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债(中)

2020-05-26 21:05:04

古风

林夫人望着被拖拽而去的女儿,恨意陡生,她连一手指头都舍不得碰的妞妞,被这般粗暴地对待。她恨林成荫,恨背后那仇人不得善终。

“为了这次宴会,嬷嬷我可花了大把的银子为你们姐妹量身裁了新衣裙。”花嬷嬷在姑娘们必须花钱的地方决不吝啬,她很是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道理。

两人各揣心思,斗智斗勇。手下的棋子噼里啪啦,很快,胜负已出。

梨白见父兄时强忍住泪,不管怎么样,她在凤栖梧的激将下先打消了一起与家人赴死的念头。她得留着命为父母亲还有兄长收尸,无主尸身不然被扔到乱死岗上,被秃鹫啄,被野狗刨,被饿狼食,那真真是悲惨凄凉至极。

后花园里寂静无声,梨白紧张得出了汗,原本想好的话忘了个干净,直楞楞地杵在凤栖梧的面前,不知怎么开口。

凤栖梧更是不急,他原就是个闲散王爷,慵懒惯了,这世上还真没什么事能让他放在心上,坏了自己的习惯和规矩。

“不知王爷对绪久与林成荫的恩怨可有兴趣听上一听?”

凤栖梧正在书房拟一份帖,不知怎地忽一阵困意袭来,他抬起手揉揉额角,并没有管用,只得放下狼毫,到小榻上眯上一小会儿。头一着榻上的玉枕,晓得便尖叫着救命狂奔而来,眼见着就扑到他的脸上,凤栖梧猛然惊醒,环顾,方想起晓得自那日醉酒,已有七八日的光景。

“对……对,你……你不能先!”第三人磕磕巴巴地赞成胖子。

鸟展翅而去。

“其他的事本王担着!”凤栖梧也着实无奈,有些事能看能听却不能插手管,这对于一直由着喜好逍遥的他来说,有时憋屈得很。

“娘!娘!”梨白抓住栅栏的手硬生生地被狱卒掰开,推搡着她快快离开。

“八日,不短了!”凤栖梧大步一跨,流星般地飘出几丈,头也不回,吩咐。

梨白啊梨白,你可是这十几万年来唯一让本神觉得心疼的人!也不知你父亲与张链有何深仇大恨,竟让他如此不择手段地对付你?他官运正旺,本神干涉不得,你让本神该如何是好?

“这是由金丝楠所形成的阴沉木。”凤栖梧也不是个城府浅的,不但对张链的爱好摸了个一清二楚,就他那看到棋盘时眼睛漾出来的光虽一闪而逝,凤栖梧也逮了个正着,出口解释。

肥鸟一听梨白竟又叫它小绿还是小驴,它腾地翻身站起来,浑身的羽炸起来,尖叫“晓得晓得!”

返回荒庙,晓三驾着马车已等候在那里,见自家王爷神情不似往常淡漠,有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极其麻溜地摆凳掀帘,让凤栖梧上了车。

“娘!”梨白的乳名只有家人叫得熟,这一声娘叫得如同深秋南归落队的孤雁,夜声凄厉!听得林夫人干涸的眼窝发热,泪惨然滚下。

“这怎么可能?”梨白愣住,眸中的热切激动瞬间消沉,这梨生可真是吹牛吹上了天,自己怎会不生不老不死?这世间谁会不生不老不死?就连那自称万岁的皇帝也没见哪个能办得到,还不都是早早得见了阎王?

梨白把记忆中认识的人一遍又一遍地过滤,与皇亲国戚搭上边的也就有过一面之缘的闲散王爷凤栖梧,自己还强拉了人家的手往自己府中拽,只怕那次把人家得罪了个彻底。

凤栖梧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地府,搅起一府的波澜。冥王更是惊地连鞋也顾不得穿,光着大脚板出来迎接。

梨生亦如释下千斤,笑意浮上眉梢,天地黯然失色。

“王爷过谦,求,绪久不敢当。”

“悉听尊便!”凤栖梧放下茶杯,起身就走,临出门前顿下脚步,头也不回向着身也未起的张链劝诫,“想让你入夜后的腿疾痊愈,还是积善行德的好!”

