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玉雪峰顶天色晦暗，雷声滚滚，从未歇过的风雪比平常更猛烈。
只差最后一道天雷，我便可飞升成仙了。我闭眼凝神，满心期待。
终于，风声鹤唳，天雷已到头顶。
“轰隆~”
雷劈下来的瞬间我只觉身体被一股大力往前推，摔得我以狗啃泥的之势倒趴在雪地里。
雷声远去，玉雪峰上恢复宁静。
我动了动身体，爬起来，不疼。
可也没有飞升阶品之后的体态轻盈。
一阵烤肉的焦糊味儿自身后而来，掠过我的鼻头。
我微微皱眉，转身一看，只见一具躯体躺在地上，被灼伤的双手保持往前推的姿势，身上的白衫被烧得破破烂烂，烧焦的伤口上还冒着丝丝热气儿。
我傻眼了。
感情刚才那道天雷劈的是他，不是我!
我抬头只见天空明朗，乌云尽散，执法的天神已经远去。
错过了天雷，我又要等一千年，一千年呐!
我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该死的凡人，恨不得上前踹他几脚解气。
可是我刚抬脚，他就醒了。
“姑娘……你没事儿吧？”
他以手撑地，支起了半个身体。
看到他脸的瞬间，我抬起的右脚硬生生停在了离地三尺的位置。
两千年前，世间妖魔为了修行而夺取金莲子，趁雪女去昆仑墟参加墨渊上神的法会之时大肆入侵莲族，雪女赶回来时，莲族只剩我还活着。
为了躲避危险，雪女将我幻化成一只雪狐，掩去我身上的金莲气息，让我混在玉雪峰下的狐族中生活。
君华是一只长得极漂亮的雪狐。
我初到狐族就遇到了一群长得彪悍的黑狐逼问我要见面礼，为了不暴露身份，我不敢施展法术，又没有带什么礼物，只能任凭他们欺负，是君华出手救了我。
此后我屁颠屁颠地跟在君华身边好几百年，起初他很讨厌我，好几次把我甩了，可是我一遇到危险他又会出来救我，然后我又继续跟着他。
日子久了，他似乎习惯了我的存在，默许我跟着他，而我也自觉地侍奉起他的饮食起居。
以至于后来他当上了狐帝，封我作狐后，我也觉得理所当然。
可是，大婚次日，君华得道飞升去了天界，而我却被打回原形，修为尽失，被雪女送回泠玉池重新修行。
雪女说，我失去了玲珑心。
他终于支撑不住身体，在我面前晕了过去。
我收回脚，蹲下检查他的伤势，才发现他是肉体凡胎之躯，急忙施法为其治疗。
贰
他们的相似，不仅只是容貌，就连名字中都带着“君华”二字，我以为他是君华渡劫的凡身。
苏君华来玉雪峰的目的是寻千年金莲救他的父亲，而那株千年金莲就是我。
于是我假冒医者，跟随他回家。
我去过人间无数次，却没有见过如长安这般繁华的城。
碧砙飞甍，檐牙高琢，宫墙上的琉璃辉映着天边的彩霞。
一路上，我从未听苏君华说过他的身份，入了宫门，我才知他竟是大燕的三皇子。
我治好了大燕皇帝，他要悬赏，竟赐我凤冠霞披，要我嫁君华为妻。
我犹豫，又担心:万一他不是君华的凡身，万一我的出现会改变他本来的命格，使他渡劫失败……
“我会好好照顾你，好好保护你。”手上传来他掌心暖暖的温度，我终于定了心。
我仍然记得，成亲那日，整个长安嫣红似火，天上彩霞绚烂。
他在侍女撒下的花雨中，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方，我坐在他身后扎了大红绸花的喜轿中，隔着红色的轿帘，我依稀能感受到他的喜悦。
接受百姓的恭贺朝拜后，花轿终于停在大明宫前。
他温暖的手牵着我的，踏上红地毯铺就的宫阶，一步一步走向正殿。身上繁琐的珠宝玉器轻微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稍稍缓解了我的紧张。
拜过了大燕帝后，礼才算完。
洞房花烛，终是到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我曾经历过，心里有些紧张，似乎只有酒水才能稍微缓解。
当他轻快的脚步声靠近时，我的手一颤，银杯顺势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雪儿？你怎么喝这么多？”他上前扶住我的肩，问我的语气极尽温柔。
“我等了你很久很久，不想再等了。君华，不要再离开我……”我攀上他的肩膀，紧紧搂着他，我害怕两千年前的事再次发生，新婚之后会莫名与他分开。
他“呵呵”笑了一声，将我打横抱起，温润的触感在额前，在颈边，我不由自主抓紧了他的肩膀，脸上灼灼一片。
那一夜，灯火阑珊，春光无限。
再次醒来，他还在我身边。
新婚燕尔，我们过着甜蜜的日子。
他写诗作画，我在侧红袖添香。
他舞剑累了，我为他拭汗按摩。
