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特别安静，房间被人收拾得井井有条，房间里满是排列整齐的书，不染纤尘，看得出来这个房间的主人是个十分守律的人。
“你来了。”田昊也不抬头，他和衣坐在床上，夜幕持续已久，他仍无睡意，仿佛在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
“嗯，我来有事求你。”宋东的语气里呆着为数不多的恳求。
“我马上就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这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很虚弱了，根本用不着我出手。”
“我希望我走了以后，你能代替我照顾采薇。”
“这我知道，你不说我也会这样做。”
“不要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答应我，可以做到吗？”
“那你什么时候走？”
“快了。”宋东嘴角噙着笑意，晃晃悠悠地飘出了窗外。
剩下田昊一个人在安静的环境里叹气，到底是怎样的执念，才能让一个魂魄在将要散尽的时候还担心着另外一个人的安危。
很快立秋了，天气没能因为秋天的到来而迅速降温，反而更加燥热。
在家中无所事事的采薇突然有一个旅游的计划，她备好了行李箱同父母告别，谎称陪着同学去丽江游玩，其实身边只跟着一个宋东。
彩云之南的风景无比瑰丽，她同宋东站在洱海的边上，兴奋地踱来踱去，“倘若宋东现在还活着，应该已经30岁了吧。”
18岁的采薇抬头伸出手笑吟吟地拉着他虚无缥缈的手，“我该叫你宋叔了吧？”
宋东不自觉地跳进河里，没有掀起任何水花，没有一丝倒影，显得空空荡荡，心里亦十分落魄，半响上岸尴尬地说，“刚才我想照镜子来着，多久多久都没有看清楚自己的样子了，真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采薇“噗哧”一声，双手捧着他的脸，假装那触感存在，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捏了捏，“哪有？宋东还是这么的帅气，一点也没有变。”
越是临近散去，宋东的表情和话语就越是丰富，大多数时候，他都把悲伤抛在脑后，努力地逗采薇笑，也不去提田昊的名字。
“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变得善良了许多？”
宋东摸摸自己的脸，眸色里充满了疑惑，“有吗？以前的我对你不好吗？”
采薇马上点点头，十分肯定地说：“不是不好，是比较凶神恶煞。”
“那我现在变成一头巨兽给你看看。”说完，宋东变成了一团白烟，隐隐地化作饕餮的样子，冲着采薇吐出烟雾。
采薇随手捡起一颗石头打在宋东身上，那石头落空了，稳稳地落在了宋东身后的河面，激起一片水花。
“讨厌啦，不许这样吓我。”
宋东赶紧变回原来的样子。
“看不出来嘛，宋东原来还有这样的本事。”采薇手里捧着饮料，一边喝一边夸赞。
采薇并不知道，变一次法得消耗多大的能量。以前的宋东总是吝惜于使用这种能力的，遇到采薇之后在人间停留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他攒下很多的戾气，否则一个普普通通心中没有任何怨恨的魂魄是无论如何也呆不长久的。
比如宫羽先生，他是最急切希望宋东离开的人。这样的人，灵魂十分脆弱，显然对世间毫无留恋。
他想一次性带给采薇所有的幸福与快乐。
所有。
至于最后的计划，他还是摇摆不定。
“那个女的在说什么？和空气交谈，疯了吧？”
路过的人用下巴挑了挑采薇的方向，旁边的人会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刚才我还看见她边说边笑还丢石头呢，周围又没有人。”
“算了算了，大概是个女疯子。”
“哎，真可惜，可惜了这么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子。”
人们止不住惋惜，难过地摇了摇头。
采薇倒是习惯了这样的目光，旁人的对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说我是女疯子，真是可恶，我才不和他们计较。”被宠坏的采薇终于有了自己的情绪。
“对！我们不理他。”宋东在一同坚决地附和她，采薇的身上散发出一股魔力，让他失去基本的判断，失去理智，对她的一切都予以肯定。
这样的小姑娘，还真是单纯又天真呢。
而那时的采薇总以为，宋东只是换了一个样子。
“下一站我们去哪里？”宋东问。
“就丽江古城吧。”
采薇赶了一天的路，神色有些疲惫，一直到了晚上10点，才在一家烧烤店坐下来。
这家烧烤店店面不小，装修全是古香古色，酒架上摆了许多好看的木雕，看得出店主的欣赏风格独树一帜。
店家是个不错的老板娘，她见采薇一个小姑娘神色间充满了疲惫，便没有加价，就烧烤的份量也比平日里多了许多。
老板娘兴奋挽着采薇的手，絮絮叨叨地说：“哎哟，我有个妹妹，成天不学无术，要是像你一般优秀就好了。”