“妞妞?”一直沉在自己心思中的林夫人听着熟悉的哭喊,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妞妞不是送出去了么,怎么会来这死牢?

凤栖梧做完这些,终是松了一口气,这梨生惹下的债还真是麻烦,害得他堂堂凤神为了几个渺小的凡人不但向那张链那厮低头,还得亲自跑一趟地府,安排好他们的去处。

凤栖梧听了,停下脚步。晓得直接跳下凤栖梧的肩,跃到梨白的怀中,对着抓住梨白小手不放的肥猪蹄上去就是一口,叨得那人“嗷”的一声直抽冷气,待缓了一缓,醉眼中看清罪魁祸首竟是一只五彩斑斓的鸟,想也不想,正要破口大骂。梨白扯住他的衣袍,示意他看清面前的人。

一只五彩斑斓的鸟扑棱棱地飞落下来,那肥胖的鸟身差点没抓住梨白的衣襟,落到地上。

梨白这边左等右等,也不见个人出来。那边凤栖梧旁若无人地直接去见主审官陈骞。

风,平地而起,卷起的粉白围绕着盛开的梨树打着转,飞,舞。

“哎呀!”麻杆一下子扑到地上,头撞到棺材板,痛得他呲牙咧嘴地大叫。

7

白日里在凤王府看了一眼的老梨树竟出现在她的梦中,那时还含苞欲放的一树花苞竟同时盛开在她的眼前。那满树的粉白是那般得纯净,清冷,又脆弱,怕是经不住一场风雨。

凤栖梧肃然起身,走出书房,对着外面的护卫说:“去问问晓三,晓得可回了府?”

“那凤王觉得何时为宜?”张链也知道凤栖梧决不会无事好说话,他猜也能猜得出凤王来此的目的,只要他不先开口,凤王迟早提起,何不顺着他的意来!

“小绿小绿!”肥鸟瞪圆了鸟眼,回了两句。

梨白无奈,只得走到哪就把肥鸟带到哪。由于在场的人人人知道这只醉得不醒人事的鹦鹉是凤王爷的宠物,所以作为这只鸟最喜欢的姑娘,也就没人敢再找麻烦。

梨白闻言,一下子双膝跪地,整个人匍匐下来,额头抵着地面,哽咽着哀求道:“求王爷帮帮梨白!救救家人!”

凤栖梧转过身,弹了一下眼前的说不清人话的鸟,薄唇轻磕,吐出一字“见!”

“妞妞,娘不在的日子,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别耍小姐脾气!”林夫人看着梨白,眼中的郑重不得不让梨白降低哭声,小声啜泣着听母亲讲。

醉花间,花间醉,醉眼观花花朦胧,醉心饮酒酒自省。

“你还是想救你的家人?”梨生清冽的眸子望进梨白的内心深处,这姑娘的想法可真干净的很,他又多少年没曾遇见过?见一次,心酸一次,他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梨生对梨白的怜悯之心虽正浓,可他作为精怪也有自己的私心。他定定地看着那只攥紧了自己衣袍的手,许久,才抬起眼眸看着梨白的脸,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不生不死不老!”

凤栖梧神色不变,手端起杯转着把玩,声音平缓,道:“你们的恩恩怨怨本王不管,也没兴趣管。这林梨白现如今归在了本王的羽翼之下,本王的人,本王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本王乐意。可外人如果要欺负她,那就是打本王的脸。本王的脸是什么人都能打的么?也不掂量掂量,有没有那个胆量和本事!”

