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敬德是个大嘴巴，这事儿整个长安城都知道。可偏偏他说的话真实度又特别高，多少人因为这个恨他恨的牙痒痒又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恨”他的人包括，长孙无忌，房玄龄还有李世民。
虽然尉迟敬德算得上是李世民和长孙清河的半个媒人了，但是李世民还是烦他。要不是尉迟敬德大嘴巴，长孙无忌也不能知道李世民是怎么和长孙清河好上的，也就不能当着李世民的面骂清河一顿了。
可偏偏尉迟敬德又是个没脸没皮的，有事儿没事儿就往秦王府凑，不是来蹭个饭就是蹭个茶，就没有他占不到的便宜。
所幸李世民知道有个人能治得了尉迟敬德，因为尉迟敬德他，惧！内！
李世民和长孙清河大婚，圣上给了李世民不少的婚假，就算是带着任务休假懂眼色的人也知道没什么要紧事，就不要去打扰秦王两口子的二人世界。
尉迟敬德是个例外。
从房玄龄那出来撩袍上马，火急火燎的往秦王府来，非要把狼妖的事说给李世民听。
清河气不过，一边给尉迟敬德上茶，一边不饶人的侃了尉迟敬德一句。
“尉迟大人最近还真是清闲的很了，就只能凑凑这样的热闹了。”
站在清河身边的侍女奂柔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又忽觉不好意思赶紧正色回来。
李世民无奈的笑笑，揽过清河又顺手接过清河端来的茶盘，没说什么。
尉迟敬德反应是慢了点，但也不是傻子，知道清河是对自己有意见，咧开嘴傻笑。
“奂柔姑娘想笑就笑吧，莫要憋坏了。”
奂柔冷不防被点了名，被抓包了的尴尬一瞬间就全浮在了面上，小脸涨的通红，又不知该怎么表达，急得小姑娘不住的往自家主子身上看。
清河心里觉得好笑，轻轻端起茶杯微抿一口，在茶杯口留下淡淡的朱色。
奂柔瞧着主子轻描淡写的样子，一时气急，仗着主子宠爱跺脚就跑走了。
奂柔一走清河刻意收回了盈盈水眸里的笑意，板着脸道。
“这是什么道理，尉迟大人不同我说道，反倒拿我的婢女说笑。”
“额……内个……王妃娘娘……”
清河也不是故意想为难尉迟敬德，不过是小女子的娇柔作祟，为了逞一时的口舌之快。这时见尉迟敬德没了话说，赶紧又给他一台阶下。
“刚刚尉迟大人说京城有狼？”
这话头一提，尉迟敬德马上就想起了自己来秦王府的主要目的，眉飞色舞的就把自己看到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说几句还不忘喝两口茶润润嗓子。
尉迟敬德不拘小节，最重要的是他嘴大，李世民看他喝茶堪比喝酒的架势都觉得肉痛，这可是清河亲手沏的靖安白茶。
等看到听到的消息说完，尉迟敬德还不忘补一句，“殿下，最近一定要多多注意啊，万一这狼妖闯进府里伤了人可就不好了。”
李世民听着尉迟敬德不住的聒噪只觉得太阳穴直突突，除了把尉迟敬德扔出去之外没有别的想法。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扯出一个微笑，“敬德啊，秦王府多谢你操心了，不过本王觉得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府上的事，万一狼妖冲着你大将军的名声去了伤了人可就不好了。”
李世民本以为搬出尉迟敬德自己府上能让他收敛一点，结果不提还好一提这个尉迟敬德的劲头更高涨了。
“嘿，这就不劳烦殿下操心了，就我家夫人的名声，只怕狼妖连在我家门口转悠都不敢。
想当初我在京兆始平荒山初识我家夫人的时候，她一支雕翎箭直挺挺的射中了大虫的眼睛，之后又把大虫剥皮去骨，把我们周围一群大老爷们唬的一愣一愣的。后来我去她家提亲，那是挨了她三鞭子才把她娶到手的。”
李世民脑子直发晕，也不知道是被尉迟敬德话多气的，还是因为这么一个故事听他讲了无数遍给烦的。
清河倒是头一回听尉迟敬德和他家夫人的故事，下意识接了一句，“不知有没有这机会与尉迟夫人聚上一聚，哪怕一块用次午膳也好。”
“那感情……”好……好这个字还没出口尉迟敬德就愣住了，瞬间站起身，把桌上的果盘都碰的“乒乓”直响。
“怎么了？”李世民问道。
“完了完了，不能再待了，今儿个出门的时候就答应了我家夫人回去用午膳的，这要回去晚了不出事儿了吗？”
尉迟敬德说完草草行了一礼，撩袍跨大步往外走。
