

苏紫陌笑着跟在她身后。即便什么都不说,彼此之间却无半分尴尬;即便多年未见面,也没有半分陌生——这,大概就是真正的朋友吧。

“你不爱说话了。”林慕青坐上驾驶座,微微侧过头看着苏紫陌,轻轻说道。眼里有着心疼。

“这样不好吗?以前都嫌弃我太能说了。”苏紫陌浅浅的笑着,笑容真挚,并没有隐忍的悲伤。

“要是跟别人这样,大概是好的,不过跟我们的话,就不好了。”林慕青转过头直视前方,“不过,没看见你强忍着眼泪,大概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放心吧,于我来说,离婚就是解脱。”苏紫陌看向窗外,语气平淡。

有谁愿意离婚呢?尤其是有了孩子的女人,只要想起儿子,就无法控制心里的难受。可是,勉强保持的家庭完整,就真的是好的吗?

她以自己的亲身感受来说:不好!

因为在那样毫无希望的婚姻里,她变得暴躁易怒,变得神经衰弱,变得没有自信,变得不知道该如何活着……而这一切,又会让她无意识的将这些负面的、悲观的情绪传染给孩子。

甚至很多时候,一点小事就让她对孩子大发脾气——这样的母亲,如何能让孩子感到幸福?

以前儿子太小,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将他交给别人。所以一直都默默忍受着,也无数次试着改变自己和对方,可最后,自己变得什么都不计较:不计较工作多辛苦、不计较加班到半夜回来一口热饭都没有、不计较他放假在家天天玩游戏,而家务活都是自己做……她以为这样就能换回对方安稳的跟她过日子,结果,只不过是让他更加不负责任罢了。

所以她毫不犹豫带着儿子回了家乡,他却跟着过来了,她以为这次他应该是真的会改变,却不想,她轻易的原谅,让他比以往更甚——为着他是北方人,听不懂南方这边小城市里的语言,所以她便跟他一起开了一个小榨油厂。

由于她诚信营业,菜油确实不错,现在的人条件也都好起来了,所以都愿意到她这里来买油。可到底房租太贵,于是她一个好好的大学生,天天早起卖早餐,只为了补贴一些家用。

却不想,她卖完早餐回来,那人还躺在床上睡觉——店门不开,长此以往,在镇上,那些勤劳的、总是早起打油的人,又如何还会再来?

如果有一天,那人早起,别高兴,人家是看天气好,出去钓鱼,骑着原本用来送油的脚踏车,一出去就是一整天——让她一人在家里,既要守着店面,又要抽空去送油——有车还好,结果车还被他骑了出去。耽误时间还特别辛苦。

晚上看电视,也能看到半夜三四点,早上起不来不说,还能把苏紫陌临睡前收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客厅给弄得到处是瓜子壳、水果皮,早上去卖早餐前,还得再打扫一次——偶尔有一两次实在着急,没时间打扫了,他还挑剔的说:一个星期打扫三四天不叫打扫,看别人家怎么怎么干净……

苏紫陌都不想跟他说话了,这男人,钱不挣,事不做,原本以为他只知道玩和享受,现在才发现,还喜欢挑剔——他到底是哪来的脸挑剔她的?居然除了打扫房间的事,还列举出了123……她的缺点和不足来,让她反省改正。

所以苏紫陌果断将油厂兑了出去,亏了七八万,认了——毕竟再继续下去,只会亏得更多。

于是那男人便带着孩子离开了,苏紫陌原本是想,只要他不说离婚,那就先拖着,毕竟儿子才七八岁,拖几年大些了,他再找人,儿子也不至于受欺负。

却不想,原本死活不肯离婚的人,只不过半年,便迫不及待的要求离婚了。微信朋友圈背景图换成了一张女人的背影。

苏紫陌只是笑笑,她早就恶心他了,不是为了孩子,她宁死也不愿再跟他有任何瓜葛——她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死的时候,不是以他妻子的身份死去——那会让她死得不安宁。

虽说现在离婚并不是她本意,但既然对方愿意离婚,她是求之不得的。

只是对方父母肯定不愿意唯一的大孙子跟着她走,反复思量后,她决定放手——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二老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孙子受欺负的。

只要她以后常跟孩子联系,常看他,不要让孩子被惯坏养歪,便可以了——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孩子她带到了七岁多,从未假手于人,她养成了良好的生活和学习习惯,只要她多跟孩子沟通,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无法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唯一能做的,便是教给孩子一个生活的态度了。只要她努力坚强,让孩子能够明白这世间的事情从来不是一帆风顺,懂得怎么去面对,也是好的。