这话音还未落,晓三气喘吁吁地跑到凤栖梧跟前,单膝跪地,请罪。

“罢了罢了!”凤栖梧透过虚空看向天界,长叹一声,恢复到日常的漠视,“魂约一旦签订,生死不离。你且去老梧桐那里讨粒梧桐子,归来自个儿移入缚灵鼎。”

想到这,凤栖梧的嘴角浮出一丝浅笑,这一人一鸟还真相称,怪不得晓得愿腻歪着她。

凤栖梧掩着鼻,站在义庄外,问袖中的晓得,“你确定那女人在里面?”

梨白不知道的是,凤栖梧答应梨生的事没有食言。

张链手下动作一顿,拨了拨小泥炉,提起滚开三沸的水倒入紫砂壶中。

林夫人紧紧攥住栅栏的手,青筋曝露,压着剧痛,朝着梨白的方向声声泣血:“梨白,好好活着!”

犯官之女,有幸保命,充入教坊,醉花乐籍。

“一只猫就把你搞成这样,真是没用!”

梨白低垂着头,一直没敢抬眸看眼前的人。

“你与本王非亲非故,本王为何要帮你?”凤栖梧摘下一朵花苞,用力捻碎,“帮你对本王可没一丁点儿的好处,这赔本的买卖本王从不做。”

一位坐在席位末尾的官员挑中了梨白,拉着她的小手忍不住感叹年轻真好。

“娘!娘!”梨白想去拉那隔着自己与母亲的门,却再次被林夫人推开,“妞妞,快走!”

凤栖梧看着披头散发,跣足的冥王,一脸的嫌弃,自己再怎么不注重那些个繁文缛节,也见不得这般不注重形象的一府之主。

“妞妞,别哭了,娘看不得你流泪!”林夫人扶直女儿,抬手用手掌帮她抹去腮边的泪,又把散落下来的碎发仔细地理顺,抿在耳后。

凤栖梧当日也在刑场,刀起头落之际,凤栖梧动用神术将梨白父母亲和兄长的魂魄直接卷了,去往地府。

他呆在地府的时间不能过长,免得被天界的那帮老顽固知晓,又得得、得得,得得地唠叨的耳朵生茧。

张链似乎早知道他会来,沏了茶自斟自饮,见他闯入,身未动,头未抬。

这是白日里见鬼了?梨白手指弯曲,将梨花握在了掌心,摇了摇头,苦笑着,出了门。

再见母亲时,梨白的心都碎了!

“请!王爷!”

“梨生!”男子向前跨了一步,抬手,欲要把落伏在她头发上的花瓣捻下,梨白不语,身体却极为诚实,脚带着她向后退出一步,梨生的手落了空。

“好!”梨白不再思忖犹豫,把全身的气力聚到舌,千斤重地吐出一个“好”字。

梨白抱着肥鸟慢吞吞地跟在凤栖梧身后,看着众人不停地向他施礼,低头紧闭着嘴。

解决了这几个麻烦,张链那边也传递过来消息说,林梨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一只彩色的鹦鹉从天而降,落在一根低垂的梨树枝上,对着凤栖梧叽哩哇啦说了一通。

梨白闻言,抽了抽嘴角,脸上堆起笑,说:“借嬷嬷吉言,如若梨白能出人头地,定不忘嬷嬷的教导。”

肥鸟虽肥,心眼还是有的,它一看梨白的架势,晓得她的意思,忙上身卷起,用坚硬的喙逮着梨白抓住自己腿的手啄了过去。心中暗骂:“你这女人,当真无礼!难道你家大人没教你男女授受不亲么?你这般扒拉人家,人家的清白可都被你毁了,可怎么再找母鸟?呜呜!”

