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讲,仙君是因为渡劫失败才陷入沉睡,是真的吗?”
“记得,这是蚩尤之战的战场,君上昏迷之前最后去过的地方。”
“既然能托梦,说明尚有神识存在世间。而她要我寻找的骨头,也许就是一线生机。昔日天帝征战毁到只剩一根头发,也能修复元神,或许她也可以。老君居东海,望多留意。”
东庆没再说什么,只是问:“拜帖上没说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1.仙君风华正茂,凡人此时正当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的好年纪呢。
话落,不仅是我,就连一直神色寡淡的东庆也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东庆的容貌看一万年都不会腻,我自然是十分愿意的,马上说:“小仙不敢白吃白住,端茶奉水,沐浴更衣,听候差遣。”当然主要是沐浴更衣。
我瞄着东庆,难道真是因为睡得太多了才导致神志不清?想我曾经偷喝仙酿醉了三天三日,醒来差点把夔牛拉到地里耕田,更何况他是睡了一千年,还记得自己是谁就不错了。我看他此刻神思游离,忍不住喊了句:“仙君老人家?”
“家师自幼教导小仙,拒绝伸手党,劳动最快乐!我一定勤勤恳恳,绝不占西陵山的便宜。”说着,我便高兴地拜了拜。
毕方压低了声音,解释道:“天帝想杀女魃。”
不知怎么回事,我不敢扭头看东庆,总觉得他的目光就盯在我脑门上。
我说:“大家都是神仙,整天想些情情爱爱的,六根清净些不好吗?”
虽是寿辰,却并不知是何岁数的寿辰,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合适的寿礼。东庆这人吧,活了起码上万年,什么没见过,有什么对他来说是新鲜的呢?
“我梦到她了,可我却看不清她的样子,也想不起来。”
“仙君,你会为那个人去找她丢了的骨头吗?”我冷不丁地问。
是的,西陵君醒了,眼前由头发白到鞋尖的人,正是上神东庆。他手中拿着我的拜帖,神色微动,似是想起了什么。然后,他轻轻弹指划开一道流光溢彩的屏障,将我和他与其他一切隔开,大概有什么不欲人知的话要同我说。
忽然,眼前的景色都变了,东庆和那老者也不见了。我仿佛失去肉体,只有灵魂悬在半空,然后看到一个故事,一个早就发生过的故事。
“我和你呀。”
凌双算是流波山唯一的常客,也算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只是我们不是吵架就是斗殴,闹腾了一千年。后来我长大了,大约是凡间十五六岁姑娘的模样,凌双突然性情大变,懂了忍让温柔,我起初以为他是开窍,结果竟然是年纪大了思春,天天在夔牛跟前吵着要娶我。
可惜我还未想起什么,他一松手便将我从空中丢下。然后,他指尖一拂,随即便有耀眼光芒笼住我周身,耳中只有他飘然尘外的余音:“这是缚身咒,只要你离开西陵山半步,我便会即刻知晓。”
东南有喜庆
原来是东庆变换了容貌。我安下心来,坐在他旁边,说:“我是来听说书的,仙君爱看戏?”
“王八君,你怎么也来啦?”闻言凌双瞪了我一眼,我立即改口,“好吧,乌龟君。”
4.我可曾,在这里落下过什么?
少年郎笑起来能看到洁白的牙齿,女子愣了愣,起身发现自己比对方高出一个头,遂反问:“
“别叫得这么肉麻,我们那明明是相看相厌。”
呃……几万岁了,按年纪来算应当是老的,虽然看上去却不过凡人二十出头的模样,但他却好像有些痴傻,可见睡眠美容,也要适当啊。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翩翩少年郎在她面前停下,说:“司命星君算得不错,今日果然会有一个神仙落到我山里,只是没想到,竟是这么好看的神仙呀!”
可是西陵山不一样,飞禽走兽多,会说话的也多,在山上待腻了还可以下山去镇子上听说书。说书人最爱说讲西陵山的传说,虽然真假未可知,都是围绕着东庆,十分有趣。
我真身是一根有仙元的树枝,所以夔牛一直叫我小枝。而在我见到东庆之前,从没有见过姓东的人,因此我觉得这个姓非常别具一格,于是我随口答道:“南枝。”说完顿时觉得自己飘逸出尘,也沾了他几分仙气。
“小枝?”惊讶的是老者,他扶起我,“你怎么来了西陵山?”
今天,说书人甲说西陵神君有一个老相好,可惜死得早,神君伤心之余昏迷不醒,醒来世事全忘,连自己是谁都不知晓。翌日,说书人乙说西陵神君曾经在蚩尤大战时亲手杀了心上人,因此受良心谴责,沉眠于山巅之上。第三日,说书人丙说……
东庆回过神,问:“老人家?”他摸摸自己的眉眼,“我已经老了吗?”
