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您……”
“你能不能和你爹说，我们出去给灾民发点吃的？”
女孩歪头看了他好一会儿，陆西京有一瞬觉得女孩看出他的诡计了，不过最后女孩还是一声不吱，一把把他扛到肩膀上，出了山洞。一个甚是娇小的女孩，居然能扛着个男人，还能健步如飞。
陆西京和秋容一起在雨里给灾民发吃的，一直到傍晚，他们必须得回府了，雨居然像是有感知一般，渐渐停了。天边有似火的晚霞以及一道七色长虹，秋容蹦跳着拍手：“我是第一次见哎！”
她刚刚去厨房，连些剩菜剩饭都没有，只有个干巴巴的馒头，似乎是要丢掉的。外面穷人这么多，他们居然还在浪费粮食。
“陆西京！陆西京！”大半夜的秋容去砸门，陆西京一把把她拉进了屋里。
“是我让她这么做的。”陆西京跪下请罪。
然而此刻的陆西京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他像平常一样在自己的榻上睡下，一睁眼却是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他试探着往洞口走，逆着光就看到洞口站着一个人，看样子是个女子。
“好啊！”
陆西京拧了拧眉头：“好好的女孩，干吗要当贼啊。”
“谢谢大少爷、大少奶奶！”
……陆西京想，这小飞贼虽然傻，但倒真是有功夫。
“算了。”陆老爷身体不适，在房里吃了，秋容听说了，立刻就要夹菜，教她规矩的老用人眼看着就要打她的手，陆西京一把抓住用人的手腕：“让她吃。”
老用人信以为真，以为是她为了受袒护，乱教大少爷说话，闹着要去告诉老爷。秋容笑笑，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事到如今，哪怕是痴傻的儿子也行，至少身体里流的是陆家的血脉。
“小飞贼，又是从哪儿偷的衣服？”
3.
灾民排着长长的队，很多的一家几口来的，有点人家还有生病的老人和小孩。陆西京停在远处，对后面跟着的下人说：“回去，煮粥蒸馒头，送过来。”
“我？是个小飞贼而已。”女孩一笑有俩很深的酒窝，和她的自我介绍很不符。
秋容听到陆西京的心跳得那么快却那么笃定，她流下了眼泪，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高兴。
蠢货。他还是拿起伞，出了屋。
秋容听到自己的心跳得跟擂鼓一样，她不自觉地抬起一只脚往后退了一小步，却被陆西京一把抓住手臂扯了回来，凶巴巴地说：“别动。”
他几乎不出府，这镇上的人都不知道陆府大少爷长什么样。可如今，大家都知道了，并且所有人都清楚，他并不似传说中那般痴傻。他就是未来陆府的主子。
“走走走，等在这儿也没用！”
文/默默安然
陆老爷拍桌震怒，哪里有这样大胆的女子。大半夜的一个人在厨房熬了粥、蒸了馒头，摸黑搬到了街上。
“大少爷，吃饭了。”
秋容就这样被带到了后院，安排在和陆西京一墙之隔的厢房里。夜半，府上人都睡了，陆西京过来敲门，秋容完全没觉得唐突，就给他开了门。
女孩本来很灿烂的笑容突然间消失了，陆西京看着她神情黯然的模样，就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居然有些想笑。
“并不难啊，”陆西京微笑，“我有办法让你经常看到。”
“大骗子，我说过让你等着瞧！”
秋容半天都没说话，陆西京本来背对着她站着，身后太安静，以至于他不得不回头。屋内只有一盏烛台，幽暗的火光摇曳，陆西京看到秋容的眼睛里湿漉漉地闪着光，仿佛是两潭落月的池水。
陆西京想耍耍这女孩，因为看出了她的目的不是伤害他。
“不是都说陆西京不和人说话的吗？”女子笑起来，“说话挺清楚的嘛。”
陆老爷踉跄着向后倒，摔坐在了椅子上，差点一口气没有喘上来。他愣了很久，突然醒悟过来，朝着下人们大喊大叫：“都出去给我找！给我把西京找回来！”
“陆老爷恕罪！”
“我让他们去做新的了，稍微等会儿。”陆西京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自己又往前走了半步，两个人挤在一把伞下，贴得很近。
可他知道，以爹的才智，早就猜到他是装的了。
秋容见陆
他动摇了。他原以为他可以借着大婚逃出这里，然后留秋容在这儿。他想着也许陆老爷就留下秋容管家，但也有可能会赶她出去或者迁怒于她。陆西京一开始确实是想诓骗秋容来着，完全没考虑她的死活。可如今……他一点也不敢冒险，要离开，他俩得一起离开。
秋容得意扬扬，狼吞虎咽了起来，可没吃两口，就呛住了。她捂着嘴瞪着陆西京，周围的氛围也怪了起来。
说真的，秋容本也不想那么冒失，可是被陆西京拒绝以后，她真的很伤心。
2.