张链克制着自己想问的欲望,坐到了凤栖梧的对面。

这人间的事真真伤神,还不如当神来的快活!完全按着自己的性子,自己的喜好逍遥自在。

“麻杆,怎么你先?这没道理。”站在麻杆对面的胖子挤成一条缝的眼射出精光,出口拦住。

凤栖梧阴沉着脸,扯下宽大的袍袖,遮住口鼻,迈了进去。

梨白已决定与父母兄长同生共死,她自然不会食言,便收拾了仅有的东西,打成小包裹,背着,到大街上,用仅剩的几个钱买了父母亲兄长爱吃的小糕点,直落落地到衙门里投。

凤栖梧一脚踢飞“呜呜呜呜”地发着威护食的黑猫,提楼起晓得一看,嘴角抽动,眼波无风起浪。

凤栖梧从未看着过哪个女子的背影悲壮与萧瑟并存,绝望与坚强并在!如此清瘦的背影,竟有种震撼摇荡着他的心。

胖子和磕巴一见,裤底一热,直接吓昏过去。

哭得悲痛欲绝,哭得声声啼血!

凤栖梧保住了梨白的一条命,而张链则决定着梨白下半生的去处。

自打她与家人分开后,每日里不是想念母亲兄长,就是到处打听她父亲的案子,找门路。她几乎忘了她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几乎忘了她以前从没有与这些人精打过交道。

梨白笑着,哭着,从梦中醒来。

3

她猛地精神一振,无神的双眼浮出亮光,抖着干裂得发白的唇试探着唤了句。

梨白一直走,一直走到日落,一直走到天黑。

胖子磕巴惊恐着双眼,抱成一团,直直地看着凭空出现的凤栖梧,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明明男子就在眼前,为何自己觉得像似隔了万水千山?梨白眯着眼睛,心底诧异。

阴森森的义庄里,几副还未入土的棺材散发出腐臭。

凤栖梧赶到荒庙时,晓得正被一只黑猫摁在土里拔着毛。黑猫尖利的牙齿吓得晓得闭着眼睛啊啊啊地惨叫。

醉死勿问人间冷暖,梦生莫理凡世苦悲。

张链的眼神闪了一闪,眼睛背后的那双眼睛不知转了多少转。

待凤栖梧坐稳,梨白才将肥鸟放到案几上,剥了坚果喂到它嘴里。

死牢内阴暗潮湿,空间狭小,除了一只木桶,一张草席,别无他物。

8

花嬷嬷接到新上任的礼部侍郎的信,要在安西大将军凯旋的接风宴上,挑几位花间善歌舞的姑娘助兴,指名道姓的要梨白也去。

那日,梨白昏死,凤栖梧只得派人收敛了梨白父母和兄长的尸首,用薄棺装了,放在义庄里,等梨白醒来安葬。

凤栖梧如今凡间司务,不能妄动神力,亦不能干涉凡人命数,他今日所行之事钻了个空子,对他对这三个鬼魂来说不知是福还是祸。

梨白站在树下,望着老梨树,冥冥中听到有人用唇轻捻着她的名字,悠远温凉却又让人心安。梨白支起耳朵,仔细听,那不是熟悉的声音,梨白有些失望。

凤王府,凤栖梧正站在后花园里一棵长满花苞的老梨树前,不知想些什么。

老梨树不动不吭不怨不悔。

老梨树伸出一条枝丫勾住凤栖梧的衣袍,扯了一扯,浑身的还未开放的梨花花苞竟簌簌如同雨下。

“信我可好?”那梦中男子梨生的话在梨白的耳朵里响起。

“梨生,你可知随意扰乱凡人的命数,会有何后果?”凤栖梧甩开那根梨树枝,背过身去,语气中有着恨铁不成钢的怨怼,“你不过是几千年的道行,由草本因机缘修炼成精,原本不易,能受得住几道紫色天雷?”

“本王要保那林成荫的女儿林梨白一命!”

