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江山更爱美人(上)

2020-05-27 11:04:51

古风

吃完饭后,我和他在后花园散步。正是长安三月,不远处的一株桃树,正开满了一树烟霞色的繁花。

想起年少时淘气,那时也是三月桃花夭,我趁嬷嬷不注意,爬上树欲掏鸟蛋烤着吃,正巧这时走来一个穿青衣的小少年,坐在树下看书。我被桃花掩着,他并没瞧见我,我却瞧见了他的模样,竟是君竹。

他转身,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天色晚了,你今晚就住这儿吧。”负手便走了。

7

可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后来我没能等来和他一起去扬州看花的承诺。

况阿爹并没大过错,若一味苛责,不免寒了那些为他守天下的臣子的心,不若顺水推舟,一来显出皇恩浩荡,二来让他和君竹的父子情更浓。

他还有江山,我在他心中,算什么?

“是呢!”他一时竟来了兴致,“扬州就是广陵的别称,扬州三月天,瘦西湖烟波浩渺,琼花盛开,可是个消遣时光的好去处呢!”

别了,长安。

我跪在冰冷的地上,听着他冰冷地宣读旨意,一股彻骨的寒意冷透心肺。

爱江山更爱美人(上)

我目光呆滞,淡淡瞥君竹一眼,他正带人离开。

我放下帘子,缓缓闭上了眼,任由外边红霞落满长安。

我们走的那日,文安哭得很伤心,她拉着我的手迟迟不愿松开,眼泪一滴接一滴地落下,哭花了妆容。

司茶又问:“想要美人吗?”

4

他这番着实让我觉得丢了颜面,我醒了神,道:“你别得意,不过是侥幸而已,敢不敢再和我比一次?”

自那夜之后,君竹再也没来找过我,只差了他的贴身侍卫时常来看我。我也不拒绝了,只冷冷地坐在一旁,他送来东西我便收着,有话带来我便听着。

“混蛋,你给我等着!”我在他身后大骂道。

忽的一阵风吹来,一片桃花随风轻飞,落在他的肩头。君竹轻拈衣上桃花,微微叹了一声:“那个时候的我们,真是无忧无虑啊。”

傍晚的残阳如血般洒在长安城,西边的尽头是火焰般熊熊燃烧的红云。

他却冷冷讥笑一声:“这倒是好笑了,一个歌姬的屋子有什么体面的?”走到我面前,嘲笑道,“你莫不是还当自己是右相之女,许府的千金明珠?”

我看着他的目光,手轻轻覆上他的手,定声道:“会的,我信你。”

他抬头看我半晌,终于拂袖而去。

我低头默然不语。

他将我阿爹阿娘和弟弟一同安置在他的府里,嘱咐我不要回教坊了,就在府中等他,然后立刻进宫复命。

妇人将她搂在怀里,一脸宠溺。

“阿娘!”女孩回头,见到来人忙笑盈盈扑了过去。

我过了十六岁生辰不久,朝廷上便有言官以大不敬罪、似有反心等罪名弹劾了父亲。当所谓的罪证呈到皇帝案前时,皇帝大怒,下令罢黜父亲右相的官职,但念在我许家多年侍君的份上,网开一面,凡许家人,无论老幼,男子皆判三千里流刑,充军塞外,女眷则官卖为奴,纳入北里教坊。

进了厢房,他拍拍手,侍从挑帘进来,端来一碗燕窝,他轻轻一笑,道:“这是上好的血燕,给你补身子的。”

他微微一顿,半晌:“早点休息。”只留给我他踩着月色离去的背影。

见他仍是无动于衷,我调转马头,气愤愤地去丫环那边撸烤肉吃。

我摸摸马背:“广陵我不大熟,但我晓得一句诗,烟花三月下扬州。”

就在这时,君竹出现了。

长安,不知何时才能真正长宁久安?

