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梨任由他把自己的手腕掐红:“我只是想见你。”
“辛亏那小姑娘机灵,医生说耽误一步,祁先生就麻烦了。”
祁术蹩眉:“什么叫精神创伤症?”
“别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疯了?要是我父亲真有危险,你负责?”
“对,祁少爷不愧是检察官,这都能看出来。我是个俗人,只喜欢它背后有多少个零。”她说着,拿起一串闪闪发亮的钻石项链,“祁哥哥,这个好漂亮。你说祁爷爷会不会喜欢?”
再接着,病房外的茧梨就听见一阵玻璃落地摔碎的声音。祁术出来时,额头带着伤。她慌忙地跑上前去,想伸手去碰他,又突然停下。
祁术冷笑:“父亲真是越老越糊涂了,真把她当亲女儿看待了。”
他看着手表,觉得自己蠢,于是再也待不住,自嘲着想离开,眼前却一瘸一拐跳出了一个人。
祁术不可置信,愣了好久后,才笑出声来。他给约好见面的人打电话道歉:“不好意思,我遇到了一个无赖。”
她越美好,越说明她懂得伪装。他始终记得她为了一顿饭企图碰瓷。
祁欧明和祁术其实是同一类人,都讲究效率,并没有多少真正的善心,做慈善只不过是要一个口碑。而祁术也只不过借着机缘,顺势把这个资助机会给了茧梨。
只是,走的时候,她悄无声息地揪着他的衣袖:“你其实是躲着我吧?”
她说完,好似自己觉得太过直白,刚想岔开话题,祁术却平静地将她扔进了车后方,拿下架在高挺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笑容因为克制而冰冷。
“你要是敢扔我下来,我就大喊你欺负伤患。”
她叹息似的说:“要怪就怪你心软,将我带回了家。我说喜欢你,你可就不容易甩掉我了。”
祁欧明一直在医院休养,也没有太多精力过问茧梨。直到那天,祁术独自开车回家,推开门,屋
“因为穷。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经常挨打,后来逃出来,却发现留下了阴影,整夜做噩梦。”
茧梨低头,小小的下巴搭在膝盖上。她想了想,忽然说了三个字:“因为穷。”
“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他身世好,相貌好,倾心于他的名媛小姐更是从中环排到油麻地。为了令她知难而退,他随便找了个女孩,在生日那天送那个女孩裙子,邀请女孩来家中开派对。
烧腊店里,“无赖”狼吞虎咽地吃着一个菠萝油,他替她结完账后,很客气地问:“吃饱了吗?”
祁欧明是祁术的父亲,在香港是有名的商人。
谢谢你,我叫茧梨
茧梨的动静闹得很大,她被送进重症监护室,来的却是心理医生:“小姑娘年纪不大,却有很严重的精神创伤症,她平时也知道,所以一直吃药控制。但是据昨晚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情绪失控导致的过激反应。”
他一言不发,她急了,嘴一撇:“我走不动了……”
她拼命点头,一双杏眼因为吃了菠萝油终于有了光。
她被他逗笑了,毫不害臊,在他耳边笑,惹得他耳朵微红。
但他没料到的是,祁欧明会那么喜欢茧梨。
那是一张香港政法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所学校,正是祁术所念的母校。
“什么?”
到底有着优良基因,祁术在政法大学读书时,学习成绩年年第一,刚出校门就是最年轻的检察官。后来,在一宗案子里,他因为铁面无私地检举自己的师长,在圈子里名声大噪。
“你认识祁欧明吗?”
他被她逗笑了,什么叫“一定要喜欢”?喝了两杯酒,他便微醺了。他把她唇上的口红擦掉,像告诉自己,也像告诉她。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学校军训,我扭伤了脚。”
他没把她的话放在心里,移开她的手腕,道:“人要有自知之明。”
祁术提出搬家时,用的是工作原因。
“所以呢?”
他犹疑地走上前,一把拉开衣柜的门。里面的场景,霎时令他大惊失色。只见茧梨双眼紧闭,正紧紧蜷缩成一团,细如藕节的手腕下,是一个药瓶,里面的药丸散落了一半。
说完,他自己反而呼出一口气,不敢回头看,像是避开了一种危险的可能。直到一个礼拜后,他接到管家深夜打来的电话。
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茧梨正式开学。祁欧明很重视她,生怕她在学校住不好,周末还要让祁术接她回家,
祁欧明没听完就挥了挥手:“我跟这丫头有缘,我老了,就当领养一个干女儿。”
他没料到的是,祁欧明会那么喜欢茧梨
女孩受宠若惊,收到的裙子却被茧梨用剪刀绞了个破烂不堪。派对上放烟火时,女孩又被人“不小心”推下了游泳池。
她没回答,可怜兮兮地抽噎着,脸上脏兮兮的,像只小花猫。祁术下意识往她手中的纸上一瞥,心中一动。
他看着她被子后露出的白皙皮肤:“你也不想令你的祁爷爷头疼吧?”