他看书倦了，我与他相拥而眠。
起身时，他为我描眉梳发，轻点朱砂。
夕阳西下，我与他把酒话桑麻，诉说心中情话。
心中的满足渐渐弥补两千年来的空缺和遗憾，我越来越迷恋人间的红尘俗事。
叁
天元二十八年春，微风裹携着桃花香吹遍长安，勾起人无限遐思。
我与君华共乘一骑，最终停在北门外一座看守严密的园林墙下。
君华带我翻墙进去。
入眼尽桃花，微风拂过花雨下，彩蝶翩跹，为这一园孤寂的白色平添了几分生气。
君华牵着我的手往里走，直到一座修建得小巧玲珑的无碑坟前。
他告诉我，那是他母亲的坟墓，他还给我讲了他母亲的故事：
她名唤芳华，喜欢桃花，本是书香世家的千金，因家道中落，不幸流落风尘，凭着天生的好嗓子和绝美的容颜，一曲惊长安，与乐师柳长卿相知相惜。皇帝精通音律，又喜欢美人，强行接芳华入宫。一夜恩宠便封华妃，赐居华清殿，只是皇帝此后再没有踏入华清殿一步。直到她产下三皇子，他去探望，最后却下了一道绝情的赐死圣旨。
那个如桃花般的女子，就这样在深宫里凋谢了，我深感痛惜，可君华接下来的话更让我震惊：
“我不是父皇的儿子，我父亲是乐师柳长卿，父皇是我杀父杀母的仇人。”
他说话的语气平静，表情淡然，我没有察觉到一丝恨意。我紧拥着他，心中暗骂司命星君写的什么破命格，竟要这样折磨他。
他回抱着我：“雪儿，我定不负你。”
他弱冠之日，父皇为他举行庆典，赏赐他十名倾国倾城的美姬，却遭拒绝。
“儿臣心里眼里只有雪凝一人，此生也只要雪凝一人！”
他的话让我深深震撼。
父皇冷冷扫了我一眼，他面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威严，让我心生寒意。
“娶妻生子乃男儿大事，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更何况你还是个皇子。雪凝两年无所出，你必须纳妾。”
“儿臣宁可不做这个皇子也不纳妾！反正我本来就不是皇子！你没有资格逼我！”
空气似乎冻结，他们父子怒目而视，君华一向谨慎，却为了我在此时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两年里，我看遍皇家争斗，也看到了帝王冷血无情的本性，二皇子设计谋杀太子事败被抓，父皇亲口赐死。君华此番言语揭开父皇隐瞒二十年的家丑，事关皇家脸面，就算父皇很宠爱他，只怕也不会放轻易过他。
“父皇，君华只是一时糊涂，您赐的美人，儿臣会好好安排。”我鼓足了勇气说出这番话，将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却能感受到他的怒火燃烧在我的心里。
忽然听到他拔刀的声音，我猛然抬头，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把匕首豁然站了起来。大殿里的御前侍卫拔出腰间刀剑，父皇惊惶地往龙椅后退，微微颤抖的手指着我，对着君华怒喝：“君华！为了这个女人，你竟然要弑父杀君！”
我紧张地站起来，抓住他的胳膊，他却一把将我推倒开。
“一刀许终生！”
“两刀天可鉴！”
“三刀永相随！”
听到他坚定的誓言，我震在当场，回过头去，见他用匕首割开自己的左臂。我急忙爬起来，双手握住那把沾血的匕首，他终于松开了手，心疼地为我包扎。
父皇震怒，将我俩关进天牢，却迟迟没有下其他的诏令。
在脏乱的天牢里，君华搂着我，渐渐昏沉下去，我将手中绑着伤口的方巾解开，将血滴到他的口中。
看着他渐渐恢复正常的脸色，我淡淡地笑开了。
能得到君华许下的割臂之盟，此生足矣。
因失血而元气大伤，我再也支撑不住，昏睡在他的身侧。
肆
父皇还是将我们放了，给了我们半年时间，半年之后，若我不能怀上孩子，君华必须纳妾。
君华为了让虚弱的我尽快离开天牢，不得已答应他，回府的路上却对我说：“大不了我们逃跑。”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我的身子恢复了，接下来无可避免的责任让我心中彷徨。
这两年来，房事我们行了不少，之所以不孕，只因我一直背着君华服了避子汤。
因为我怀子要三年才能生下。这在凡间会被人当成妖物，而凡人最恨妖。
我曾小心地试探过君华，他的回答与一般人无异。
另一个原因是我若怀了孩子，他会不断吸取我的灵力，而我自身所剩的灵力不足以供养他，三年后孩子生下来之时就是我的死期。
每一夜的抵死缠绵，挥汗如雨，除了丝丝甜蜜，更多的却是辛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