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当我是个小孩子，可我四百七十六岁了，零头都比他大出许多。突然，有一道灵光闪过，是传音入密之术，我感觉他落在我肩膀的手一下子僵硬了起来，随后他厉声冲法器那端的人说：“你说什么？！”
后来沈莳总是同我说，身为一个姑娘，我不能轻易对男子说喜欢二字，这是轻薄的行为。
我从未察觉到孤独是这样一种难受的感觉。我曾经央求他带我一同去瀛洲岛，可他不答应：“拟拟，你生得这个模样，实在不应该在凡尘出现。所谓连城易碎，绝艳易凋，太美是不祥的事情。”
沈莳的修为在凡人中算是不错的，他体质属水，我的洞府对他来说是最好的修炼之处。
二、我要你同我成亲
“仙子？”我笑了笑，“我不是仙子，我是龙。”
这一教便羞得我好几日都躲着沈莳走，有一次从外面回来，看见他在我的院中等我，我几乎被吓回原形。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腕，扬起眉疑惑地问我：“拟拟，你怎么了？”
“就是永远也不分开嘛。”我答得理直气壮，“我喜欢你，当然不愿意同你分开。”
终于，我又在白色世界里见到属于沈莳的青色。
他如梦初醒，将那把匕首搁在一旁。他小心地将那只龙角收入怀中，手掌抚摸我被冷汗浸湿的头发，哑声对我道：“拟拟，你受苦了。”
“什么都答应我？”
三、谢谢你让我知道，我没有所爱非人
而他离去的那段时间，天地恢复成单调的色彩，分秒都是煎熬。
我想了想，将自己的鳞片取下一片，贴在了门上，里面的画面和声音顿时都变得清晰起来。就在这时，有侍女请我去附近的别院歇息。
随后他又对那二人恭敬道：“请给徒儿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的皮肤清凉似玉，我索性一把抱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胸口狠命蹭着。然后我故作镇静地抬起头：“你看，是蹭出来的。”
沈莳望着我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复杂，而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伸出手，捂在我的眼睛上，他的手上还沾着我的鲜血，带着淡淡的腥味。
沈莳下意识答道：“拟拟她不是妖怪。”
在沈莳答应与我成亲以后，他对我的态度冷淡了许多。此时他淡淡答我 ：“你的相貌在凡人中过于出众，不过他们并无敌意。”
其中那位形容优雅的夫人走上前来，眼眶通红，对沈莳怒目而斥：“我们素来将你视为亲子，你怎么能做出如此不仁不义之事？！真是令我们失望！”
他的心上人唤作顾婉，是瀛洲岛岛主之女，生得貌美如花，虽然有些娇蛮任性，但对他从来都是千依百顺。三年前，顾婉不幸被人暗害，染上一种奇毒，如今昏迷不醒，随时有性命之忧。
我遇到沈莳是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他拂开那些积雪进入我的洞府，像是拂开枝头花朵。当时我正专心地看着洞壁之上先祖刻下的功法，听到窸窣声响，回眸望去，便看见一个身形挺拔的青年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我。
我点头。沈莳苦笑道：“……你可知道成亲是什么？”
我那日胸口极痛，连化作人身的力气都没有，在他抚摸我的角，歉然地告诉我他将要永远离去的时候，我只是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一道“咕隆”的声音。
“你也很好看呀。”我伸手捏起他一缕发丝，咬在齿间，“你的皮肤像雪一样，你的眉毛像是被黛染过的柳叶，你的鼻子像是玉山，眼睛则恍若星辰一般明亮。阿莳，我喜欢你。”
每当快到他回来的日子，我便在他必经的道路上等着他，看他常穿的那件青色大氅在漫天的白雪中逐渐显现，恍若天地间最后一点颜色，然后我便雀跃地落在他的身边。
原来里面的那对夫妻是顾婉的父母，沈莳向他们解释了其中来由，惹得他们双双叹息。那威严的男人声音苦涩：“莳儿，真是委屈你了，为了婉儿不惜做到如此地步。”
我吃力地唤他的名字：“……沈莳。”
他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可仍然是我眼中最美好的模样。我扑到他怀里，将眼泪肆无忌惮地蹭在他的胸前，哭泣道：“说好的你若有时间便来看我的呢？骗子，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沈莳道：“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什么都答应你。”