祁术猛地掉过头去,见她扬起笑容,像黑夜中绽开朵朵梨花。
香港的中环大楼,成衣名牌店数不胜数。
那是全国顶尖的学校,每年招收的都是金字塔尖上的人。
日后想来,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祁术的世界里阴差阳错地多了一个叫茧梨的存在。
里的灯却开着。
“你还小,我们没可能的。”
“祁先生,你再猜,我这句话,是真是假呢?”
上流社会有一个定律:在显赫世家出生的人,要么继承家业,要么就去进修艺术、哲学。祁术却另辟蹊径,读书时力排众议,选择了检察官这一个职业。
祁术赶到医院时,脸色难看:“药是你故意藏起来的?”
没有所以,她很熟练地跳上他的背:“你背我吧。”
祁术不置可否。她想了想:“你会回来的。”
祁术从来都是一个以“尊”为大的孩子,忍耐着到了学校门口,只想着速战速决,但从学校门口走出来的少男少女中,没有一个人是她。
但上天有时也会捉弄人。香港九月的夏天,烈日卷起车尾后的浓烟,祁术正开车准备去处理一宗案子,看到车窗前猛然冲出来一个人。
“我就知道你喜欢还些华而不实、昂贵的东西,比如钻石,对吗?”
这个样子的她,像书中的洛丽塔,看得人心微痒,却又心疼。
祁欧明突发心脏病,发病时,药却找不到,身边只有茧梨一个人。她很迅速地打了急救电话,又采取了抢救措施。
她明明伤心到不行,却仰着头,故作高傲坚强
祁术这天夜里没有睡好,深夜口干舌燥醒来,起身去厨房喝水,厨房里却已经有了一个人。那个人身影小小的,在冰箱里找牛奶喝。细腻雪白的颈子微扬,嘴巴上留下了一圈牛奶的痕迹。
祁术瞥了她一眼,她脸上有一丝他从未察觉的情绪一闪而过,但那情绪太微小,很快便消失不见。
这话带着十足的恶意,但是祁术知道自己不会猜错。她只愣了片刻,很快又笑起来,眼里藏着只有祁术能发现的狡猾。
“这是你新发明的碰瓷手段?”
然后,他歪着头,似乎在揣测着什么。最后他走了几步,终究回过头来。
他知道自己正在沉沦,却不想再掩饰
纵使如此,因着他拥有一副好皮囊,小一辈的同行还是将他当作高山般的存在,认为他冷、高不可攀。
正在看报纸的祁欧明瞥了一眼餐桌:“阿梨还没下来吗?祁术你上楼去看看。”
“他赞赏我坦诚,真实。因为我对他说,我好喜欢一个人。那个人请我吃了一块菠萝油,那个人是一个很厉害的检察官。”
她朝他微笑,像剔透的琥珀:“你愿意相信,就是真的;不愿意相信,就是假的。”
他刚升为高级检察官,手中要看的案卷堆得山高。祁欧明没有异议,只是说:“阿梨念的专业不是新闻吗?再加上你们念的是同一所学校,有空的话,你可以多辅导辅导她。”
“那可能要让茧梨小姐失望了,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骗子呢?”
隔着一段距离,他看不见眼前人的面容,只听见了一段不太正宗的粤语:“都说香港人有钱、心善,这位先生,您能请我吃一顿饭吗?”
文/沈京烛
这么长的话说完,她的情绪没有多大起伏,麻木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祁术第一次看不透一个人的表情,紧紧盯着她问:“真的假的?”
车窗降下,窗外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脸色蜡黄,嘴唇发白。祁术停顿了一会儿,转动方向盘,准备绕路离开。
他这下是真的没办法了,只能跟她实话实说。
她瞪大眼睛,嘴里的惊叹声一直没停过。他觉得烦闷,看她走进一家珠宝店,又觉得不屑。
祁术径直越过她。她忍不住,晚上穿得花枝招展,嘴唇涂着不合时宜的嫣红口红来找他。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骗子呢
医生顿了一下,犹豫着拿捏措辞:“通常指的是一个人在经历重大变故,或者打击时产生的后遗症。”
祁家世代从商,到祁术这一辈,已到了富埒陶白的地步。
一身风霜,一生坦荡
祁术下意识蹙眉,她朝他眨眼睛,巧笑倩兮:“那就谢谢祁哥哥了。”
他跟祁欧明说要让茧梨离开时,是在祁欧明的病床上。祁欧明气得直咳嗽:“你要赶她走?你知不知道,今天要不是这个小丫头,我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她瞪大眼睛看他:“大我十八也没关系,你一定要喜欢我的。”
茧梨几个月都没有再回家。
可他总觉得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她在祁欧明面前乖得像只小猫,总知道说什么话能讨人欢心,一双杏眼好似含着一汪春水,对谁都是笑吟吟的。
“茧梨,我大你八岁。”
现场乱成一锅粥,始作俑者却光明正大地瞧着他,她明明伤心到不行,却仰着头,故作高傲坚强。
她平日总是明媚的眼里,有着不甘和受伤:“你就这么讨厌我?”