采薇有些尴尬，轻轻地推了推老板娘的手，“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小姑娘一个人出来游玩胆子真大，我们这里乱得很，长这么漂亮，晚上千万别出去闲逛。”
采薇礼貌地回复：“谢谢姐姐，我知道了。”
宋东朝采薇露出一脸鄙夷的神色，示意她看看自己的胸，采薇不经意地学着他的动作，果真是一对小笼包，气得她待老板娘转身做烧烤时作势打了宋东两下。
机车的声音轰隆如雷充斥着采薇的耳膜，她皱起眉头循声望去，几个扮作香港古惑仔的少年从机车上下来，其中一辆车还栽了一位染了红发的少女，脸蛋儿很平看上去普普通通，与众不同的是她浑身都散发着彩色的荧光，将整个人显得瞩目，颇似暴走萝莉。
那位少女也紧跟着下来，走到老板娘面前。
“说吧，这次又让我优惠多少？”老板娘语气淡淡，显然认命般，谁叫她是自己的妹妹？不过话说回来，拥有这样叛逆的妹妹，大概活着也很累，盼也只盼，她什么时候能够迷途知返。
“姐，别这样嘛。”少女露出尴尬违和的笑脸。
“多少次了，你说说，成天带人到我这里赊账，真是老本都要被你们败光。”老板娘止不住地报怨。
一位领头的少年有些不怀好意，“别这样小气嘛，阿姨。”
“你……你叫我什么？我才27，你叫我阿姨？我可没有你这么大的儿子。”老板娘愤怒地抄起铁勺向那人砸去，正好打在了他的脚上，疼得咧牙怒叫。
脾气火爆的姐姐触怒了那个少年，他暴跳如雷地说：“兄弟们，给我抄了她家的烧烤摊，上次做的烧烤咸死老子了。”
那几个少年就在店里打砸抢烧，采薇皱了皱眉，也不敢硬碰硬，心想这些皮肤黝黑的少年万一是当地的少数民族，就算被警察抓进去也只是关上个两天，到时候放出来只怕老板娘还会惹上更大的麻烦。
红发少女忍不住了，回头去求她的男朋友，可他始终无动于衷，只重复着一句话，“我能决定什么？”
少女护在姐姐的身边，大声喊叫：“不要打我的姐姐！”
老板娘叹了一口气，一把将妹妹推开。
“那个几位大哥，可不可以暂停一下，容我说两句？”采薇讪讪地开口，目光反复地在几人身上来回。
身旁的宋东担忧地看着采薇，“不要多管闲事，你只会让情况越来越糟。”
采薇否定地摇摇头，不予理会。
“看不出这位小姑娘长得还蛮可爱的。”领头的愣了半响，这才注意到采薇的存在，伸手向采薇袭来。
“你们不要动她，她是我的客人。”老板娘大声惊呼。
“臭婊子，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份儿。”一位少年猛地伸手扇了老板娘一掌。
“等下。”
一阵旋风携裹着一颗不大的石头打在了领头的手腕上，疼得他直落泪。
“妈的，是谁敢这么打老子？”刚才的怒意更盛，采薇跑过去躲在了来人的身上。
“怎么是你？”
错愕间，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男生和煦如春风的笑刺激了那几个古惑仔。
“难道你一直都跟着我吗？”采薇有些不满地问。
男生无奈地看她一眼，赶紧为自己辩解：“天大地大，你能来我怎么不能来？再说这里山多水多，恰好是我想象中的圣地。”
“那你打吧。”采薇漫不经心地“拉”着宋东的手坐下来吃着烧烤。
男生的速度十分迅猛，那几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功夫就疼得呲牙咧嘴。
“不走是等着住院吗？”男生用湿巾纸擦了手，显得十分不在意，语气里满是恐吓。
“走，我们走。”几个男生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眼前的这尊神不是他们该惹的对手，赶紧搀扶着互相离开。
刚才和他们一同上车的少女留了下来。
四个人一同围在桌旁吃着烧烤。
“我算是想明白了，那个渣男气死我了！”暴走萝莉跺脚，气呼呼地骂。
老板娘仿佛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那样的人，你也敢跟他山盟海誓？刚刚看清楚了没？他们是怎么打你的？”
少女认可地点点头。
“这合约快要到期了，我也想明白了，招惹了那群人也不用在这里开店了，明天我就不续约了，收拾收拾就走。”
眼神中充满了怅然，留恋和不舍，又逐渐明亮了起来。
“姐，不是吧？”
老板娘用手指戳她的头。
“好痛。”
“去下一个城市，你给我好好地念书，不许再整这些花花肠子，把你的发色给我染回去，顺便和你那个不三不四的男朋友断绝往来。”
少女多少是有一些懵懂的，她察觉到姐姐神色中的悲戚，不忍辩驳。
田昊说：“妹妹能够迷途知返，那真是太好了。”
少女的眼中泛着桃色星星，“我认识你，你是A市的理科状元，真人长得比电视里的更好看，可以留一个电话给我吗？”
说话间，少女已经递出了那颗镶满宝珠的手机，是一对可爱的兔子耳朵。
老板娘头痛似的捂住了脸，用手又戳了少女一下，“真没出息。”
“姐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可是我的理想对象呢。”
忽然加大分贝的话语，少女毫不掩饰心中的欢喜。
却被田昊用礼貌的微笑回绝了。
采薇落下筷子，语气里藏着一些不愉快，轻轻地说了一句，“今天有些累，我先回去休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