“关他什么事？”我好奇地说，“是我要他同我成亲的。”
几个同沈莳穿一般服饰的女子从一旁跳出来，指着沈莳骂道：“枉我们昔日尊你为大师兄，诸多敬爱，你却在顾姐姐病重之时与她解除婚约，还另觅新欢！简直是我瀛洲之耻！”
“那……”我想了想，冲他露齿一笑，“我要与你成亲！”
沈莳嘴唇微颤，那夫人凄苦道：“你因为婉儿病重便另寻他人，且找了这样一个妖怪……”
“怎么能这样称呼一个姑娘家。”他想了想，莞尔道，“唤你拟拟如何？”
“拟拟……”他忍着笑，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凌空一道寒气向我们袭来。我霍然转身，挡下了这一击，正要捏个法术用这招反击那偷袭小人，就被沈莳喝止：“且慢！”
我不知道如何判断名字的好劣，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可这两个字从他那张形状漂亮的嘴唇里吐出来的时候，我便觉得这是世间最好的名字。
谢谢你，至少让我知道，我没有所爱非人。
“对不起。”沈莳抚摸我的后脑，声音低哑，“这三年，发生了许多事情。”
那几个女子便愣住了，过了半天才答：“……你怎么能说出这般没有廉耻的话？”
我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角，沈莳看见我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我知道……这实在太过难为你，但你若是能救婉婉一命，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觉得他有些可笑，我是生来有灵的龙，高高在上的神族，哪有名字呢？
沈莳低声说：“我不会杀你的，拟拟，你什么都不懂，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曾经太贪心，其实只要能救婉婉，我死也是甘心的，如今甚至还不用去死，我没有资格怨恨你。”
我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次，然后对他粲然一笑：“我喜欢这个名字，也喜欢你。”
“这有什么没有廉耻的？我喜欢他，自然想同他在一块。”我想了想，又道，“他当初答应我，只要我能救顾婉就什么都肯为我做，如今我不过是想要他与我成
我轻声问：“你不杀我吗？”
我总是不懂他为何如此用功，他修炼了这么久的法术，可我轻而易举就可以用出来。每每我学他释放法力的时候，看着那惊人的威力，我便开心地跑到他旁边，摇着尾巴等他夸奖。
我似懂非懂：“可我就是喜欢你呀，为何说不得？”
我笑了，却有液体自眼角落下，我很郑重地对沈莳说：“谢谢你，沈莳。”
我说：“叫我龙就是了，大抵我是这世间最后一条龙，也不会重名。”
我不服气，因他的语气微带轻蔑：“那你懂得什么是喜欢吗？”
他叹气摇头，继续盘腿练习自己的功法。
沈莳成功削去我左边龙角的那一刻，我几乎痛晕过去，浑身都在不停地痉挛。
我诞生于远古神祇纷纷陨落的时代，从头上刚开始长出尖尖小角算起，到如今化为人形，未走出过这里一步。
瀛洲极美，同雪山大不相同，桃花碧水，恍若仙境。这般美景，怪不得他不愿意待在雪山上。我好生羡慕，又觉得开心：“沈莳，这里好漂亮，以后我是不是就能一直和你待在这个地方了呀？”
沈莳怔了怔，看向我头上一双龙角：“……敢问姑娘芳名？”
我怀疑自己的术法失效了。可沈莳并未露出异色，在城镇中的一家酒楼里吃饭的时候，我悄悄问他 ：“为什么他们都在看我？”
两人和沈莳一同走进大厅，我下意识地跟上他，大门却在我面前重重关上了。里面的声音极轻，我几乎什么也听不到。我不敢违反沈莳的话贸然进去，又怕那对凶神恶煞的凡人为难他，急得在原地直打转。
四、难道，是我做错了吗？
说到这里，沈莳沉默了很久，然后十分艰涩地对我道：“那种东西，便是真龙之角。”
“拟拟！”身后传来沈莳制止的声音，他拨开我，对我低声道，“你在这里等我，切不要打扰！”
彼时我四百七十岁，在茫茫的雪山中沉睡的年岁已数不清。
亲罢了。
那个大骗子。
一、他离去的那段时间，分秒都煎熬
他听到我的问话，顿了一下，才向我行了个礼 ：“在下沈莳，是瀛洲岛上修仙之人，为修炼功法而来，冒犯仙子了。”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凡间，看到什么东西，我都觉得无比新奇。沈莳让我用法术藏起头上的龙角，以免太过惹人注目。可是不知为什么，一路行来，总是有人频频看向我，脸上都是奇异之色。
我点头。
可我还是失败了，他陪了我三年，大功告成的那日，有柔和的日光笼罩他全身。
这套功法他练习了三年，可他并非一直留在这里，有时候也会返回瀛洲，每次他回来的时候都会给我带各种零嘴和人间时兴的衣服、首饰。