“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山贼，抢了我们的钱财不说，还打算掳人，挣扎间，陆南杨就……就被山贼杀了……”
“是陆府大少爷吧！”一个穷人喊了起来，“大少爷、大少奶奶真般配啊！菩萨心肠！”
“不见了？”陆老爷听闻却不慌不忙，“派几个人，上街找，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
爹已经派人上街去拖秋容回来了，外面仍旧大雨如注，陆西京在房中看着顺着屋檐落下来的雨，帘幕一样。
秋容有些紧张，不知道该不该把手放上去，怎么放上去。陆西京也意识到自己太突然，他清了清喉咙，又拿出往常一本正经的模样说：“总得回去给我爹做个样子。”
西京进来，赶忙从床上坐起来。
陆老爷立刻去前厅拿信，不再管大少爷不见的事了。
“你怎么还自己来送药了？”
“岂有此理！”
回到府上，陆老爷堂前正襟危坐，已经备好了家法。
丫鬟叹了口气，只得叫了几个人出去找。如果大少爷真的就这么丢了，估计老爷也只会运个空灵柩，办个葬礼罢了。
大婚就在十天后，府上抓紧布置起来。可天却突如其来地下起了暴雨，一连五天，什么事情都耽误了。而且井水上涨，河水蔓延，镇上发了洪灾。很多庄稼被淹，沿河房屋都被冲毁，街上穷人很多，都挤在陆府门前讨饭。
“好，我倒看看打不打得服你，打不服就赶出门去，愿意嫁到我陆家来的姑娘有的是！”
秋容正在发愁食物很快就要发完了，头顶的雨却突然停了，本来冷得发抖的她突然暖了一下。她抬起头，惊讶地看见陆西京站在她身旁，帮她撑着伞。
4.
“我们在你爹面前演场戏，你求着我出去玩，然后由我提出来。你爹要是说不行，你就撒泼打滚。”
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关外女，而是月前那个脏兮兮、披头散发的小飞贼。她仅一面便看出陆老爷年岁大了，已患眼疾，看东西不是特别清楚。所以她偷了店里的衣服胭脂，给自己化了个大浓妆。
1.