拍马屁是我的强项,然而眼前这位却好像不大受用,眨巴着眼睛问我:“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我赶紧捂住他的嘴,说:“老神仙年纪大了,脑子有些糊涂。”
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正是玄武君凌双。
我吓了一跳,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件关于上神们的秘闻。毕方咳了咳嗓子,又说:“现在,西陵君醒了。”
完了,好好的上神,竟然睡成了个傻子。幸好他也不纠结于此,转而问我:“信中说夔牛远游,要你留在西陵山一段时日,你愿意吗?”
东庆摇摇头,说:“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个人说她丢了一根骨头,要我替她寻回来。”
“其实……”凌双忽然露出一丝娇羞,“还有一件事,我去跟天帝请旨赐婚了。”
不知怎的,在见到他时我有一股微妙的激动,这种心情很复杂,有强烈的倾诉欲,也有莫名的悲喜交加。我按了按心口,告诉自己一定是因为他太过貌美,美到连天边的蓬莱山都比不上半毫。
长板凳上的气氛正沉重,背后忽然有人说话:“枝枝?难怪我在流波山找不到你。”
“你师承流波山的夔牛神兽?”东庆收起拜帖问,本来我也是碰碰运气,没想到他竟连我这假造的拜帖都没有看出来。
路过流波山的毕方鸟,是我八卦生活的全部来源。
“是谁?怎么会有人糊涂到把骨头丢了?”这个操作在我看来实在太难了。
我被东庆一只手捎带在怀中,正好看到他手腕上几根红丝线编成的手链,也不知他怎么会戴这极不符合他风格的东西。难道是别人送的?
东庆若有所思地长吟,我听这苗头似乎不大对,心想:难不成那些说书人蒙对了,东庆真有个生离死别的发妻?现在一觉醒来想起这么件事,要自挂东南枝?
凌双刚要埋怨,东庆已经袖子一甩,转眼间便流星似的,带着我向西陵山飞去了。
我许诺:你替我送给他,我替你战蚩尤。
寿辰?我转头看了眼东庆,同样一脸茫然,看来是指望不上他了。
老者摇摇头,说:“君上的元神还未完全修复,就强迫自己醒来,以至神识不完整,记忆混乱,还要静心修养。”
“君上说的是天女?”
老者刚要说话,忽然有一股力道束在我腰间,将我往前一拉,转瞬间飞扑到那两人面前,摔了个狗吃屎。
这是东庆生气了,禁足不让我再下山听说书人讲故事的意思?
四周疑惑的目光投来,我赶紧拽着他的袖子拉他坐下,说:“仙君不要太当真嘛,都是假的。”
“只要天帝首肯,等旨意下来,夔牛老君也没办法。”
“身外之物。”东庆低低念了一声,似笑非笑,“老君久居极东之地,可曾见过……”他顿了顿,“一根骨头?”
“只是什么?”
我怔了怔,虽然这个梦在我听来匪夷所思,但看东庆的神情,却又不容置疑,难道是毕方鸟说的女魃?
5.女儿家家,非要受这些皮肉苦吗?
文/兮酒酒
“你忘了吗,上次你去流波山提亲,被夔牛一脚踹出了几万里,还不死心?”
闻言,老者动作微微一顿,说:“君上从不带身外之物,有何可以落下?”
“你和谁?”
楔子
“刚才戏里唱了,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仙君啊,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早些宽心好。”
我转头看着他的侧脸,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真是奇怪,我也不是没有接触过男子,怎么这回这样心神不宁?
女魃看着手里的红绳,问我:男女之情,何以至此?
我看东庆不说话,也就不便说穿他的身份,只说:“别老头老头的,这可是西陵山的老神仙。”我又向东庆介绍,“这是天帝座下玄武君。”
东庆说着便起身作揖,老者连忙将他扶起,犹豫道:“不瞒神君,神君要找的东西,也许真的在东海,只是……”
“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君上,女魃已死……”
两人看见我,一个狐疑,一个惊讶。
东庆微微颔首,道:“天之女,旱之神。所到之处,阳骄阴伏,孟夏不雨。”东庆神色一暗,“女魃,我心爱之人,无论我忘记什么,都不会忘掉她。”
郁郁葱葱的山腰上,一位靠着石壁睡着的青衣女子悠悠转醒。她的面容和我很像,虽然更显成熟韵致,但我也能确定,我们几乎是一张脸。
东庆神情一滞,说了句:“你随意劳动,只要不去厨房就好。”
“不老不老,仙君风华正茂,凡人此时正当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的好年纪呢。”
“我从未看过戏。”东庆说完又转头去看戏台了,他听得入神,我也不忍心打扰。
凌双这才注意到我旁边易容的东庆,指着东庆问:“这老头儿是谁?”