花嬷嬷乐得合不拢嘴,抖得脸上的粉掉了一路。

这鸟幸福着哪!有吃有喝有窝,没有心事,没有烦恼,更没有仇怨。梨白想,人有时候活得还不如一只鸟来的快乐,来的幸福,来的自由。现在,如她。

2

花嬷嬷虽面上表现得不十分满意,但心里还是乐得开了花,开始安排梨白正式接待客人。

“怎么?那日你强拉硬拽本王的勇气如今没了?”凤栖梧并不看梨白,望着满树的梨花苞,语气平静。

“凤王的好东西听说不少啊!”张链手摸上黑子,一种润泽之感于指腹下升起,捻到手中,隐隐的还有股香气萦绕鼻端。“不知绪久可否有幸见识一二?”

凤栖梧不语,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张链。

凤栖梧闻言,扔了书房的镇纸,砸碎了一只美人玉瓶,惊得肥鸟晓得将头藏进翅膀里,蜷缩着身子不敢弄出一点动静。

“那王爷还是不要插手这件事的好。绪久自认为虽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但在林氏一事上,绪久绝不会对任何人妥协,包括王爷您!”张链端起茶杯,呷了半口,“绪久不看着林氏一族断子绝孙绝不罢手!”

“你说那梨白竟自投了那衙门?”凤栖梧抬眸,望着老梨树,眼中冷意浸骨。

凤栖梧将梨白父母亲和兄长的鬼魂放出,问了三人的意愿,抹了三人的前生记忆,愿投胎的去投胎,愿报怨的去报怨。梨白的兄长则跟了冥王,日后成了他手下得力的助手-判官,黑脸判官。

梨白咬着唇,看着梨生俊秀的脸,这张脸神态自若,从容淡定,不似作伪,再说自己还有什么好骗的,还有什么可骗的?信,也许还有一线生机,抓住,便可绝处逢生,从头来过。

当夜,凤栖梧进了宫,快到子时,方才出宫。他带出的解药交于护卫,独自前去张府。

“梨白,梨白,你的好运来了!大将军的接风宴去得都是些王公贵族,达官贵人,拿出你的真本事,讨好这些人,说不定有人看中你,为你脱籍也有可能!”

已是初夏,天有些热,所以花嬷嬷给姑娘们准备的是轻薄的纱衣。

张链眯了眯眼,心道来了。

凤栖梧翻墙而入,不惊动一仆一卒,直接见了张链。

梨白背着小包裹,手提小点心,站在衙门外,候着。候着主审官一声令下,衙役捉拿了自己,验明正身,收监画押,关进死牢。

梨白不屑,不吃不喝,熄了活着的欲望,任你们瞎折腾。

梨白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枯瘦无力的人是自己的母亲,她捂住嘴巴压抑着哭声,摇头。

梨白掌心小心翼翼地托着梨花,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四处张望,屋内除了她自己,没有别人。

“这,有些难!”梨生侧转了身子,身上的清冷浓得似与那粉白融为一体。

“让娘好好看看妞妞,”林夫人双手扶住梨白的双肩,用泛着水光的双眼把梨白的脸从上看到下,从左移到右,眉、眼、鼻、唇、腮、耳,每一处都仔细看过,每一处都深深得烙在了心上。

凤栖梧到衙门口时正看到这一幕,他斜睨着眼睛瞥了一眼这一人一鸟,冷着面迈入衙门。梨白与肥鸟也对视一眼,随即两两看着凤栖梧长身鹤立的背影消失在眼际。

“那本王上书皇帝,重审林氏一案如何?”凤栖梧可也不是泥捏的,真要是没点本事,早就在皇位争夺之时,死得连渣也不剩。

“小的?”梨白糊涂了,小的这怎么会是一只鸟的名字,难不成这是一只公鸟?她反正无事,闲着也是闲着,来辨一辨这只肥鸟的性别,正好打发这等待着的空寂时间。

梨白的泪决了堤,止不住,哭得撕心裂肺。

最终,花嬷嬷妥协了,虽然背后有人撑腰,但梨白以死相逼,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我光脚的还怕你穿鞋的?何况花嬷嬷还打听到这梨白的命是凤王保下的,虽不知为何,但还是不要太过分的好,把自己的后路堵死了。