上元灯节那夜,我所处的瑶台馆为我办了一场宴会,那晚几乎全长安的文人才俊都倾动,只为一睹我的风采。

我离开长安那日,是个晴明的春天。柳絮漫天飞舞,雪白雪白的,一团团、一簇簇,堆成绣球追赶着我们的马车。路边摊铺的古楼子烤得外焦里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春日的午后,我们在乐游原比试射箭。我骑在枣红马上,娴熟地弯弓、搭箭,对准了红心,一箭飞出,稳当当正中靶心。我打马转身,在同伴投来的敬佩目光中,嘴角不经意微微扬起。

为这事我还私下感叹过,华夏虽中庸保守,但国力雄厚兵强马壮,又不是打不过他,为何要白白牺牲一个女儿家的终身幸福呢?

我翘腿坐下,怀抱琵琶弹了一曲雨霖铃。曲子乍停,楼上楼下便竞价四起,出价最高者可叫我陪一夜的曲乐。

司茶问:“想要江山吗?”

我这人最是禁不住别人夸,一夸什么矜持、体面就全丢掉了,我傻傻地笑:“嘿嘿,承让承让!”

6

“我为何要与你比?手下败将。”他扬起嘴角,轻轻哼了一声,然后双脚一夹马肚,扬长而去。

君竹勒马走到我身侧,轻笑了一声:“从前见你,不是在街头斗鸡遛马,就是穿着男装在茶楼喝茶听戏,我总觉没一点女儿家的体面,可今天看着,没想到……”

他一挥手,小厮拦住我的去路。我刚要开口,忽然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放开她。”

君竹还没回来。

引子

直到十六岁,君竹亲自带兵抄了我的家,我和他的缘分,便都尽了。

华夏的邻国倭国近年来野心膨胀,列兵边境,有想打仗的趋势,朝堂上一番博弈,最终商定两国和亲是最好的法子。

我倒茶的手倏地一顿,片刻后,我冰冷一笑:“帮我?”挽袖端起茶递给他,红唇微启,“不敢劳烦殿下。”

不多久,侍卫回来禀报说,广陵王凯旋还朝,皇帝大喜,要重赏于他。他在殿上跪求恩旨,说私自将我的阿爹阿娘接回了长安,他自知有罪,但只求陛下,他愿以自身军功相抵,赦免我一家。

他骑在高高的马上,风吹起袍角飞扬。他瘦了很多,眉目间都是疲色,却有说不出的傲然。

我抬头看了眼他的背影,起身随他去了王府。

他没有为难我,竟是让我见了弟弟。只是我去的时候有些晚了,长宁已经睡着了,我坐在床头替他掖了掖被子。

晕色烛火下,我看着这个与我一母同胞的幼弟,许家被抄家后,树倒猢狲散,昔日繁华热闹众人拥拱的许府,现在门可罗雀,只剩了我和阿爹阿娘还有长宁,我们一家四口相依为命,若阿爹阿娘也能接回长安,一家团聚,该多好呢。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一直以来,他都守在我身边,只是我和他如今的身份,太悬殊了。

有一回侍卫好似实在看不下去了,到我面前义愤填膺道:“殿下待你是实打实的心,你难道就看不到吗?”

上元夜之后,我便算在教坊正式挂牌了。

而那场雪绵绵密密落了好久,断断续续一直到了除夕新岁才停。

队伍行进长安城,我惊异地发现他带回来的还有我的阿爹阿娘。

是君竹。

我手里捻着琵琶弦,面无容色。

我目光迟凝,只驻留在他的身上。他俯身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无限眷恋地一凝,然后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在霞光里纵马疾驰而去。

他是广陵王,又一掷千金,自然没有人敢和他争。老嬷嬷喜笑颜开,宣布今夜便是这位公子摘得丽人。

他说这话,是想拿弟弟要挟我吗?

侍剑蓦地开口,问:“若那江山美人,二者同置于你眼前,你将作何选择?”

烤肉的时候,我偷偷叫翠柳去打听了一番,才晓得此人竟是我华夏皇室的皇子,自幼俊逸聪颖,十一岁时就被封为广陵王,但他却毫无皇子的骄矜,平日里与长安少年结交皆是以“君竹”的名字自称。

他一脸愤然,淡淡道:“一千金。”

那时我正好因射箭与他交了恶不久,忽然眼睛咕噜一转,生了顽意,就拼命地摇起了树枝,只作是风吹的。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桥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十里扬州都不如我呀!”

“长欢,你干嘛去?”

