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我开口教训，妹妹就委屈的说：“这都是他逼我的，他每次喝了酒就会给我打电话，不分时间场合，然后说女孩子总要嫁人，念那么多书没用。”
虽然黑色小轿车是父亲心里多年的梦，但我知道这话是酒后的玩笑话，可说的次数多了，妹妹打心眼里就认定这是真话。
挂了电话，我可以想象出父亲在人群中的孤单背影，以及他失落的表情。
父亲虽然没有醒过来，可是眼角的泪光代表他什么都听的见。父亲的爱或许没有那么细腻、或许他们不会华丽的词藻。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一头载到在地上。
这下被彻底激怒，居然光着脚追着跑了出去，从下午一直追到傍晚，最终妹妹是被捆着抗回来的，而父亲的脚上鲜血淋淋，我站在门口看见一路的血脚印。
村子大部分的家庭都是重男轻女，可我们家不一样，父母明显的疼爱妹妹。
以至于妹妹结婚论嫁的时候，父亲的病都已经很严重了，可他还是强行撑着。
两家人到了说彩礼的日子。妹妹以为父亲肯定会狮子大开口，所以打一开始她找对象首要条件就是经济一定要好。
母亲将一张卡给了妹妹：“你爸现在动不了，他说彩礼钱一分不花，全部给你，等你以后生活上有困难了再用。”
一直到高三，因为学习忙，她至少有半年没有回家了。
没办法，我只好给父亲打电话撒谎：“我也联系不上妹妹，现在高三学习很忙，你先回家吧，等放假她肯定回来。”
妹妹理直气壮的说：“北京是实现梦想的地方，毕业以后我就扎根发芽，永远都不回来。”
父亲整天坐在门槛上：“学了点知识就不认自己爹了，非要去什么首都。”
作为儿子，我头一次听到父亲的撒娇，还是对妹妹的爱，我试着拨了妹妹的手机号码，想着如果不通再打给老师，可是意外的是号码居然通了，只响了两声她就接了：“哥？”
妹妹每次都是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瞪着父亲。
妹妹趴在床头上，忏悔的哭泣着：“爸，我很怀念小时候我边跑边哭，被你追着打的日子，爸，那时候你的身体硬硬朗朗的，你永远不会老。”
妹妹在电话那头呜咽着：“他不就是嫌弃我念书花了他的钱吗，以后等我嫁人了彩礼随他要，爱要多少要多少，我把欠他的账一次性还清。”
那次妹妹用木制的弓箭将邻居小孩射伤以后，父亲雷霆大怒，母亲就喊着：“赶紧跑，赶紧跑……”
可是父亲却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学习学习，一直都是学习，她学习忙一直躲着我，他跟我说话，句句都在用知识顶撞我，等到她考上大学肯定会走的远远的，也会瞧不起文盲的父亲，跟我的代沟越来越大。”
父亲这辈子最不喜欢别人对他横，酒瓶子一摔：“嘿，敢跟你老子耍横，等你成年了我就把你卖了，给我买辆黑色小轿车。”
看着屋檐下的燕子都离巢了，父亲两鬓斑白，眼角有泪划出，然后他拿出一本黄历，仔仔细细的数着，挑的成婚日子很紧凑的选在了一个星期以后。
但是他永远都会为自己肩膀上扛大的小棉袄着想。
而父亲嘴里念叨最多的就是文盲，走在乡间的小道上，他的头越垂越低，脊梁越来越弯。
父亲地地道道的农民，糙爷们，虽然心里疼爱女儿，可方式着实让人不敢恭维，他只要喝完酒便会叨叨着：“女儿这碗水迟早要泼出去，现在花我多少钱，以后我就十倍的要回来。”
现在我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但是妹妹执意不肯出去见父亲。
我从来没想到父亲不让妹妹念书是因为他自己自卑，觉得有文化的女儿会离文盲的父亲。
我也开门见山的问：“爸来你们学校找你了，他说打了好多次电话都是占线。”
晚上犹豫再三，我还是告诉了妹妹，可从她的语气里，我没听出多少内疚。
父亲听到“梦想”两个字，眼睛闪烁了一下，然后看着远方：“你就这么嫌弃本地的大学，嫌弃你文盲的父亲吗？”
而且他说话的方式都是反复跟着天气预报学来的，别扭而刻板。
妹妹还回过头吐着舌头：“就你那手艺再练个十年八年的。”
妹妹虽然是女孩子，但是性格特别的活泼，每次闯了祸都是父亲脱了鞋追着打。
电话那一头沉默了，我心里咯噔一下：“你是不是把老爸拉黑名单了？”
晚上还是母亲打电话告诉我：“你爸一大早起床炸了油糕，出门也没告诉我，傍晚回来的时候两个眼睛又红又肿，怀里的油糕将衣服里里外外都弄脏了，可是油糕还是热的。”
这天父亲急呼呼的给我打来电话：“宝红，有办法联系到你妹妹吗，我打电话她总是在占线。”
母亲还可以，嘴里一直念叨着：“女儿总有一天会嫁出去的，能陪伴她的日子比较少，所以我要好好疼爱，这样等我老了走不动，女儿和女婿还会买点吃的来看我。”
我从父亲的语气里可以听出委屈和急切，连忙问道：“咋了，妹妹在学校出事了吗，你怎么会去找她？”
母亲叹了气：“人家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可自从你读了书就一直想着远走高飞，你爸总说自己是文盲，不知道那句话说着顺你心，那句话说着不顺，所以他小心翼翼的不敢开口，我劝了你那么多次，也劝不动了，我希望你对你父亲最后的爱是理解，而不是因为生病所施舍的。”
一直到婚后一个月，她都不愿意主动打电话给父亲。
即使母亲两头跑，也没能将两人父女之间的隔阂缩短一些。两代人，同样的性子谁也不肯低头。
看着他们父女感情的变化，我不由得想起小时候。
救护车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是高血压，妹妹也是头一次知道人真的可以被气出病，从那以后性子收敛不少，挨打的时候只会象征的跑两步，然后硬抗着。
她然后二话不说，从父亲的手里拽过妹妹直接开打。
我还没来得及安慰，父亲就在电话那头叹着气：“罢了罢了，她一直都是我的命中劫，不愿意见我就算了。”
“咚。”一声，把我们娘三吓得不轻。
妹妹大学三年都是母亲独自去探望，父亲最多是在电话里头硬着口气说三两句有关天气变化的句子。
可没想到父亲说的数字居然连妹妹上大学花费钱的都不够，妹妹当场愣住了。
父亲面色泛黄，整个人颤颤巍巍的，刚伸手说了两个字：“别打……”
这次母亲也怒了，后悔自己让妹妹撒丫子跑了。
自从妹妹考上了大学，和父亲之间要么是顶撞，要么是沉默。
我上大学的时候妹妹刚刚读高中，刚开始每周星期五准时回家，慢慢的她就打电话让母亲将生活费给她送过去。
父亲见状两只脚上的鞋立马脱下来扔了出去，可惜一只都没有打中。
即使我在父亲和妹妹中间做了很多沟通，妹妹还是将自己的志愿填报到了外省。
因为酒后吐真言，所以在长年累月中，妹妹更加偏爱母亲一些，对父亲总是爱答不理。
妹妹不听母亲的劝，认为父亲巴不得她立刻就走出家门。
妹妹还责怪母亲：“他生病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父亲是倔脾气，越是追着打不着，心里越是生气。
看着病床上插着无数管子的父亲，还是我拍了视频给妹妹发过去，她才提前结束蜜月来到医院。
父亲哼了一声，语气更差了：“我没事就不可以去看看吗，我想她了不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