张链一见,有些眼热。都说这凤王手里奇珍异宝甚多,果不其然,随手拿出个棋盘都是自己没见过的。

一心求死的人,还有那短命的鬼,任你怎么拉,也难拉得住。

梨白想着,直接上手抓住肥鸟的双腿,将它倒立提着,空着一只手扒拉着它尾部的细羽,看。

梨生愿了,别无牵挂,只是从此年年逢春开花,空开花,不坐果。

“不管遇到怎样的困难,都记得要好好活着!别想着为爹娘报仇,不值得!人活一辈子不容易,咱不能把仇恨刻到心里去,让仇恨蒙住双眼。拿一辈子的快乐去为已死的人索公道,讨清白,真的不值!”林夫人知时间已剩不多,加快语速,“娘唯一的心愿就是想看着我的妞妞嫁人生子,有个幸福的小家!妞妞大了,懂得了事,嫁人别只看长相,找个贴心贴肺的,疼你!”

“凤王逍遥王的名号有些名不符实啊!”张链年纪轻轻坐到这刑部尚书的位置上,又怎是个被别人吓大的?

凤栖梧登上马车,在钻入车帘前,梨白高举着肥鸟,恭敬地道:“王爷,您的鸟!”

陈骞告退,张链这才抬头看向凤栖梧,立起身来,拱了拱手,见过礼。

“娘!”凄厉的呼叫戛然而止,林夫人偏着头听了会儿,颓然摔倒。

梨白倒是挺好奇什么样的主人会养出这般耍赖皮自来熟的鸟,用食指拨弄着它的羽毛,唤了它句“肥鸟”。

“没兴趣!”

“王爷今日夜访,怕也是为林梨白而来!”

“吃里爬外的东西,不要也罢!”凤栖梧弓身摆手,扫了一眼那乌鸦鸦的一片人,冷冷地吐出一句。

梨生虽多少有些不愿,但在凤神面前,他也无力反驳,梨白那里凤神应诺帮扶,他亦放了心。

舌枪唇剑,两人各自让出一步。

不善琴棋,不好书画,不会歌舞,才艺不出众,做艺妓也就没了资格。

她想得心思太沉,太苦,太累,她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事与物,似乎这天地间只有她一人,孤寂、无助,绝望。

“不信?”梨生自然知道梨白不信,只是问。

麻杆手脚并用,爬起来,一手抓头一手捏腚,扯着公鸭嗓骂,“哪个龟孙,暗算老……”

梨白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在安葬完父母和兄长后,背上跟着她出生入死的小包裹,在相关人员的押送下,迈入了醉花间的红门。

在梨白还没踏进醉花间之前,就有人给花间花嬷嬷打过招呼,要“好好”调教调教梨白,因此梨白一入花间,花嬷嬷便领了四个身段妖娆姿色秀丽才艺出众能歌善舞谈笑自如的花间姑娘像评价物品一般,把梨白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走到坐从色到艺仔仔细细实实在在的评比了一番,得出梨白琴棋书画无一精通,才艺没有;面如棺材板,棱角分明不够柔媚,姿色普通;身段不够柔软妙曼,歌舞不会,吸引力不足的结论。