下人们想拦他，他默不作声，一路往大门口闯。下人们当他是心血来潮，怕他出事，只得在后面紧跟。陆西京远远看到秋容在两个石墩上放着粥锅和馒头，雨伞用来挡雨，整个人已经湿透了。
“你还没有过门就如此肆意妄为，我不给你点教训，你不懂什么叫规矩！”
他刚走到前厅，来人就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出了事，却还是强稳住心神问：“怎么了？”
陆老爷有二子，二儿子陆南杨被宠坏，是个纨绔公子，眼高手低，总是想着旁门左道。大儿子陆西京却是个痴傻的，每日就呆呆地坐着，虽然吃喝如厕都能自理，但不能和人沟通。
“这是哪儿？”
秋容的手很冰，可陆西京的掌心却是热的，交握的一瞬间，两个人的心都抖了一下。
所以即便是陆南杨再没用，他也得继承家业。而陆西京，不过就是个摆设罢了。
下人们从来都没见到陆西京这么利落地说话，全都愣住了。陆西京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弥补。秋容突然夹起一筷子菜，递到他嘴边，另一只手掐了掐他的脸，窃笑着说：“相公真乖，我教你的话都能记住。”
“喜欢？”
陆家是名门，算起来也算是皇亲。现在的陆老爷，皇上也该叫他一声叔叔的。只不过从上一辈开始，为了保后世平安，陆家自愿远离朝廷，所以放弃了实权，只专注于经商。到了陆老爷这辈，陆家的基业甚稳，可以说是富可敌国。
可是秋容从前没见过那么多好吃的菜啊，每次菜一端上桌她就忍不住先动筷子，每次都被训斥没规矩。
秋容淋雨染了风寒，虽然练武的身体不差，但又被打了一下，好长一段时间都浑身酸痛。大婚只能延后，陆西京每日盯着郎中煎药，看郎中开的药方下了温补的重剂。他暗暗想，秋容之前应该吃过很多的苦吧。
“这到底是哪儿？你怎么认识我？抓我来有什么目的？”陆西京没有理会她，只专注于自己的问题。
陆西京偷偷勾起了嘴角，为了防止其他人再去追她，立刻闹起了肚子饿。
白天的时候，陆西京就是个流着口水的傻瓜，下人不离身，基本就不出屋子。她呢，作为要过门的少夫人，要学的东西很多。她虽然识字，书本上的东西知道得不少，可对规矩方面一窍不通，光是吃饭，就每天都被骂。
“嗯！”秋容用力点头。
正说着，大门口来了一个人，守门的管家赶忙来回禀：“老爷，有人带来了二少爷的消息。”
“不关他的事，是我偷偷摸摸做的。家法就家法，我不怕。”
陆西京也没想到秋容会这么莽撞，他不答应是因为他知道以他爹的秉性，不可能答应去做这种救济。另外一个原因是，他不愿上街。
见陆西京说得诚恳，秋容像是忘了她之前的气恼，只顾着问：“你明明很正常，为什么却要装傻？”
“去，把大少爷带过来。”
陆西京没想到她这么好骗，嘴角的笑都快藏不住了，他往女孩身边凑了凑，小声说：“不过多了没有，少点总归还是有的。你把我带回去，我会说是我迷路了，遇到你，你把我送回来的。我会让我爹多给你些盘缠。”
“因为我不想继承家业。”
一个月前，陆南杨非闹着跟周遭几个公子哥一起去边疆附近的几个小镇子瞧瞧，有什么新鲜玩意，好带回来扩大陆家的家业。陆老爷虽然知道他就是贪玩，还是让他去了。谁知一月过去，音信全无。好不容易有人送来书信，他哪里还顾得上管那个痴傻的大儿子，他满心想的都是陆家要后继有人。
因为陆西京一定要护着她，陆老爷只得作罢。可陆西京的伪装却因此暴露了。虽然他还是极力隐瞒，想要让大家觉得，是因为秋容他才有所好转。
下人拿了两根一寸厚的木板，要足足打够五十下才行。第一下打下去，秋容就是一声惨叫。打第二下的时候，陆西京把她拽到了自己怀里，死死搂住。
“你抓我，是为了找我爹讹银子吗？”
“好，好，快，收拾出一间厢房给姑娘住。”
秋容这才发现自己上了陆西京的当，她一跃上房，恨恨地朝陆西京喊：“你等着瞧！”
“为什么！”秋容不懂，这样的家业是她连做梦都想要的。
秋容不可置信地盯了他一会儿，却还是选择了相信他，对他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陆西京朝她伸出手：“回府吧。”
秋容刚想提赏钱的事，陆西京故作艰难地开口：“贼……”
“你想嫁我？”
一回家，陆西京就恢复了痴傻状态，眼皮低垂，眼神呆滞，动作迟缓。秋容正纳闷他为什么要装相，陆老爷一眼望了过来：“这位是……”
