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短长

2019-01-25 21:08:33

传奇

“行行行,不说算了,今天我听你的大道理也够多了,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嘛!”说到后面,陆知时忽然意识到“来日方长”对于他不过是嘴上提提,可对于符悠,是一种怎样的残忍。

“对,所以你还准备在这里浪费时光吗?”

“呦,稀客稀客,这不是掌管时间的神明吗,怎么有空来我这圣殿拜见?”

符悠见自己目的达成,笑容更深了,满心欢喜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迈入房子里面。

“让本帝想想,莫不是我这掌管时间的部下想要替蜉蝣一族求点什么东西?”

“难得难得,能从你嘴巴里舍下这么一大块肉真是不容易。”

陆知时沉默不语,他对这位大帝并不熟悉,他向来不喜欢阿谀奉承那一套,除了实在推脱不掉的宴会外,基本上没有正式面见过这位至尊。

“你自己看看吧。”陆知时丢了本记事簿给她,明显能看出这本子的年代久远,但是除了泛黄的边角和有点褪色的封皮之外,整体保存得能看出保管者的用心。

管什么浮生短长,先和她吃遍天下美食再说!

“符悠,呐,糖葫芦好吃我们下次可以再来买,可是肚子不能吃坏了啊,等会我们还要去吃酥脆酥脆的北京烤鸭,你要是吃饱了,我就自己一个人吃了啊。”山楂吃多了总归是伤胃,陆知时知道单纯地劝她没用,得用另一种好吃的诱惑着,她才能收手。

其实,从头到尾,蜉蝣一族的“幸运儿”们都是同一个,并不是说外貌性格,而是每一代的记忆都是相通的。

“我不觉得这是浪费时光啊,每一代的先辈都有自己的活法,那我要怎么度过我这一生也没有具体的要求吧?那我按着我的心性活着,就不算是浪费时光,毕竟,千金难买我愿意。”

“所以,你的任务完成了。”

陆知时不知道符悠在打什么算盘,只是他很受用符悠的恭维话,表面上装作毫无波澜地随手一挥,木屋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他俩面前。

“我嘴欠,我擦桌子。”

“不敢,只是想让大帝做一个猜想,如果时间完全公正理性,那么大帝您及众天神还能不能脱时间的约束呢?”

符悠没说话,只是将包好的烤鸭递给了陆知时。陆知时摇摇头示意,可符悠的手没有收回依旧坚持着。陆知时心情不好地挥手,却不料打掉了那块烤鸭,酱汁溅在桌上,像是一滩血,难堪得让陆知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沉默离开。

壁炉里的火苗只剩下微弱的萤光,木头早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忽明忽暗的跳动着的赤色光芒,仿佛奄奄一息的重病患者苟延残喘,挣扎着最后的呼吸。可终究,还是熄灭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生命只有一年……然后,你是司掌时间的神明,因为无聊所以想观察我这个百年一见的短命小妖怪?”符悠纤细的手臂托着她的小脑袋作思考状。

“所以,它是绝对的理性,但是时间本身不该是这样。人类对于时间有很多好听的称呼,比如岁月,比如时光。我这快一年的时光里,一直在想为什么大帝会让你这个几乎是和我们对立的神明陪伴我们。现在我明白了,他想让你明白,时间本身的理性里面,更多的会掺杂着细碎的感性。快乐也好,悲伤也好,无论是怎样的记忆,都是感性的意义。人类给时间好听的称呼,不正是他们在有限的年岁里有着这些好的坏的的记忆,都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如果你是一个死板的存在,绝对理性的象征。那你如何管理的好时间呢?”

“你扪心自问一句,要不是那蜉蝣点明了,你会往爱情上想?本帝只不过是想让你日后有的回味不至于太过孤寂。你倒是得寸进尺,真以为自己遇上这一生挚爱了?”