2

“紫陌,你住哪?”安晓琼一边吃菜一边问道。

“暂时先住我哥那,然后一边找工作一边找个房子,先租房。我爸说香山那的房子是给我的,等我工作稳定了,慢慢攒钱把房子装修好就可以住了。”苏紫陌语气轻松,心里对父亲充满了感激。

虽然父亲说装修她自己出钱,但她觉得,父亲能给她一套房子,真的就很好很好了——也是她自己没出息,不然根本就不该让父亲给房子的。只是她一切都是从头开始,只能厚着脸皮接收了。

“那还好,你爸还算公平的,两套房子你跟你哥一人一套。”秦红羽放心了。毕竟三十多岁的女人,一切从头开始,还欠得有债,若是还要承担房租的话,那真的太艰难了。

苏紫陌的父亲有两套房,一套在香山,是他们单位集资修建的,因为是政府自己修建,而且还在香山建了个公园,公园的收入便当是物管费用了,所以在那里住的话,住户是不用缴物业费的——这也算省了一笔开销,对于苏紫陌来说,真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另一套房子在大江桥那,是早些年自己买的地修的,虽然不大,但是有门面,还是三层楼。听说那里即将拆迁,拆迁费少说也有二百来万。

父亲说,拆迁后,先给兄长要一套住房一套门面,剩余的钱兄妹俩平分。

苏紫陌倒是觉得,她有房子住了,钱的话如果能给她几万做培训班那是最好不过的,如果没有也无所谓。但兄长是一定要有房子住的。

所以苏紫陌对此只是笑笑,说到时候再说。

“有你爸爸能帮衬些好很多,希望你以后越过越好。”安晓琼笑着举起酒杯,“来,干一个,祝我们都越来越好。”

“干”——

“干”——

“干”——

都不是能喝的人,但是好友相聚,酒逢知己,都好像千杯不倒似的,喝得很是豪气。苏紫陌是最不喜欢酒的味道的,可是此刻,她却喝得很开心。

终于,重生了。再也不用面对一个没本事、还大男子主义,自己懒、还嫌她不勤快,没有钱、还意图出轨的破男人了。

回到大江桥兄长住的地方,已经十二点多了。兄长那间房还有光从门下的缝隙里漏出来,显然他们还没有睡。即便如此,苏紫陌也小心翼翼的,悄悄的回了自己房间。迅速的洗簌后,便上床睡觉了。

苏紫陌一直做的教师,现在回来,去找个补习班任教还是很容易的,毕竟她有经验有能力,很快就找到了一份月薪四千的工资(这在南方这座小城里,算是高新了)。

找到了工作,苏紫陌便开始着手寻找租房。

只是房子找起来却并不容易,因为要看环境,看房子好坏,看离公司远近,还要看房租是否合理——毕竟她要是住下来可不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而是两三年甚至更久——想要装修房子,肯定要先把欠债还清的。

虽然现在要还钱,生活状况算不得好,不过比起以前,她更愿意过现在的日子。

3

记得那时候宝宝刚刚两周岁,苏紫陌便将孩子送去了幼儿园,但是因为刚去,需要一段时间适应,苏紫陌没办法找那种正儿八经的工作。

于是为了给家里补贴家用,她努力学习网络销售相关的知识,起早贪黑,她都不埋怨,她觉得,只要能给孩子和家里带来更好的生活,怎么累都值得,辛苦,但心不苦。

只是她对电脑不太懂,所以家里那台上了年纪的电脑总喜欢犯毛病,他是学电脑的,软件硬件的问题,都能处理,苏紫陌自然是打他电话求助。

可是没说两句,这男人就不耐烦的说“哎呀说了你也不懂,等我回来弄吧”。然而他在家时,他同事(女的)电脑不好用,打电话给他,他可以耐心十足语气温和的给别人讲解两个小时,从不见他不耐。

有的时候,苏紫陌都自导怎么弄了,结果对方还不懂,在苏紫陌看来,跟弱智无疑。

心里不是不酸涩的,可他早在母亲去世的时候就已经慢慢失去对他的期待了,所以,她不想在他跟前示什么弱。

苏紫陌很聪明,为了不去听他那瞧不起的语气,便自己百度查询,结果自己慢慢的,倒是学了不少电脑出现小故障的处理方法。

甚至连内存盘什么的都会自己安装了。

当有一次儿子告诉他,说妈妈好厉害,今天电脑坏了,妈妈一下子就修好了。

他当时很惊讶,问妈妈怎么修的?

