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近林老爷有点烦。
在京城里,谁不知道他林家有个风华绝代的女儿,名唤若玉。林老爷夫妇心气甚高,一心要把这位林若玉小姐送到宫里。那林若玉小姐也真争气,几轮选秀下来都是拔了头筹。
到了最后一轮,太后亲自出题:绣品一副。
这下让整个林府都犯了难。
府上人人皆知,林小姐博古通今,却对于针黹之事一窍不通。
正一筹莫展之际,府里有个积年的老妈妈说:“我儿媳的娘家认识一位从姑苏来的绣娘,年龄也不大点,一手的好苏绣,正在王府给郡主绣嫁衣呢,算算日子也快完事了,不如老爷夫人去请这位娘子来教导小姐?”
老爷和夫人对了个眼神,都是心照不宣。
老妈妈说话果然是及有分寸的。
教导?那可来不及。自己的女儿自己还不清楚吗?长得这么大连钉个纽扣都费劲,教导个三年五载也不顶事啊……
此次找人,便是奔着作弊去的。
林老爷当机立断:接!多给银子!
当天下午,就把那传说中的绣娘一顶小轿接入了府。
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妙龄女郎,面皮生得白净,有姑苏女子特有的水灵和秀丽,尤其是那一双手,保养得婴儿一般细嫩,无名指和小指养着二寸余长水葱似的指甲。见了林氏夫妇,飘飘下拜,礼数周全,不卑不亢,大户人家的闺秀竟也没有这种气派。
林老爷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连一旁的夫人白了他一眼都没注意。
2
女子名叫“凡娘”,芳龄十九,姑苏人士,因为家中父母早亡,又无亲眷,十五岁那年便上京,凭借刺绣手艺在京城的大户人家中立住了脚跟。去年,凡娘还被短暂地召进宫去,筹备皇上登基所用的龙袍。
林老爷都策划好了:十天时间,封五十两银子。林夫人还说,如果林小姐有了好消息,便在京中给凡娘找个婆家。
那凡娘见封赏如此丰厚,态度仍旧淡然,一一谢过便埋头做活。见凡娘人品如此稳重,林老爷和夫人更加满意。
不出十日,绣品一交,太后果然大喜。当下便下旨,将林若玉和其他三家闺秀接进宫中暂住。
人人都知道,这便是最终的选拔了。日后的皇后和妃嫔自然在这四家闺秀中诞生。
为了探听内廷消息,林府打点了不少银子给太后身边的太监。那太监传出的话,却让让林老爷又喜又怕。喜的是太后最为属意林若玉的绣品,后位算是指日可待;怕的是太后见林若玉针法出众,有意让她进宫切磋。
这下可如何是好?弄不好就是个欺君之罪。
好在那太监倒是善解人意的:“说是切磋,大人也别过于紧张,太后她老人家忙着呢,顶多略看看就罢了,哪儿还能时时刻刻盯着呢,再说了小姐这么好的手艺,还怕考?”
纵然无比心虚,但眼看自己的女儿只与后位一步之遥,林老爷还是硬着头皮让凡娘充了贴身侍女,愣是跟了林若玉小姐进了宫。
“你说,这太后为什么非要考人的绣工啊,这当皇后又不是做绣娘,累得紧……”
凡娘一笑,道:“小姐有所不知,这当今太后便是绣坊宫女出身,自然希望日后的皇后能精通绣工。”
“宫女出身?”
林若玉很惊讶:“宫女也能做太后?那么洗衣妇也能做皇妃了?”
“哎呦,小姐可别这么说。”
凡娘连忙掩住她的口。
“小姐您出身尊贵,自然不知道这里的路数……快睡吧。”
3
皇宫规矩森严,起坐皆有一定之规。林若玉虽然出身大家,但也被折腾得不轻。好在有凡娘事事在身边提点,才不至于失礼。
这一日已经临近立秋。
天气终于开始有些凉爽,午后,林若玉和凡娘在住处的一座小凉亭内乘凉。
入宫也多日了,太后始终没有和她“切磋”针法。她也用了父母教导的法子,找机会展现自己诗书才学,转移太后的注意力。
此时朝中盛传,后位会在中秋之前定下。
如果做了皇后,就不会每天被考来考去的了。其实就算是做了妃子,也是以服侍圣驾,生儿育女为要,针线活自有那成群结队的奴仆来做。
想到服侍皇上,林若玉不禁脸上一红。
那次殿选,她只隔着竹帘见了一面,见他身形清癯,脸颊也是轮廓鲜明。虽然看不清五官,但林若玉猜,他相貌必然是不差的。有幸嫁与君王,还是如此年轻英俊的君王,自己这辈子也算是富贵如意了。
想到这一节,她心中终于一阵松弛,喝了一口宫里秘制的酸梅汤,再挑一块宫制糕点吃了,倒也舒服透心——难怪世人都想见识这天家富贵,哪怕是一壶酸梅汤,一块糕点都是与外头不同的。
凡娘在一旁闷声不响地做着活计。就连入了宫,她也总是那么不急不缓的,手中永远没闲的时候。
这个女子实在个宝,虽然出身小户,但是温柔贤淑,行事又大气又妥帖,如果不是她,自己在宫中初来乍到,绝对不会这么顺利。
不知道什么时候,太后从身后悄然而至。
林若玉和凡娘连忙拜倒。
只见太后从针线簸箩里抽出一个宝蓝缎子底色绣团龙荷包,口中赞道:“呀,这荷包好生精致!”