大帝句句讥讽,他没想到,只是让这时间夹杂一些感性不必过于教条就好,之前的那些不恭敬当是他性格的培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倒好,给他上演什么苦恋情深。

符悠一脸“得了吧”的表情,她整理好厨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坐到陆知时面前。“你想听我的真实想法吗?我觉得你想,我的想法就是——你真是矫情。”没给陆知时回答的机会,符悠继续说:“不过这不怪你,因为你的时间足够长,你有空闲下来感伤悲秋。但是你否定那些曾经的时光,我觉得,你可能当局者迷,有些事情没有看清。把你的生命可以比作一幅画卷,你遇到那些人神妖魔和他们发生的故事是会在你的纸张上变成各种图案,这些东西太值得你去珍惜了,可你却跟我说你否定?”符悠声音还是像之前那样纤细,却让陆知时听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感慨。

“我这哪里知道!大概是我成为时间的神明后不久,统管众神的大帝分派给我的任务就是叫我观察记录你们每一代蜉蝣。”陆知时还沉浸在符悠刚刚和他说的消息之中——从此以后世间再也不会有“符悠”。

“你就这么把我搞回来了?”符悠嘴巴里正在嚼着炸糯米圆,声音也变得黏黏糯糯的,陆知时分辨了一会才知道她说什么。

“怎么,我的故事在你这里咋又变成轻描淡写的一句了?我可是和时间分离,时间从此也会对我有约束了。”陆知时虽然笑着,但全身仍旧传来阵痛,他和时间基本上可以说是同生共死,现在把他和时间硬生生地割离,和剔骨剥皮没什么两样。不过符悠回来就好。

“你是神明,你的法力肯定特别高强,那伟大的时间之神,帮我建一座木屋吧!”

陆知时内心有种被冲击的感觉,这千百年来,从来没有哪个蜉蝣跟他说过我自己开心就好,时间的规划随意就好。他有些讨厌这种意料之外,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人挑战过他的权威了。

“所以,我和你上一代的故事,你是知道的?”陆知时有些意外,他不是没有过这个猜测,只是觉得大概率是不会有这种玩笑的事情。

“可这样,你们的存在不就更有价值了?为什么你说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你?”

以前的那些蜉蝣得知了事实后哪个不是抓紧时间体验妖生,天天纸醉金迷都来不及,从来没有像符悠这样的慢性子,花了一个下午才看完记事簿,竟然现在还在胡思乱想?陆知时有些忍不住:“我说你啊,知道了事情的全部,你还不抓紧时间去做想做的事吗?你以为一年的时间有多长?”

“正是,陛下……”

“呵,没想到那个小妖精这一世倒把你调教得相当聪明了,你既然有我驳不倒的筹码,那么你的这个请求我允着了,只是我要把筹码回收,毕竟,你的这个把柄倒是我没想过的疏漏。”

果然,符悠一听这话立马吐出山楂籽,一脸憧憬地盯着陆知时。虽然陆知时这神明总爱像个老头一样告诉他这不行那不行,可是在带她吃好吃的上面可一点没含糊。符悠在最初得知自己的生命只有一年时有些失落,因为她看了前辈留下的记录都很丰富精彩,她不知道自己该用这一年做些什么。直到第一次吃到人间的美味,她就下定决心要给后代做一份食谱,告诉他们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抱着这样一种心态,符悠渐渐幸福不少。

“放肆!你好大的胆子!你是什么身份?你替一个每百年才出现的还是本大帝安排的妖精求东西?你可是时间神明!那日,那个蜉蝣精说的我也了解了,并没有解释不到位的地方,你莫不是真想和这寿命只有一日的东西来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吧?”

“在你看来,时间是什么?”

“哈哈哈哈,都依你!”陆知时看着符悠的小表情心情顿时明朗了起来,是啊,有什么能比过好当下更重要的呢?