这园子里的景色令人目瞪口呆,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龟裂的旱地,哪里有西陵山的影子。走深了看见两个身影,一个穿着白月袍白头发,显然是东庆;另一个深色衣裳的年迈却威严,我并未见过。
恰逢东庆寿辰,西陵山的小仙们吵闹着要给他办寿宴。东庆不爱热闹,为了躲人连续几日没有现身。可惜我被他下了缚身咒,只好在西陵山上找点乐子来消遣。
在待了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东庆一直以为我叫“难吃”,我想一定是那天西陵山上风太大的缘故,绝不是老神仙耳背。
东庆露出一丝苦笑,但很快又是一副涣散的笑容,说:“是一个我喜欢的人。”
听了那么多,可以肯定的是大家只知道东庆沉睡了千年,除此之外没一个靠谱儿。毕竟这些人不过活了四五十年,怎知一千年前的事呢?
3.大家都是神仙,整天想些情情爱爱的,六根清净些不好吗?
我做出老神在在的模样,不料沉默许久的东庆忽然插嘴:“你不是说风华正茂,应当洞房花烛,金榜题名吗?”
对对对,暴脾气到要是被他听到这句话,立刻就会捶爆你的头。
凌双对东庆没兴趣,又黏过来,道:“枝枝,我们从小两情相悦……”
我自婴孩时起便与夔牛生活在流波山上,夔牛是上古神兽,我从未见过他变成人的姿态。所以,除了来串门的玄武君和毕方鸟,我几乎都是一个人待着。
可是直到寿辰那日,东庆还是没有露面。我也懒得待在宴会上,索性出去寻他,结果越走越偏,撞到一处从未见过的园子。
“我睡了太久,连夔牛都收了徒儿了。”东庆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皱着眉道,“夔牛……是不是仙君里最暴脾气的那位?”
我刚推开凌双,东庆忽然拉起我的手,语气有些生硬:“小枝,我们回去吧。”
东庆没有回答,只低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极其熟悉。
“东庆与女魃相恋为何会惹怒天帝?”
闻言,东庆身子抖了抖,说:“梦中只说在极东之地,可极东之地何其广大。”
台上演到刘兰芝要跳清池那段时,东庆换站起来大喊一声:“不要!”
“刚才说的都是众人皆知的,现在我要讲一件秘闻。那是我偶然一次看到的天宫隐秘记载,里面说西陵君和女魃相恋,惹怒了天帝,在蚩尤之战时,女魃灰飞烟灭,西陵君自毁元神,这才是他沉睡不醒的真正原因。”
我正眼巴巴地望天,忽然一片枯黄的叶子慢悠悠地砸到我脸上,脑袋里突然闪过灵光,顿时有了主意。
2.梦里有个人说她丢了一根骨头,要我替她寻回来。
我走过去在他身后悄悄喊了声“仙君”,那人回过头,一张面孔皱巴巴的,原来是我认错了人,眼前活脱脱是位听得入了戏,眼角有泪的花甲老人。可是,这花甲老人却忽然抹抹眼睛冲我一笑,问:“小枝,你也来看戏吗?”
不过,别人知晓他寿辰也不奇怪,说书人前天才讲过,当年东庆降生,百兽飞走,流光披世,是一桩记在仙册上的大事件。
谁让他真身是乌龟呢,凌双干脆不计较了,解释道:“西陵君寿辰将近,我是来贺寿的。”
我愣了愣,正想问“爷爷我跟你认识吗?”忽然腿一软硬生生跪了下去,一股难以言状的痛苦穿过四肢百骸,仿佛有人在撕扯肝胆,血液在倒流。
“回仙君老人家,家师正是神兽夔牛。”我说话时一直盯着东庆的脸看,暗暗感叹要不是我定力十足,只怕早就要拜倒在他的白月袍下了。
东庆反剪双手于身后,问道:“这幻象,老君还记得吗?”
这么一想,我心里竟莫名地疙瘩起来。
按仙位来说,凌双比我高了去了,我觉得天帝一定不会应允他娶我这种默默无名的小散仙,所以我丝毫不担心。但还是要劝一劝他不要再单恋我,以免误了真正的姻缘。
东庆不说话,沉默着坐到日暮时分,戏台周围的人散了也不肯起身离去。
“哈?凭啥这个糟老头子可以叫得这么肉麻?”
“西陵山是天地初开时便有的一座神山,神山有灵,千百年后孕育出一位山神西陵君,名为东庆。东庆虽生得俊美非凡,可是美人命苦,东庆年纪轻轻就应了劫,也不知道是什么劫,从此沉睡不醒……”
也许是东庆在我脸上看出了什么不轨的打算,皱了皱眉,拒绝道:“不必。”
“当时老君也在。”东庆若有所思,“我可曾,在这里落下过什么?”
“君上急邀我相见,是为何事?”老者率先开口。
这日,我听完故事正要回山,路过一个露天搭的戏台子,戏台上正在唱《孔雀东南飞》。本来只是无意扫过一眼,却看见台下三三两两的看客里,有一个头发花白的熟悉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