我只愿生在一户平凡的人家,快快乐乐地成长,长大后,嫁一个真心待我好的人,每天和他做做饭、吵吵架,生一双可爱的儿女,和他一起白头到老。

马车行到长安城门,风吹起车帘,我看到城门口那镌着“天下长安”四个大字的大石,心一点一点地寂寥下来。

我笑笑:“行啊。”

我不可思议地把目光从白羽箭移向那箭的主人,他平静坐在马上,如青竹如朗月,在柳树下伴着那出众的气质,说不出的秀逸潇洒。

我淡淡说:“不用。”

那天水蓝风轻,天上飘着几朵白云,国师占卜是个黄道吉日,皇帝并文武大臣送和亲队伍到城外。一身大红嫁衣的文安公主朝长安城拜了拜,最后看了一眼她的父皇,便含着泪上了马车。

我只怨,为何要让我经历这些?

我们勒马到柳树下,不约而同大笑道:“痛快!”

只是如果华夏沦陷了,那我再不能回长安,这可能是我和长安的最后一面,也是和他的最后一面。

3

只是,公主和亲,是结两国之好,这些面子上的工程如何能抚慰得了女儿内心的凄苦?

1

来至跟前,他伸手抚着我的脸颊,眼睛里眸光流转,似有万千言语,到嘴边却只是轻轻的凝噎:“对不起……”

忽然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我听到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唤我:“欢儿,等等我。”

宫人在一旁低声催促,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向她叩安辞别。

那一刻,我知道,他再不是从小到大和我嬉笑怒骂的君竹了。

他轻漠一笑,拂袖道:“好!既然你这么想,那我就如你所愿!”气愤甩帘出去,走到门口时,一顿,背着身子对我道,“许长欢,你给本王好好呆在教坊,别忘了你的弟弟还在本王府里。”

他挑帘进来,说得第一句话就是:“跟我去一个地方。”然后负手出去,顿了顿,“你弟弟在我手中,来不来随你。”

“长欢,你是淑女,别跟他计较……”

歌楼里笑声轻浮,竞价一路飙升。前排人仍在出价,大门口却蓦然传来一阵轰动,只见一位锦衣华服的贵公子走进来,容止清逸,气度高华,身后跟着一名执剑侍从。

半月后,送亲队伍到了倭国。倭国皇帝锦衣华袍,在大殿上迎接文安,他亲自扶起文安,昭告天下封她为皇后,赐居正阳宫,又赏赐了好多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而说巧不巧,君竹恰恰是送亲使。

我讥讽地笑了一声。

“欢儿,又乱改诗了吧?”桃花影里走出一个妇人,慈和笑道。

梅花树下站着一个人,正背对着我,心不在焉地赏眼前红梅。他穿着淡青色常衣,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头,沐着月色,仿佛自己整个人也要溶进去一般。

之前皇帝特别恩赐了我们可以搬回许府从前的宅子,只是当时的下人大都遣散了,因此这回宴请君竹都是我们一家人亲自下厨。在餐桌上,我们五个人围在一起,没有任何拘束,吃得很欢乐。阿爹阿娘早已把君竹当做了我许家人。

待文安在宫中安顿下来,君竹作为送亲使接受了皇帝召见,我们一行人逗留了半旬,便要启程回华夏了。

我伸手去折桃花,他突然一迈步上前,伸手抱住我,呼吸在我的颈边。他的声音沉沉的,问我:“你可愿为了我,留在长安?”

花枝乱颤,桃花落了他一身,我忍不住张口哈哈大笑。这一笑声却教他发现了树叶间的我,他仰头瞧见是我,也不生气,却是一笑。

我握着瓷杯立在当处,良久,才缓缓扶榻坐下。

我在府中等消息,又忧又急。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性别意识逐渐成熟。

君子如竹。

那个笑和润清澈,就像这世上最干净的水,最皎洁的月,最和煦的风。

君竹低低“嗯”了一声,欲言又止。

他语色低沉:“那日的事,你可还怨我?”