正赶上缓过神的奂柔端着一碟刚出笼的冰糕回来，和尉迟敬德打了个照面。尉迟敬德脚下生风，一时半会停不下来，看到眼前有人也没法慢，只能尽量稳住身形往边上侧了侧身，可手臂还是撞上了奂柔手里的盘子。
“诶？”
尉迟敬德一个转身，盘子贴着他的腰线擦了个边，几近要翻，眼看着这一盘精致的冰糕就要被浪费。尉迟敬德右手从腰侧抬起，斜插到盘子的正下方，圆底稳稳的落到了尉迟敬德的大掌上。
尉迟敬德回手就把盘子塞回了奂柔的手里，“抱歉了奂柔姑娘，下次见！”
李世民也是习惯了他这傻样，一提到自己夫人就见牙不见眼的，也不想搭理他随他冒冒失失的跑了。可站在李世民身边的清河到底是心思更细更清明些，悄悄的将院里的一切收入了眼底。
尉迟敬德的转身恰好错过一道目光，不说是灿若繁星却也不次于书房房檐上挂的那盏琉璃灯。那般的纯粹，那般的空灵，将尉迟敬德的身形完完整整的框了进去，好似那渐渐远去的身影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又好像旁的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如此看着他便已知足。
“奂柔？”
“啊？小姐……”
李世民去了六王府，清河也收了院里的东西回屋去张罗别的。半晌还是忍不住唤住了奂柔。
“奂柔，你今年多大了？”
奂柔搁下刚拾起的坠子，缓步走到清河身边，嘴角勾起一笑抹弧度，开口的语气中却带了些许的埋怨。
“小姐，奴婢是您的陪嫁丫鬟，自小跟了您怎么您连奴婢多大了都不记得了。”
清河点点头，只道，“嗯，是时候给你选个人家了。”
“小姐！”
奂柔没想到清河把这话说的如此直白，连一点迂回都没有，突然想起清河未出阁之前偷偷说她嫂嫂的话，女人一旦嫁了人最大的乐趣就是给自己身边的男男女女点鸳鸯谱。难不成小姐刚出阁就起了这般的心思？
“小姐！奴婢早就说过了，奴婢不嫁，一辈子伺候小姐。等小姐有了小少爷、小小姐就伺候小少爷、小小姐。”
清河透过铜镜去看奂柔的脸，蓦然发现自己身边这姑娘已然出落的亭亭玉立，不是那种明艳的长相，但也是端端正正的五官，让人越看越舒服。虽说奂柔出身平凡，不过这些年跟在清河身边接触的也都是世家的公子小姐，见识也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
也不怪她看上了尉迟敬德。
“当真不嫁？”
“当真不嫁！”
“那尉迟大人呢？”
奂柔一时语塞，就连已经到嘴边的不嫁二字都说不出口，卡在口中不上不下，只能从唇齿的缝隙中吐出微弱的两个字。
“小姐……”
清河不愿逼迫奂柔，可奂柔看向尉迟敬德的眼神落在清河心里就是无尽的心疼。
清河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奂柔先一步打断了清河的话，“小姐，若是奴婢说宁可当妾也要跟了尉迟大人，那奴婢也就枉为小姐的贴身丫鬟这么多年。人不自重，又何求他人尊重自己。”
奂柔说着这话并没有低头避讳清河的眼睛，而是挺直了腰板，露出了隐藏在她柔弱身躯之下的铮铮傲骨。
奂柔的目光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温温柔柔，甚至在很多人眼里都如静水一般，而这些人却都忘了什么叫静水流深，水是这个世界上最柔却也最刚的东西。
“我明白了。”
“小姐要是没什么吩咐，奴婢先退下了。”
当清河听说尉迟敬德向李世民提起，尉迟夫人斗胆想请秦王和秦王妃过府一叙的时候，心里有些后悔，总觉得若是当时不多说那么一句可能就不会现下这样尴尬的情况。
清河有心不让奂柔跟去，可想起那天奂柔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傲骨又不忍心开这个口，如果刻意让奂柔规避只怕会伤了这姑娘的心。
应邀去尉迟府当日，李世民换过衣服之后从屏风后绕出来，下意识的往清河身上一瞥，却见那平日里总是泛着红润的光的双唇暗淡了许多，好看的眉头也淡淡的锁着，平白给姣好的面容上蒙了一层薄纱。
“怎么了？”
清河摇摇头，并未做多解释，只是在下一瞬间被一双坚实的臂膀揽入了怀中，嗅着李世民怀里的檀香心情也算是稍稍平和。
“清河，从前我并未与你多做什么要求，但是我想告诉你，我不喜欢你目光里没有我的时候。”