秋容一张脸烧得滚烫，感觉都快要把雨水烤干了。
女孩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似乎在琢磨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末了，她颓唐地坐在陆西京旁边，叹了口气：“看来，你过得也不好嘛。”
丫鬟叩了好几下门，里面没动静，只好擅自推开了。屋子里空无一人，陆西京不见了。丫鬟吓坏了，撂下食盘，跑去向老爷通报：“老爷，老爷，大少爷不见了！”
陆西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又回了府，吓了下人们一跳，陆老爷泪眼模糊地说：“没事就好……”
“那天耍你，实非我本心，但我不能显得太精明，否则会穿帮。”
陆老爷下定决心要秋容嫁给陆西京，但总要做做样子让他们先见一面。让他没想到的是，陆西京这次没哭没闹，相反，脸上露出很满意的表情。
他要她帮忙，无论是什么忙，她都愿意。
“你怎么……”
“是啊，是啊，大少爷大少奶奶真般配！”
“谁要嫁你，”秋容翻了个白眼，“我见你家家大业大，来捞点好处。再说了，我也不甘心被你耍。”
陆老爷只当他是不懂男女之情，也不打算征求他的意见了。一个自称秋容的美人一个人登门来，称是从关外来，父母双亡，只求收留。秋容脸上是关外的妆容，略显妖艳，戴着头纱面纱。陆老爷问她四书五经，她什么都知道，这种没有家世的女子，正是他想要的。
穷人们整齐划一地自发给他们跪了下来。秋容冲进雨里搀扶他们起来，陆西京站在她的背后看着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管家急着要关门，一个孩子的手就伸在门里，秋容一把拉住门，防止它关上。“你这样要夹到她的手了！”秋容拿了个馒头塞到孩子手里，“我也只有这么多了……”
“我曾经就像他们，这样乞讨、哀求，却没人理睬……”说着，一大滴眼泪从秋容的眼睛里掉了出来。
陆南杨的葬礼草草办了，陆老爷急着给陆西京安排亲事。不要什么名门大户的女儿，就要穷人家的女孩，认字，懂账，聪明就好。
媒人踏破门槛，多少人家带着女儿找上门，可陆西京对成亲这件事反应一直很大，见了再如花似玉的姑娘他都是一个劲儿地猛摇头，再逼问就发起疯来。
“这么大声干什么！”
陆西京的“好处”俩字还没说出来，秋容先一步兴高采烈地答应了。陆西京愣了一下，他只当是秋容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他只想确定这女孩只是为了钱财而上门，不是为了什么更大的目的，却不知他离开后，秋容辗转反侧，开心得睡不着。
“不要，好麻烦。”陆西京果断拒绝了她。
陆西京没想到她还这么好心，明明是个掳人勒索钱财，又偷东西的小贼。“我怎么去和我爹说，他会怀疑的。”
陆西京的喉咙突然紧了一下。
他输了。他一直逃避，不愿意露面，不愿意接手陆家的生意，他以为即使弟弟死了，只要他继续伪装着，爹就拿他无法。可是秋容的出现是一个意外，打乱了他的计划……和他的心。
“你醒啦？不好意思啊，迷药的剂量下多了。”女子走进来，长发及腰，没有梳发髻，有些散乱，穿着粗布衣裳，脚上踩着草鞋。
“你不懂的……”陆西京仰头望着天上那轮将满未满的明月，突然眼神明亮地问她，“不过，如果我想离开，你愿意帮我吗？我可以给你……”
女孩没说话，他便自顾自地继续说：“看来你是押错宝了，想用我从我爹那里得到钱，不可能。没了我，陆家一样后继有人，我本来就是无用的。”
陆西京看着她这副又聪明又无所谓的样子，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陆西京偷着瞪了她一眼，却还是乖乖把菜吃了。
陆老爷立刻明白过来，朝左右的下人们挥手：“快抓住这个贼人！”
下人们面面相觑，陆西京不给他们发呆的时间，又厉声重复了一遍：“快去！”
陆西京的双手在身侧默默握紧，他把头扭到了一边，声音低哑地说：“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