我面无表情,垂下头漫不经心拨了拨琵琶弦,只作他是寻常客人。

我抿了抿嘴唇,侧头看他,轻轻道:“阿爹已向陛下呈了折子,要带我们一家人告老还乡,我们打算过几日就动身回姑苏老家,以后,可能都不来长安了。”

他是广陵王,华夏的皇子。

我和君竹再见面,是在一年后送公主和亲时。

经过我身边时,我听到他在我耳边沉声道:“你家的冤屈,我会帮你洗清。”

说起抄家的事,我心中不由地一扎,那是我心底深处不可触及的痛,终归是他亲自带兵抄了我许家,我没办法忘记。

我低声道:“不敢。”

我沉吟开口:“你……”

是的,对于君竹。

接下来我们两个人,一人一匹马,一把长剑,走在队伍最前面,白天赶路,夜晚宿在驿站,倒颇有点并剑行走江湖的味道。

众臣皆是一惊,生怕他触了皇帝逆鳞。可没想到,皇帝竟恩准了。

翌日清晨,他遣人送我回了教坊,自己人却没来。来之前,我便听说了倭国进犯,他要领兵出征,现下大约已往前线驰骋的路上了。

十天后,阿爹阿娘带着我和弟弟一家人回故乡。京中旧友在十里长亭为我们设酒送行,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远处长亭连短亭,不知何处是归程。我转身,望了眼身后的长安城,暝色入高楼,宿鸟归飞急。

君竹再一次到来,是在他出征前夕。

那是十三岁的我。十三岁时的我当真天真无虑,身为当朝右相之女,我每天无所事事,成天和同龄的少年吃茶听说书,打马看桃花,虽也识文断字,但我最喜欢的还是骑马射箭。

全场瞬间惊呆,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然后呐喊声纷扬而起。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有忘记那个笑容。

君竹骑在马上,大喊一声:“启程!”喜乐声起,大队人马行进,扬起尘土飘飞。

而后在教坊的日子,除了没有自由外,更为艰辛的是从前从不用担心的吃饱穿暖。为了生存,我拜在名伎颜令宾门下学艺。她曾是挹翠楼有名的都知,才貌出众、娴雅灵慧,我跟着她学琵琶、学软舞。不过一年的时光,我便在歌伎中脱颖而出。

9

庭院里嗖嗖的冷风的回旋声,女眷的抽泣声,下人们的惊惧哭喊声,我都听不见了。我心如死灰地抬起头,看着他将圣旨高高举在手中,然后淡淡一声令下,吩咐御林军抄家,我和他从前的一切霎时间都轰然倒塌。

阳光灼灼,他猛地攥紧了手中长剑,字字坚定道:“终有一日,我会还华夏太平长安,不再让女儿和亲!”

曾经,那是我最爱的羊肉大饼。

我眼角弯弯,轻声道:“我会一直在广陵等你,等你来接我回家,回长安。”

我不喜安静地呆在马车里,加之我实在受不了文安的哭泣,便问侍卫长要了匹马,换了身男儿装,悠哉悠哉自己骑马。

他偏头,含着笑:“还真有这个必要,你看历来多少文人墨客都说了——人生只合扬州死,等这次送亲回长安复命后,我带你往广陵走一遭可好?”

我跟着他走进厢房,花门一掩,挡住了外头的旖旎嫣红。我走到矮桌前,替他斟了杯茶:“广陵王殿下想听什么曲子?”

我仰头望着桃花,唇边咧开一抹欢乐的笑:“是啊。”

他摇着头,痛惜地挑帘感叹出去了。

眼前这个我爱的人,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和他一世长欢的。

我却深深不以为然。

我不屑睨他一眼,绕开他就要走。

长安一府邸的花园里,柳绿桃红,枝上黄莺叫春,一派生机盎然。一个娇俏红衣少女正捧一本书读,她扎着两个揪揪,头上一树桃花开得烟烟霞霞。

君竹说:“想要。岂不闻闺房之乐,甚于画眉?”

我的眸子动了动。

“长欢,你不玩了啊?”

5

长安城楼上,君竹寂寥伫立,他静静看着我,眼中有化不开的愁绪。

听他说到弟弟,我猛地心口一紧,抬眼看他。

他苍白容色浮出一丝苦笑,哑声道:“难道你认为我将你弟弟接到府中就是为了要挟你,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人吗?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我们虽都不曾明说,但我的真心你就当真从来看不到,从来不在意的吗?”