李世民用着略带淳厚的声线说着如此孩子气的话，瞬间把清河逗笑了，微抿的唇泛起了涟漪，一如清风拂面又如甘霖降世。
“好了，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清河粗略的将奂柔的事情和李世民说了一遍，李世民半晌不言语，清河也不催，直到两个人乘马车到了尉迟府，下车前李世民轻声俯在清河耳边道，“清河，你带出来的人，你要相信她。”
尉迟敬德的妻子姓苏名娬，听尉迟敬德描述时总觉得这是个膀大腰圆堪比男人的妇人，可是见到苏氏的面的时候浮现在清河脑海里的就只有两个字“明艳”。
这个女子不同于京城上下其他女子的那种清秀亦或者是温婉，反倒是光彩夺目，或许是因为气场的缘故，清河甚至能想象到苏氏身披战袍在战场上策马奔腾，杀敌百人滴血不沾身的样子。
“臣尉迟恭携妻苏氏，子尉迟宝琳恭迎秦王殿下，王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清河注意到，尉迟敬德明里暗里前前后后都在围着苏氏转，而他那双一直以来都被别人以为只有玩笑的目光里俨然烙印了一个人，如火如龙，不曾转移。
清河微微侧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侧的男人，适逢日头中升，而李世民高大的身躯有意无意的将清河笼罩起来，逆光之下留给清河一抹侧颜剪影，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偏偏在清河眼里再没那么锋利。
“无需多礼，今日没有君臣，只有兄弟，敬德为主我们为客，客随主便。”
清河笑李世民说话前后矛盾，前句话说是兄弟，后一句有说什么主客，分明是把两家的距离闹生分了。
四人间气氛渐渐缓和步入正厅。
奂柔乖觉的跟在主人家身后，低眉顺眼，只那清澈的目光中闪烁着丝丝萤火。
刚走两步奂柔就被一少年躬身拦住，微微抬头，便见这少年一身墨紫长袍，腰间悬一玉佩，只觉他干干净净又英英郎朗。
奂柔忙回礼道，“不知尉迟公子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小子奉家父家母之命带诸位到后院歇息，请姐姐哥哥们跟小子前去安顿一番。”
尉迟宝琳一番话在少年特有的声音中显得格外的分明，一字一句落在人耳朵里不是一般的舒心，但这又没有丝毫的恭维之意，合乎礼数又不多距离感。
“有劳公子亲自带路。”
“姐姐哥哥们这边请。”
奂柔看着尉迟宝琳酷似其父尉迟敬德的身形和模样，一时间竟瞧见了尉迟宝琳多年之后的样子，恍惚的功夫赶紧将这奇怪的想法甩到了一旁，微颔下颌轻轻摇了摇头。
自李世民和清河去过尉迟府之后，清河和苏氏的交集多了些，经常一起饮茶作乐，虽说二人一文一武却出奇的能合得来，清河还陪苏氏去打过猎，亲眼见识到了尉迟敬德口中斗虎的苏氏。
尉迟敬德跑秦王府也愈发的频了，且每次来都要带点小道消息，同李世民和清河夫妻二人天南地北的说上一阵儿。
清河常常嫌尉迟敬德话多而出言讽刺他，“堂堂尉迟将军竟比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还好奇这家长里短的事，真真的天下奇闻。”
替清河端着茶盘的奂柔一时因清河的话“噗”的笑出声来，半天没收住。
尉迟敬德咂咂嘴，对清河的讽刺见怪不怪，却又不能拿清河取笑，随意道，“奂柔姑娘倒是越发的开朗了，笑吧笑吧，要是憋坏了可怎么是好。”
奂柔回话回的毫不扭捏，开口便道，“还请尉迟大人尽快说正事吧，否则我家娘娘可不饶你。”
说罢奂柔放下手里的茶盘，一一为几位贵人斟茶，霎时空气中便布满了淡雅的茶香，不密不腻，懂茶的人都知道，只有沏茶之人心无杂念才能沏出这般品质上等的茶，入口甘甜却保留了茶叶本身的清雅。
尉迟敬德自认不懂茶，但也觉得这茶极好，不由得多喝了几口。
李世民却是只抿了一口就将茶杯搁在了一边，这茶好是好，但毕竟不是清河亲手沏的。
“敬德今日又得了什么趣事，还不快快如实说来。”
尉迟敬德搁下茶杯，故作高深道，“殿下有所不知，前日我听说太子殿下请了段志玄段大人去狩猎。这时候早就过了狩猎的季节了，他去打什么去？只怕狩猎是假，有意拉拢才是真，殿下不可不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