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是他并没有。
“拟拟，我要走了。”沈莳说，“若得闲，我会再来看你。”
因那目光全无冒犯之意，我便只蹙眉问他：“你是谁，如何能来这里？”
我紧紧盯着沈莳，他的手掌里还握着那件足以将我的角削下来的神器，我想，它捅进我的心脏的时候，一定也锋利得很。
这三年中，他拜访过无数名医，皆束手无策，直到前不久遇上专擅毒术的兰方医，对方告诉他，有一种灵物，入药可解世间一切奇毒。
我想我确实喜欢沈莳，因为我也想要同他一生一世都不分开。于是我总是缠着他，希望他的修炼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
话音未落，我们在一处幽静而精致的别院停下，此处曲水流觞，所有的建筑花草均被人精心打理过，一双神仙眷侣似的人物等在大厅正门前。沈莳走过去，抱拳行礼，恭敬道：“师父，师母。”
沈莳愣住了，重复道：“你要与我成亲？”
“就是永远也不分开。”
一时胸口痛得厉害，我悄悄捂住心口，轻声问他：“什么是成亲？”
拟拟
沈莳是我遇到过的第一个人类。
吃完饭，沈莳捏了个诀，带着我御剑而起，不久后便到达瀛洲。
我抽噎着用手腕拭去眼泪，回头望向沈莳。沈莳的脸色极为难看，在灵光湮灭之后，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许久没有说话。我试探着拽了拽他的衣摆，他才终于回过了神，低声又问了我一次：“是不是除了成亲以外，什么条件都无法打动你？”
可我等了他很久，直到春夏秋冬又走过三个轮回，他也没有再来过。
我张口结舌，脑中全是老嬷嬷给我看的图册，脸上又泛起红晕。沈莳更加疑惑了，手背触上我的额头：“你生病了吗？”
我从沈莳怀里站起来，跑到角落处蹲下，气鼓鼓地想这人三年未见，再次露面便是要我的角，说什么都答应我，可转脸就反悔。我越想越委屈，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不禁放声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莳拍着我的背，想要安慰我，却又有些手足无措。
夫人勃然大怒，一耳光扇向沈莳的脸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顿时跳了起来，将沈莳护在身后，再顾不上用法术遮掩，头上龙角显现。我向她龇牙，重重地发出一声低吼。凡人禁不住龙族的威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你是龙？！”
三天过后，沈莳来削我头上的角。角是龙族的骄傲，又是敏感的地方，每一刀割下去都让我痛得想要死去，拭血的帕子换了一块又一块。
然后他又低声说了些什么，将一把匕首塞到沈莳手中。
我应了一声，继续拿着勺子吃力地将面条喂进嘴巴里。
沈莳哑然失笑：“你懂得什么是喜欢吗？”
沈莳愣了一下：“你……”
然后她们又瞧我一眼，继续骂道 ：“男人果然贪花好色，沈莳，你简直无情无义，罔顾师姐同你青梅竹马之谊……”
我想沈莳大约修炼了什么奇怪的法术，不然不可能只是说着话便令我如此难过。
可沈莳神情复杂地看着我，轻声道：“拟拟，你真是……”
他这样讲，反而让我生了气：“你不是说什么都答应我吗？我知道了，你又骗我。我不帮你了！”
“这不是那种喜欢。”沈莳摇了摇头，“拟拟，你什么都不懂，你不过是太依赖我。”
文/百媚生
天光乍明，我紧紧贴在他胸口，听他慢慢讲述他这三年来拼命为他的小师妹寻找解药的事情。
顾婉服用了以我龙角为引的汤药过后，一日一日地好了起来。也许是托了她的福气，沈莳对我的态度也一日一日和缓起来，随后我与沈莳的婚事也正式被提上议程。虽然在这岛上，没有人喜欢我，但是按照礼节，还是有老嬷嬷教导我婚后事宜。
“喜欢，就是想要爱护那个人，那个人笑时，你也想展颜微笑；那个人哭时，你便心痛如绞。喜欢，就是你想要一生一世都同那个人在一起。”沈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温柔地笑了起来，“我有一个心爱之人，她性格纯稚，与众不同，连娇蛮都很是可爱。那人是我的小师妹，我们一同长大，我许诺她会在功成之时与她成亲。”
那天他的师父、师母对他交代的正是这样一件事情—趁龙角被割去，我最虚弱的时候，用那把匕首刺入我的心脏。我对他没有防备，他必定可以得手。
随后沈莳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好吧，我答应你。”
侍女奉上茶水，我道了声谢，抿入口中方觉得又烫又苦，难以下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