4
那林若玉当场就慌了。
这团龙纹样哪是凡人可用的?这件东西绝不是自己之物,难不成是有人暗害?暗中塞入针线簸箩之中,自己自然是不在意的,可是凡娘也没注意到么?心里一阵慌乱,口内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整话。
正尴尬之际,凡娘抢先跪了下去,恭敬答道:“太后恕罪,这个荷包本是奴婢在花园中拾到的,奴婢看这个荷包的图样似乎不是寻常之物,便妥善保管起来,见那本来的绣样有所破损,便自作主张地修补了几针……还望太后恕奴婢不敬之罪……”
“嗯,很好。”
太后取了那荷包在阳光下细瞧,口中赞叹不断。
“你能这么做,便说明你是个细心又懂礼数的,快起来吧——”
口吻又倏地一变,皱眉道:“这绣龙纹破损乃是大不敬,也不知道是哪个不知事的奴才办的事!”
又是话锋一转,她向林若玉道:“你倒有个好丫头。”
林若玉连忙行礼,大太阳地儿下,居然冷汗出了满头。
变故竟来得如此之快。
那天,林若玉在凉亭中出了汗又经了凉风,回去夜里便发起烧来。就连立秋那日太后设宴都告假未去。
凡娘怕失礼于太后,亲自去了太后殿请罪。去了半日未归,留林若玉一个人躺在床上,一阵阵地出冷汗,想喝杯热茶都没人给倒。胡乱思索一番之后,正朦胧睡去之际,殿外突然一阵喧哗。
原来是太后被众人簇拥着,亲来探望。
见她勉强起身,太后忙宽慰道:
“你歇着罢,凡娘都告诉我了,你身子既然不适,就要好生将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见呢。”
此话一出,众人有一瞬间的肃静。
林若玉心中微微一喜,但脸色也不敢带出分毫,只是连连谢恩。
闲话几句,太后离开。
林若玉跪送太后,微一抬头,分明见到其中一个女子特意落在最后,抛给她一个得意的眼色。
林若玉看得清楚,那是左丞相陈家的女儿,是后位最大的竞争对手。
心下之喜倏然寂灭——看来这次立秋家宴,自己错过了太多。
5
林若玉病愈之后不久,便传来了册立陈氏女为后的旨意。
三日之后,林若玉被册封为妃。其余两人被册为低等嫔御。其实,这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了——林若玉作为皇帝第一个正式册封的妃嫔,今后的地位也是不同凡响。
封妃典礼十分隆重。她看得出来,太后也是给尽了她颜面,心下便稍许安慰。本来,她争夺后位之心并不甚高,只是爹娘寄予厚望,身为子女不敢不尽力而为。
在册封礼上,她正式觐见了皇帝。
那皇帝果然年轻俊朗,三跪九叩之后,他亲自将她搀起,手心温热,笑容温柔。果然是个可意的郎君。
待到典礼完成,已是日落西山。
但林若玉依旧兴奋难忍,便拉着凡娘爬上了御花园的假山。也是实在是累的紧了,突然松弛便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她命凡娘先去取个斗篷来,自己在凉亭这边等着。
那凉亭本是宫中高处,所以此刻,林若玉居高临下,把一切尽收眼底。
不出一会儿,凡娘手拿斗篷款款走来,她正想唤她快点,只见一个穿明黄色袍服的人影拦住了凡娘。
“凡娘……真的是你!”
皇帝一下子拉住了凡娘的手。
“你终于回到朕身边了!”
紧接着,林若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眼看着她的新婚丈夫,把自己的贴身侍女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这一路,林若玉都是憋着眼泪。
来到住处,凡娘一声不响地为她卸下礼服和繁复的头饰,随后顺从地跪下。
“奴婢知罪。”
“哦?你何罪之有?”
林若玉强压火气,用犀角梳子细细地为自己梳发。
“奴婢一年前进宫的为皇上绣生辰贺礼,在宫中送丝线迷了路,遇见一个青年,我恳请他为我指路……”
“然后?”
“只是……只是奴婢实在无知,不知他便是皇上,当时他身穿便服,我还只当他是个寻常的王宫贵族有意调戏……”
凡娘说得字字恳切,林若玉竟不得不信。
“这么说,你是确实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她声音颤抖。
“是。”
凡娘伏地答道。
林若玉徒然咬着牙,心中千万种思绪翻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子她恨不起来。
片刻之后,林若玉眼看着宣旨的太监,宣读了册封凡娘为更衣的旨意。
然后把凡娘从她身边带走侍寝了。
原来,凡娘,竟是不凡的。
6
转眼,林若玉封妃快一个月,还未得到宠幸。曾经的贴身侍女倒是抢先一步得了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