陆知时不知道符悠为什么要这栋房子,出于好奇跟进去看看。只见那枚小小的身影已然没心没肺地呼呼大睡起来,陆知时总算是接受了这届蜉蝣缺心眼的事实。

“这就是糖葫芦吗?”嘴巴被山楂球塞得满满的符悠一脸幸福地发出赞叹声,陆知时辨别了好半天才明白她在说什么。这大半年来,符悠走走停停,烟花三月就下扬州,盛夏就去西湖看荷叶荷花,初秋就去北京观香山红叶。惬意得像是一个人间的游客。陆知时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开始像符悠一样,时间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个冰冷的度量工具,而是承载着欢喜悲忧的容器,里面满满的都是能回忆起来的事情。对于这个活了几万年的神明来说,似乎第一次感受到了时间的厚度。这份变化所带给他的惊喜,陆知时藏着没说,只是最近还是被冲淡了不少,因为,算起来的话,符悠的时间,差不多只能再过一个冬天了。

符悠听到这话轻轻地笑了,陆知时不知道他说错了什么,而且符悠的笑让他感觉很不好,似乎是一种取笑……不不不,这短命的妖精凭什么取笑他这个与天同寿的神明?

“所以,我的任务完成了。”

“一种度量工具罢了,先别说这个,你跟我说为什么你们以后再也不会出现?”

“明明你来着世上还不到一年,怎么看问题这么透?”陆知时没忍住,还是问起了符悠。符悠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没有作答。

“嘿,你别这么看我,感觉怪不好意思的。”陆知时被看得心里有点毛毛的。

“你有想过我们存在的原因吗?”

“对,我知道,而且我知道,从此以后,我们族人再也不会有蜉蝣获得一年的生命。”

“没什么好难得的,多吃才能把日子过长久,这浮生短长不重要,过好当下便是最好的。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吃肉,我大不了留几块给你就是咯。”

今天的陆知时格外听话,符悠叫他往东他不敢向西,家务活全包不说,还做了一桌子好菜。符悠欣慰地露出“我家有儿初长成”的眼光盯的陆知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嘿,还起架子了?小丫头脾气挺大?”陆知时用一种欠儿欠儿的声音逗她,符悠看他欠打的样子,朝陆知时门面丢过去一块抹布,“废话真多,擦桌子去!”

茯泠

“但凭大帝做主。”

“无法改变吗?”风雪的呼啸声淹没了陆知时唇口的呢喃,他苦笑着,消失在这苍白的天地之间。

等符悠的鸭架汤端上来,陆知时才回过神,看着碗里灰白色的汤汁,上面飘着零星的葱花,热气携着香味扑面而来。他一口气喝完,全身被暖意缠绕着,山珍海味他不是没有吃过,只是这碗汤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吃下了东西。

陆知时真的被符悠弄得没脾气,他明明讲了很多他不曾向他人提起的故事,先不说符悠是一边刷碗一边收拾厨房进进出出间听的,到头来这些独家珍藏被符悠总结成了上面的话。虽然主体是这个意思,但是这么说让他觉得自己曾经困惑的,纠结的也不过如此。不过他还是要嘴上逞强一下:“我表达的没那么肤浅。”

“秋天了……”在符悠包完最后一块烤鸭肉后,陆知时呷了一口茶,淡淡地吐出一句。

“对,怎么?你想威胁本帝?”

陆知时根本不怕,他早已经和时间融合在一起,如果他想,时间这东西是不会放过任何人神妖魔,长生不老不过是一句无稽之谈。

壁炉里的火苗只剩下微弱的萤光,木头早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忽明忽暗的跳动着的赤色光芒,仿佛奄奄一息的重病患者苟延残喘,挣扎着最后的呼吸。可终究,还是熄灭了。

“也就是说,我们蜉蝣一族每百年会随机出一个妖精,这个妖精相比于只有一天生命的蜉蝣来说,有长达一年的生命……我的前辈们要么是纸醉金迷的度过这一年,要么是游历大好河山,还有的努力留下自己存在的痕迹。”符悠的声音细细的,乍一听感觉特别脆弱没有力量,可是陆知时却从中听出了一种顽强,一种倔强。