北里,又叫平康坊,那是华夏的红灯区,说白了,就是充为官伎。虽然教坊是官家经营,只是陪达官贵人饮宴赏曲,但我堂堂右相之女,一朝沦为舞姬歌伶,心中的痛谁能晓得?

他亦哈哈大笑,却一勒手中缰绳,偏头问我:“要不我们比比?”

我撩起车帘,探出头向身后看去,他骑着马正向我追来。西边晚霞光彩四溢,犹如疯长的红莲,他穿着一身浅青色常服,定定骑在马上,身姿修长挺拔。

君竹清朗一笑:“爱江山更爱美人。”

夜色渐深,我掩门出来。夜风的寒气将我冻得一个哆嗦,刚落了雪,外头什么都没有,只有满地的月光,映着雪色,分外清冷。

因为我深信女儿最美是戎装。

因我的身份尴尬,姐妹们平时见我免不了一两句闲话,从前相熟的公子哥也总要言语讥讽一番。我侍乐的第七夜,便有人借口挑衅,硬逼着我陪他饮酒,我不理睬,他又说我偷了他的玉佩,非要搜我的屋子。

他虽贵为皇子,可皇帝选了官宦人家的子女作为公主皇子们的玩伴,入宫陪侍,因为这个缘故,我自幼就和他玩在一起,倒也算得上话本子上写的青梅竹马,而且他丰神俊逸,说不心动绝对是假的。

君竹说:“想要。如画江山,乃男儿之志。”

一想到弟弟现正在他府中,此刻我什么都不想了,只望弟弟平安。我一焦急,敛衣跪下道:“广陵王殿下,你不就是想要我听你的话么?只要你不伤害长宁,我什么都答应你,长宁还年幼,你让人好好医治他,我求你了,求你千万不要伤害他。”

同伴在身后笑着唤我,我气急了,一通乱吼:“老娘饿了!”

忍让是好,可你愈发退让,会愈发让别人觉得你好欺负,都要骑到你头上来了。华夏的传统都好,独这一条得改改。

他放开我,看了眼春风中袅袅的桃花,和声道:“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环境和境遇果然会改变一个人,抄家的事,彻底磨灭了我的性情。我从从前的爽朗爱笑变成了如今的孤傲冰冷。我不怪皇帝,自古兔死狗烹、树大招风都是一样的,我也不怪君竹,他不过奉命行事,也是身不由己。

这些我不在意,也不想去管,既然阿爹已卸官,那朝堂上的事就远离了吧,正好离开那些波谲云诡,只要一家人在一起,虽然没有华衣美食,但有笑语炊烟,儿女环乐,这才是世间最珍贵的平凡幸福。

车夫低低催促,我凝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消失在长安最后一线夕阳里,轻轻道:“走吧。”

我淡淡一笑,皇帝格外看重他这个儿子,他深知江山天下和儿女私情,在他心中分得清孰轻孰重,而且皇帝也是打小看着我长大的,虽平日对我的好多少是为了笼络阿爹,但真心疼爱我的心也是有的。

那厢,公主出嫁,需得有个体面的人当喜娘,又是远嫁他国,最好会些功夫,一路上能照应着些公主。身份尊贵,自然是在王公贵女中选了,又要有些身手的,着实不多,这么一来二去,便挑中了我。

坐在教坊歌楼,推开窗子,望着那一轮冰冷的月,我想着边塞荒寒,便召集了教坊的一众女子为边塞将士亲手缝制棉衣,从千里之外给他们寄去长安牵挂的寒衣。

他身为皇子,守护他的国家,守护他的臣民,是他的责任与志向,我不愿阻止他,更不想成为他的阻碍。

阿爹阿娘说君竹对我们许家情深义重,要宴请他到家里来好好谢他。

临走前,他看着我,满是风尘的脸上,忽然如春风般一笑,尽是和煦。

我努努嘴:“烟花三月下扬州就下扬州呗,有必要这么嘚瑟嘛。”

我拼了全力纵马,并非在意胜负,只是尽情享受策马奔腾的乐趣。我喜欢策马到极速的感觉,耳边风声呼呼,一掠而过,那种酣畅淋漓无法言表,仿佛这偌大的天地间尽任我驰骋,无地不可去。

