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她还没死!”裘德霍地站起身,兴奋地冲龙成谨喊。
自打宋昱和黄兆离开京城后,龙成谨可以推心置腹的人少了。再加上近日发生的事情颇多,他也不出去应酬了。夜里,龙成谨召了酒儿侍寝,上下其手一番后,仍然兴致寥寥。这,不应该啊……
太平府安静的夜晚被龙成谨打破。
此前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过是一时戏言。生要见人不假,若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看的?他承认蒲桃对他来说意义特殊,她的死在他心里留下了唏嘘。但她如今已经死了,他对她的感情也没有浓烈到影响他生活的地步,便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皇帝站在皇宫前,手捧酒觞,给二人送行。宋昱站在队伍最前头,黄兆站在他的右手下方。二人皆目光坚毅,身子笔挺,腰负长剑,双手持酒觞。宋昱干了杯中酒,朗声道:“臣等定不负陛下所托。”
“是。”丫鬟躬身退下,刚准备离去。
“王爷,您……怎么了?可是奴婢伺候得不周到?”酒儿攀附在龙成谨身上,朝他的耳朵吹了口气。
龙成谨一时间心烦意乱,鬼使神差地又带着裘德去探望。
“来人!”龙成谨高声唤了句,很快有丫鬟推门走进。
耳畔有风,鼻尖有花香,而他的眼睛里却只有棺材。
“你去把她的尸首领了来,就说是你远房亲戚,将她好好安葬了吧。再派人去万和城,将她的死讯通知城主池泱,至于其他的事情,就不由我们操心了。”
龙成谨沉吟地看了他半晌,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心里的话。他只是鼓励地拍了拍黄兆的肩膀,说:“一会儿本王去给你送行。”
(五)
龙成谨剜了裘德一眼,恶狠狠地道:“本王让你厚葬她,你就是这样厚葬的?”
龙成谨叹息一声,打了个哈欠,决定回房睡觉。
“爷……奴才害怕。”裘德惊得牙关打战,脸色发绿。
“主子,据府衙师爷记载,姑娘她昨儿个半夜才咽气。尸体到现在正好十二个时辰,还不臭,您无须捂着鼻子。”
“你仔细听。”
此事如何通知蒲渊,什么时候通知蒲渊,这都是池泱的事。
“听见什么?”裘德一脸不解。
宋昱将酒杯放在侍者的托盘上,往皇帝的身后打量,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身影。他有些失望。
龙成谨心烦意乱,摆了摆手。
龙成谨依旧一脸怔忪,仿似没有听到。直到龙成壁推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龙成谨一脸懵懂,恍惚地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没有想什么。”
在龙成壁离去的大笑声中,龙成谨一脸菜色,无语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情沉到了谷底。
“去打听打听,本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众人将棺材平放,拿起铁锹撬开棺盖,“哗啦”一声巨响,棺盖被扔在地上,扬起四周的尘土。尘烟散尽,浑身是血的蒲桃映入大家的眼帘。
(四)
裘德以为龙成谨摔糊涂了,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沉默的那一瞬,他突然也听见了异样的声音。
龙成谨三年来不近女色,近日才刚开始放纵,他就已经得到了消息。看来自己这些年,不管怎么做,始终无法让皇兄放心。
龙成谨一脸挫败,不敢再想,决定蒙头睡大觉。
裘德眼疾手快,双手死死抠住棺材边缘,才稳住了身子,没有与棺材里的女尸亲密接触。
那声音……竟然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
“知道了。”龙成谨皱着眉头,长舒了一口气。
“儿臣谢父皇关心。”龙成谨说完,又回到了心不在焉的模样。
军队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长街尽头,再看不见。
裘德大惊失色,连忙下马去扶龙成谨:“爷……您、您没事吧?爷……”
裘德原本是希望龙成谨放下衣袖,好让他舒坦一些。但龙成谨听完,更加恼怒。
龙成谨将蒲桃安置在远离主殿的小楼里,离下人房不远。一来是不想旁人太注意蒲桃,二来也确实是因为自己跟她不熟,真当作心肝儿去疼爱也说不过去。但无奈龙成谨出城时阵仗闹得实在太大,王府中早就议论纷纷。
“王爷息怒,是奴才考虑不周!”裘德跪地求饶。
龙成谨的寝室从不留宿女子,不论他有多喜欢那人,不论颠鸾倒凤到何种地步,他都无法在女子身边安眠。酒儿知道他的规矩,施施然道了声“奴婢告退”,便扭着身子离开了。
看到棺椁上雕刻的花纹,龙成谨脸色好看了些——至少这棺材不算亏待她了。龙成谨叹息道:“找个好些的寺庙给她做场法事,再将她的尸体送回老家好生安葬。”
龙成谨看到裘德的反应,知道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幻觉!而是棺材里真的有声音!
“你还嫌她不够惨?”龙成谨斜睨了他一眼,道,“今日之事谁都不许说出去,就当本王没来过这一遭!”