陆知时怀里的人轻薄得像片白纸,窗外漫天的飞雪终于掀开觊觎已久的门框,寒意也一丝丝侵入他的灵魂深处。

“无法改变吗?”风雪的呼啸声淹没了陆知时唇口的呢喃,他苦笑着,消失在这苍白的天地之间。

符悠和陆知时那边对话之后,陆知时就像发了疯一般寻找各种挽回的办法,求问了各路神仙菩萨都无果,甚至一度把自己元神真气渡过去。最后,在符悠时间快要终止的那一瞬间,他这千百万年来第一次犯了天规,把符悠的时间冻结在消失前的那一刻。他终于知道了人类为何说时间苦短,他这么做也只能给他拖延几日的光景让他尝试回天之术。但是他心里已经明白,这是大帝的旨意,不容置喙。

所以,他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可符悠还是那副纤细羸弱的样子,过了会,开口说:“司掌着时间的神明,可否匀我这小妖精一点点时间,听我说个故事?”符悠除了吃到好吃的外不常笑,所以,此刻符悠的笑容竟叫陆知时走了神,半晌才点点头说好。

“对不起。”符悠打包好剩下的鸭骨架从饭店走出来,陆知时蚊子哼一般向她道歉。他本想说一大段自己的态度不好的理由,可他还是无法解释这没由头的无端发火。这掌管时间的,最是客观存在的神明,怎么就突然乱了心。

陆知时陷入沉思中,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与蜉蝣一族的种种瓜葛,早已经把他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存在。

“陆知时,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拥有的是时间,是这天地间最最宝贵的财富,你本可以有千百万年的时光完成我们世世代代都不能完成的“一生”,但是你却像一个守财奴,被这财富拖累着,我经历的不够多,可我知道,你,时间的神明,不该是这个样子。”符悠一字一句地轻声说着。

“干嘛,你还想吃多少啊!我都不够吃!”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所有你遇到的人神妖魔都没有你活的久,感觉所有的陪伴都会有终点,而这个尽头只会留下你一个人,所以你认定这些时间对你来说是无意义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不怪符悠有这种想法,在她目前的认知里,她不过是个活了一天的小虫儿,突然变成妖精这种事一时之间有点没办法接受,况且正常来说变成妖怪的话不都是长命百岁,怎么到她这里就只能活一年?

大概花了将近一个下午的时间,符悠才慢慢接受这些事实,她又开始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望着她努力思考偶尔皱眉的小脑袋,陆知时其实有点心急。

浮生短长

“随便你。”他的语气有些不好,符悠倒没有深究。

符悠没有回话,只是夹了一筷上好的糖醋排骨给了陆知时。

“傻小子!”符悠又笑了,像是四月的蒲公英一样,被风吹开,轻盈得好似不存在一般。“前面的蜉蝣让你感受到了情感,可是你现在已经萌发了爱情,这种情愫,你可以尝,但是绝不会让你一饮而尽。现在收手正是最好的时机,你体会到了这种情愫,却又没有真的长相厮守。有回味,就够了。”

陆知时有点汗颜,明明自己的解释用词考究,怎么到她嘴里就变了个味道?虽然意思是那个意思,但听起来总有点怪怪的。

“就几块啊?”陆知时故意逗他。

“敢问大帝说完了?我就想问大帝一句,当真自此以后再也没有符悠?”如果符悠此刻还在陆知时身边,一定会惊叹,此刻的他沉稳得就像一个真正的天神,一点点烟火味都没有,甚至有一股淡淡的杀气。

“为什么!?”陆知时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竟这样在意每百年才会出现在他世界里的一个小妖怪,无论它是怎样的性格,怎样的容貌,它的存在,不应该被抹去。

这份感受让他忽然就有了讲故事的冲动,他看着符悠开始收拾碗筷,终于决定说出来,围绕着他千百年的困惑,他需要一个解答。

TheEnd

陆知时嘴唇轻启,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最后什么也没说。符悠扬了扬手中的打包盒,说道:“回家吧,我给你做好吃的。”不知怎么的,陆知时脑子忽然一片空白,符悠的话带给他一种安心,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在母亲膝前哭诉,被母亲的安慰抚平了伤口,然后沉沉睡去。

陆知时怀里的人轻薄得像片白纸,窗外漫天的飞雪终于掀开觊觎已久的门框,寒意也一丝丝侵入他的灵魂深处。

茯泠
茯泠  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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