那时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豆蔻年华,少年欢乐。

暝色幽浓,缓缓散布天边,我决定了,我要留在长安陪他。

皇帝听闻后,下旨褒奖了我。

他沉着脸,抬起下颌看向我。我看到他的脸色很不好。

他开口问:“那你为何对我总是这么冷淡?”漫不经心抿了口茶,“你的家人还在塞外,为了他们,你也该珍重自己,否则教他们如何安心?对了,前些日子我去边陲巡视,正好听说你的弟弟长宁染了咳疾。边塞苦寒,我便将他接到了京中医治,如今他正在我府中养病。”

莺莺燕燕的歌楼里,却教人觉出那人目光中无穷冷意。

“没想到什么?”我双眸含笑。

歌楼里,灯花爆碎,人影幢幢,我一袭红衣立在高台中央,面色却冷若冰霜。我偏头看着铜镜里映着的自己,鲜红的唇,浓艳的眉眼,仿佛冰天雪地绽开的一段红梅,艳到极致,却也冷到极致。

当时父亲跟我说,两国和亲,这是以最小的投入成本却能获得最高的回报的事,皇帝何乐而不为呢?

我被御林军押到了北里教坊,从此,长安盛世再与我无关。

三个月后,皇都传来凯旋之音。迟迟春日里,君竹胜利归来,我随长安臣民一起去城外迎接他。

同伴的呼笑声中,他打马到我身边,云淡风轻一笑:“承让。”

曳曳红烛下,他负手而立,沉声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你家的冤屈,我会帮你。”

管事嬷嬷上来劝阻,陪笑说:“萧三爷,她伺候得不好,婢子叫别的善解人意的歌姬来伺候。您就消消气,毕竟女儿家的闺房如何能让人搜呢?”

这个柔弱单纯的小女孩,她的人生从一出生便已注定,不过是从一座宫殿,走向另一座宫殿罢了。生在皇家,永远锦衣玉食,却也永远孤单寂寞。

我掀起帘子,想再看一眼长安,再看一眼王府,再看一眼他。

他目光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没想到,颇为英姿飒爽。”

至于我和他的矛盾,说来那不过是年少时的意气,几个人玩在一起,和谁谁好,不和谁谁好,并没有牵扯到恩怨。

快、准、狠!

我踩着雪走过去,微微咳了一声。

回到教坊后,长安的纨绔子弟再也没有来为难过我,瑶台馆也再没人给我脸色看,而他的随身侍卫出征竟没有带在身边,仍会隔三岔五地来看我。

即便有不识得他身份的,但看这气质也知并不简单。众人忙都侧身,自觉让出一条道。那人慢慢走近高台,眼睛却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

只听“咻——”的一声,我猛然回头,另一支箭疾飞而出,在众目睽睽之下夺了红心处的位置,而将我的白羽箭生生折断在地!

众人不由都循声望去,是君竹,他一身深蓝色单衣,眉宇间说不出的凛冽。他三言两语打发了挑衅之人,又掷了一锭银子,今夜要我作陪。

我说:“谢谢。”

君竹来过一回,他让我安安心心呆着,每日不要去奏琵琶,他已打点过了。可我却不愿,我故意接近那些达官贵人,欲求他们带我与家人见上一面。

一路走来,都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天气晴朗,连带人的心情也格外得舒爽,我望一眼蓝天,随意问君竹:“你的封号是广陵王,那你的封地在广陵了?”

可和我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君竹,却是华夏的皇子。

我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从初初的愤怨,到如今的坦然接受,我现在所祈盼的只是父母亲身体安康,幼弟平安长大,我们一家人有重新团聚的机会。

8

走到宫门外,我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身后高高的宫墙。目光所及,君竹也正同我一起望着倭国的宫墙。

他停下了脚步:“什么?”

我畅快笑道:“好呀!上次射箭输给了你,这次骑马我定要赢回来。”说罢不等他回答,一扬马鞭,大喊一声“驾!”就“唰”地如箭矢般飞纵而去。

我没听清:“什么?”

他点点头:“是。”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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