儿子告诉他,就是把那个U拆下来,弄一弄,装上去就好了。

“哟,厉害呀!”他很是惊叹的看着眼前明明生了孩子却还是一脸稚气的女人——或许因为脸上有肉,看上去总像十八岁上下的样子,关键是皮肤好,身材也恢复得好,完全看不出生过孩子。

想到最近几个月苏紫陌再没有打电话跟他说电脑出问题之类的话——确切说,根本没再打电话给他过,还以为电脑最近没出问题,却不想,原来她竟然学会自己处理了。

“你怎么会弄的?”到底是好奇的问出来了。

“问度娘(百度)啊——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苏紫陌傲然的看着对方,比学历还是比能力,她苏紫陌从来都只比他强,只不过因为他是她的丈夫,所以她平时从来不露出她傲然的那一面。

总是显得温和柔顺,让人觉得不愧为南方女子,“不过就是加了个内存条换了个CPU处理器,玩LOL或许会卡,但是在某宝卖点东西不成问题。”

“厉害呀,这些都会了,看来以后都用不着我了。”男人随口夸赞,也不知心里是高兴还是什么,眼神闪烁。

“呵~说得好像以前用着过似的!”苏紫陌忍住眼里的怒气,尽量平复下自己的心绪——毕竟孩子在,她不想让孩子觉得爸爸妈妈在吵架——这才转过身装着漫不经心道,“我大学文凭好歹是自己考的,大学结业也好歹是全优过的,即便在60分万岁的大学,我各科成绩也在九十分以上,学这么点东西,还难不倒我。

以前不学,只是嫌麻烦,又以为自己家里有人会,没必要。可是后来发现了,别人会那都是别人的,人家高兴指点两句,人家不高兴,直接就不耐烦的说‘说了你也不懂’——我这种有妇之夫,可没有谁能跟我讲两个小时当个机这样的小事还耐心十足,语气温柔。自然要自己努力学习了,我可是要做榜样给儿子看的,教会他,学习的重要。”

苏紫陌知道,想要好好过日子,聪明的女人就不该这样“硬气”的跟自己丈夫说话,可她不是没有温柔过,有什么用呢?既然这男人是靠不住的,她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去将就他?

明明学历不如她,能力也不如她,不过是仗着她怀孕带孩子这几年没办法出去工作,他就以为她苏紫陌与社会脱轨了,没有底气了吗?呵——她从未放弃过学习,不管什么时候,只不过是根据当下需要选择什么去学罢了。

家里无人告诉她怀孕要注意什么,她就问医生,查百度,网上买书回来看,然后多方求证,总结出可行的“孕妇注意事项”,然后照着执行。她很爱吃辣椒,无辣不欢,但是为了孩子她就会克制自己。

孩子出生后,她又查阅了许多的早教知识,综合中国古代的教育方式,把早教分为:启蒙、开智、求学三大部分,让孩子既不会受累于母亲的“望子成龙”之心,从小学得繁杂,累,却未必能学到什么;又不会耽误于母亲想给孩子快乐童年的慈母之心,因而错过最好的教育时间。

儿子两周岁上的幼儿园,在园里算是最小的那几个了,可是其自立性却是最强的。他会自己穿衣服裤子和鞋子——唯有袜子会穿歪,会自己吃饭,自己上厕所……

但是又并不是只会安静听话的“乖宝宝”,他也调皮,也会跟小朋友吵吵闹闹,甚至是个孩子王。只是他潜意识里知道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是不可以做的。

很多幼儿园的家长和老师都想跟她取经,苏紫陌也不藏私,跟家长和老师分享心得,同时又会学习别人在教育上的优点——苏紫陌从来不认为自己不如别人,但也从不会以为自己优秀到不用跟别人学习。她是个既自信又虚心的人。

可就是这样的、在别人眼里优秀的她,却被他当杂草一样对待。

网上卖东西她没有货源,也没有资金,所以等到儿子那里可以正常接送的时候,便去找工作了——好在她一直坚持学习,并没有用太长时间便找到了一份合适的工作:心理导师——因为从小心思敏锐,本身在大学也进修过心理学,还有这些年的生活,加上又做了妈妈,这份工作让她做得得心应手。

每月工资也不低,是前夫的两倍还多。

工作很辛苦,好在同事很好相处,大家都跟好朋友一样,毕竟都是做导师的,没那么多心机和城府,倒是也算顺心。

有一次因为一个女同事失恋,大家一起陪她宵夜喝酒,苏紫陌不能喝,但是她可以看着点她们——毕竟女孩子晚上喝酒还是有危险性的。所以一直陪着,直到凌晨一点才回家。

因为里要路过一盏坏了的路灯,那路灯忽灭忽亮,还毫无规律可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就灭了,然后猛然又亮,而且灯光惨白,在寂静的夜里很是吓人。

苏紫陌本就怕黑,见这么晚了,便试探着发信息问他睡了没有——因为他经常玩游戏到凌晨两三点,所以这时候极有可能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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