可祁术的谨慎抵不过祁老爷子的热情,后来瞧她总是穿着寒碜,祁老爷子便令祁术带她去买衣服。
她在他面前毫无掩饰,是因为他曾看见过她的真实面目。可他没办法,祁欧明宠她,就这一条项链,抵得上她半辈子的开销了。换了谁,都知道紧紧拽着祁家不放。
祁术松开她的手,忍住不去看她的眼泪。因为怒气,他抿着唇,半晌后,他说:“你没有机会了。”
祁欧明和茧梨在客厅里谈得不亦乐乎。祁术很久都没有听过父亲这样大笑过,隔着门,他都能想象出老爷子那张容光焕发的脸。
可他没有成功。下一秒,本还目光灼灼的小姑娘,瞧见他的冷漠后,干脆做出被他的车撞到的姿势。
祁术没有回答,再有礼貌也抵不过耐心被消耗殆尽。可就在他正欲离开时,烧腊店里的服务员端来了一杯鸳鸯奶茶,没端稳,奶茶一下子洒在她的身上。
她哭得小声,声声哀切。饶是祁术平日里很淡然,这时也被周遭看热闹的眼光盯得不自在。他强忍着不去按跳动的太阳穴,凑上前。
师长如父,亲自对师长提起公诉,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此后,人人再谈起祁术这个名字,无一不跟“冷血”“自律”“不近人情”挂钩。
“不好意思,先生,我实在走投无路了。请我吃一顿饭的工夫,不会比现在你将我撞倒而浪费的时间长的。”她一本正经,毫不害臊。
少女香甜的气息瞬间萦绕着他。他不傻,看她这么矫健的动作就知道她是装的。他想揭穿她,她的手却牢牢地环住他的颈子。
只要是学习法律、新闻的人,就一定会在教科书上看到过有关祁欧明的记载。最近祁欧明的公司出了些负面新闻,为了赢回公众口碑,他做起了慈善。
但第二天早上,茧梨没有出现。
祁术忍了许久,还是提出了质疑:“这已经超出了关心的范围,爸爸忘了?你当初资助她,也只不过走个过场。”
“如果这就是精神创伤的话,那就是吧。”
他挑了挑眉,用金丝眼镜后一双如湖水般沉寂的眼,打量了眼前人片刻。
她不吭声,眼眶却微红。
她重复了一遍 :“因为穷,被房东从跑马地赶出来,考上了大学,却没有钱缴学费。两天没有吃饭,蹲在马路边,看着一块石头都觉得像馒头,绝望到几乎想立刻跳楼。要是跳了,第二天估计就能登上港报。但是瞧见了你的车,好气派,想着被撞死总比饿死好。所以,我脑袋一热,就把你拦下来了。”
“你知道祁爷爷为什么那么喜欢我吗?”
“谢谢你,我叫茧梨。”
医生又道:“我想这个问题,你应该好好问一问茧梨小姐。”
到了晚上,祁术准备送她回去,问起她的住处,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老爷子大手一挥:“别回去了,直接就在这里住下了。等开学了,再叫祁术送你去学校。”
这次却是茧梨破天荒地拒绝:“不用了,祁检察官怎么出名的,我是知道的,为人称道的冷酷、不近人情,我还是不麻烦他比较好。”
他无奈,只得上楼敲门,可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他没了耐心,直接找来钥匙开门,可房间内空空如也。祁术蹙眉,正欲喊人,忽然听到身侧的衣柜中传来一阵异响。
他们的相遇就太糟糕,祁术告诉自己,他的讨厌应该是理所应当的,至少不应该为一个这样的人,再费精力。
她一下子慌了,连忙从身侧拿起一个小布包,从里面掏出一张纸,却晚了,纸上的墨迹晕染开来。她愣了一下,嘴里还咬着半块菠萝油,眼泪就这样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可茧梨醒来后却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她晃着细腿,语气吊儿郎当:“没有那么严重,我睡一觉就好了。”
祁术站在阴影下沉默许久,转头欲走,她忽然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