龙成谨吩咐下去,管家很快着人去办。而后,龙成谨一直在心不在焉地等消息,就连最喜欢的侍姬媚儿和酒儿在眼前跳艳舞都看不进去了……
龙成谨猛地拍了他一巴掌:“还不快把她挖出来,重新厚葬了!”
裘德不敢再说话,眼睛一瞬不动地盯着龙成谨,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把裘德叫起来,让他立刻来见我。”
大家都在猜测他大半夜出府所为何事,等他带着一女子回府后,各方眼线收到消息,又都放下心来。看来七皇子近日又陷入了美人关,且已经到了泥足深陷,不可自拔的地步!
“是。”
龙成谨只觉头痛不已,抬起手揉了揉额头,不停地在四周踱步。直到坟墓被打开,露出蒲桃的棺椁后他才停下来。棺椁是柳木做的,不算太好,但也不差。
太子龙成壁在一旁打趣:“回陛下的话,儿臣知道是谁。”
皇帝正准备起驾回宫,却又注意到身旁的龙成谨。以往打趣宋昱的人一定是七皇子龙成谨,今日他却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管旁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说话,两眼无神平视前方,活脱脱的被抽去了魂一般。
裘德说完,看着龙成谨阴晴不定的面色,不确定地问:“王爷,您要看她的尸首吗?”
坟墓四周是陈年旧坟,坟上荒草丛生。唯独蒲桃的那一个,明显要比旁人的新。但她也同样没有墓碑,没有祭品。
蒲桃……又是蒲桃!那个天煞孤星丧门女!他早该知道,遇到她一准不会有好事!龙成谨不耐烦地在屋中踱步,喝了好几大杯水后,终于有了决定。
何止是不臭?这一路上微风和煦,桂花飘香,空气是一等一的好。
“你,去看看她到底死了没。”龙成谨将裘德往前推了一把,裘德一个没注意,整个人往蒲桃身上扑过去。
眼前人秋波潋滟,细眉入鬓,洁白的牙齿咬着丹唇一点,很是明艳好看。但他……就是没有性趣。
“是!”众人齐声颔首,无人敢反驳。
“哦?你知道?”皇帝装作不知,与太子一唱一和。
龙成谨揉了揉额心,想了想,最终道:“把她带回王府,找大夫来医治。其他的事情,等她伤好再议。”
“爱卿在等谁?”皇帝满面春风,笑得一脸和煦。
下午,太平府内旌旗漫漫,从皇城一路延绵。那是宋昱和黄兆军队的军旗。
“爷,现在该怎么办?”裘德见龙成谨迟迟不说话,探寻地问道,“要不要着人通知京兆府尹?”
“成谨,你在想什么?”皇帝驻足,回看龙成谨。很快,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集中在龙成谨身上。
裘德咽了一口口水,右手颤巍巍地伸出去,探在蒲桃鼻下。
“你听见了吗?”龙成谨怔怔地开口。
此时的蒲桃仍旧穿着满是血污的衣服,毫无生气地躺在铺满锦缎的床上。
龙成谨不肯起身。他抬起手,示意裘德闭嘴。
龙成谨骑上马,带着管家和四名仆从在宵禁的街道上疾驰。巡夜的武侯拦不住他,一行人不一会儿便出了城门。
马上的宋昱仍不时回头,可不管在哪里,他都看不见想见的那个人。
咚咚咚……咚咚咚……一声又一声,微弱却连贯。二人抬头,头顶正对着蒲桃的棺材。此时,“咚咚咚”的声音仍旧清晰可闻。
“听衙门的人说,昨夜午时,蒲姑娘便被抬去了城北义庄。如果尸体在义庄放置七天仍无人认领尸首,就会被送去乱葬岗一纸草席葬了。”
念及此,龙成谨心情更加糟糕了。
皇帝看了他两眼,便点了点头:“如果不舒服,记得叫太医。”
玲珑是皇后所出嫡女,年纪在众皇子皇女中最幼,也是最得宠的一个。她比宋昱小五岁,却干了一件全天下女子都不敢做的事,着实让宋昱印象深刻。自那以后,宋昱便对她情根深种,眼里再容不得旁人了。
龙成谨抱歉地看着酒儿,无奈地道:“今夜便罢了,你下去吧。”
皇兄……他还没放弃监视自己?
“是是是……奴才立刻办!”裘德实在懊恼,他也没把这女子当回事,随便吩咐下边的人办了,也实在没想到他们也是胡乱潦草地办了。
一行人得了令,迅速将棺椁抬起,横着拴在两匹马上。原本骑马的仆从则跟在马后,看顾棺材不让它掉落。龙成谨则骑在另一匹马上,捂着鼻子不远不近地走在前面。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疏离,似乎身后的棺材里头放着的是传染源,他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龙成壁此言一出,皇帝、皇后都是一笑。宋昱闻言也不扭捏,大方地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饭桌上,龙成谨不知道在想什么,吃了几口粥就不再动筷子。反倒是黄兆,吃得有滋有味。末了,黄兆放下碗筷,准备告辞,龙成谨将他送到府外,看了他半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本王需要你提醒?你若将此事办得漂亮些,本王压根不必出现在此处!”龙成谨愠怒不已。下意识地一甩马鞭,马匹受惊,向前猛冲而去。
黄兆本想直接回府更衣,准备午后拔营动身。但他拗不过龙成谨的盛情,只得陪他吃早膳。不过,与其说是陪龙成谨吃,倒不如说是龙成谨陪他吃。
龙成谨回到王府,阴郁的面色让管家裘德很惊惶。不等龙成谨发问,他便主动奉上了蒲桃的消息。
傍晚,龙成谨结束了一天的政务,跟酒儿和媚儿缠绵了一会儿,看着她们娇俏可爱的眉目在眼前晃悠,不知怎地又想起蒲桃那张死人脸来——虽然那张脸没有生气,毫无血色,且伤痕累累。但他总是能想起曾经见她时,那一双美艳又冷傲的眼睛来。
黄兆一走,龙成谨便让管家将玉佩拿来,翻过来覆过去地看,确定就是自己赠与蒲桃的那一枚无误。
“回父皇的话,宋将军想的自然是玲珑皇妹了。”
“谢王爷。”黄兆不觉有异,大步离去。
龙成谨一脸冷汗,从梦中惊醒。梦里的场景历历在目,让他惊愕不已。
“快把棺材打开!”龙成谨连滚带爬地钻出棺材底部,站起身来,指挥着仆从开棺验尸。
她的皮肤温度虽然比寻常人的要低,但他仍能感觉到她皮肤的温度。她的呼吸虽然极为微弱,但他也明显能感觉得到她一下又一下呼出的热气。
“是与不是,用完早膳再说。”龙成谨扶起黄兆,与他勾肩搭背去了膳厅。
五更天时,一行人到达江嵬坡。江嵬坡上,满地都是半人高的坟冢。墓碑横七竖八地倒在泥土里,有的被埋没了大半也无人扶起。但有墓碑的坟墓还是占少数,大多数的坟墓前,连块木板都没有。这里是太平府外三十里地的乱葬岗,专门埋葬十恶不赦的罪犯或者没有亲人、无人认领的尸体。
裘德带着仆从们拿着铁锹和铲子掘坟。龙成谨穿着亵衣,随意披了一件斗篷站在一旁看着,心有戚戚。这四周荒无人烟,自己虽然与蒲桃不算有交情,但作为唯一一个知道她的身份和她客死异乡下场的人,蒲桃不找他找谁?想必是她死不瞑目,冤魂不散!
“王爷,那位姑娘便是埋在这里了。”裘德站在一个新翻修过的坟墓前,指着坟墓说道。
龙成谨没当回事,索性放任自己,向着大家希望的方向去发展。
“王爷……”裘德想要拉住马儿,但下手还是没有马蹄快。龙成谨一个没握住缰绳,被马儿掀下马,重重摔在草地上。走在后头的驮着棺椁的马儿没来得及止步,眼看着就要撞上龙成谨。龙成谨被摔蒙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棺椁,只觉得自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龙成壁摇了摇头,在众人离去后拍了拍龙成谨的肩膀,提醒他:“年轻人要懂节制,晚上不要太放纵。”
当天下午,皇后便着人送来了鹿茸、玛咖、人参等补品。太子龙成壁、三皇子、六皇子等皇子也派人送了大量的补药前来。龙成谨看着满屋子莫名其妙飞到府上的药材,很是想笑。这几年,他补药没少吃,众人看似是关心自己,实际上不过是看笑话罢了。
“朕相信你,定能护佑我宣武国不受外族所扰。”皇帝微笑颔首,重重拍了拍宋昱的肩。眼中殷殷期盼,自是放了十成的期望在他身上。
梦里,他再次梦到一个许久不曾梦见的场景——蒲桃飞起一脚,同时右手齐出,将自己掀翻在地,而后一脚踩在自己的背上。此时的蒲桃是瘦了几十斤之后的她。好看的眉眼英气逼人,冷艳无双。她居高临下,满脸愤怒:“你害我家破人亡,我让你断子绝孙!”很快,她再次抬起腿,脚掌高高抬起然后落下,狠狠地落在了自己下身最柔软的部位。
“王爷,下官告辞。”黄兆说着,躬身行礼。
拔营的号角声起,宋昱眼见玲珑不会来送行了,只得死心上马,领军前行。
龙成谨眉心一跳,但面上仍不改色。他对管家点了点头,管家便上前,收起了玉佩。
“等等,”龙成谨叫住丫鬟,“还有,备马!”
温热的瘙痒最是难耐,但龙成谨依然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