1

梨白神情恍恍惚惚,是梦非梦,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哪个是真哪个是幻。

“不知今日凤王爷到此有何贵干?”张链年纪也不过三十余岁,却身居刑部尚书之位,凤栖梧也不得不佩服。

狱卒抹着眼打开牢门,梨白直个儿扑上去,一头扎进母亲的怀中,双臂环着母亲瘦得没有多少肉的腰,哭。

“好孩子,是个不忘恩负义的!”花嬷嬷抬起手,用丝帕拭着眼角那并不存在的泪。

还要不要?梨白没说。

“梨白?这名字听着不错,挺合本王的心意。不过”凤栖梧话音一转,斜睨着匍匐在地的人,吐字清晰,冷漠无情的话如同一把冰锥直直扎进梨白的心。

梨白昂首,看向屋顶,一朵盛开的粉白梨花翩然而下,落入她那平伸的掌心。

“你,不但入了梨白的梦,竟还同她签了精魂一体的魂约?”凤栖梧浑身的冷气溢满了后花园,气温直线下落,可苦了园里的花花草草们,抖索着枝叶,蜷缩成一团,避寒。

凤栖梧眼睛眯成一条缝,这女子可真是脑洞大开,敢喂鹦鹉食酒,这酒可不同那花蜜。这晓得竟也是个贪嘴的,尝一口不过瘾,非得喝倒!

“我不会害你!”梨生缓缓放下手臂,背在了身后,是自己鲁莽了,以为在梦中,梨白会放下所有的戒备。

“王爷,晓得八日未归府,卑职来领责罚!”

“赶上马车,速去城南荒庙!”

梨白去了,她只记得自己竖着走去刑场,看见满眼的红,刺得她的眼睁不开,痛得她一头栽倒在地。

行刑的前一日,梨白在凤栖梧的打点下去死牢见了父母和兄长。

梨白僵硬着肢体,最后看了一眼还未开放的梨花,挪出了凤王府。

“绪久明白了,这仇我非报不可,而那人您非护着不可。这就可难办了!”张链似恍然大悟,幽幽地道,“不过,谁输谁赢下论尚早,咱各凭各的本事罢!”

凤栖梧仍是不语,双手撩过袍子,坐到张链的对面。

“梨生,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哦?”凤栖梧见鱼儿咬了食,仍不急不徐地吊着,“本王哪有什么好东西?还不都是皇兄体恤我这个最小的胞弟也没什么本事,赏赐于本王的。若绪久兄想观上一观,也无不可,本王又不是那小气之人。”

“时辰到!”狱卒的声音响起,催促着梨白离去。

这是有人想将梨白往色妓这条道上逼。

“王爷,这是要和绪久下战贴?”

半柱香后,梨白顶着站在她头上的鸟,在府卫的带领下终是见到了站在老梨树前的凤栖梧。凤栖梧瞥了一眼梨白头上的鸟,似笑非笑。那鸟是通人性的,转转眼珠,歪着头啊啊叫两声,扑棱着翅膀飞了。府卫一看,也直接告退。

梨白逮着肥鸟扒拉了半天,也没辨出个雌雄来,撒了手,任那鸟没脸没皮没羞没臊地在自己身上腻歪。

凤栖梧不以为然,让人直接摆上他带过来的不知是何材质的棋盘,乌黑泛着寒光。

“张链,本王不曾想护过哪个女人,林梨白是第一个!”

这凤栖梧不可小觑,逍遥王怎么会真得逍遥?

“只是什么?”梨白一听梨生的话,激动急切的心情使得她不作过多的思虑,一步抢上去,抓住了梨生的袍袖,紧紧地攥着,弓起的指节泛着如玉的白。

梨生很是无奈,他平日里不能显出人形,更不能在白日下走动,空有一身灵术,却拦不住梨白寻死的脚步。

梨白往衙门里望望,还是没有人出来。她索性坐下来,把凤王府的这只肥鸟抓在手里,向空中一抛,这鸟扑棱着翅膀打个旋又摔回来。如此三番五次,梨白也再懒得理它,任它窝在自己怀里,肚皮朝上,大眼对小眼。

梨白的背一下子僵住了,她仅存的一点希望也被面前的人掐灭了。她缓缓抬起头,止住泪,直起身来,幽深的眼睛里是恨,满满当当的恨,不见底!

下了马车,梨白缩在最后,不声不响不张扬。入了宴席,花嬷嬷先安排姑娘们站在那里,由各位大人挑选中意的陪酒。

梨白一愣,这说的是肥鸟吗,我怎么听着怪别扭的?

凤栖梧虚空一招,麻杆直接飞了出去,连吭都没吭,人没了声响。

“只要凤王爷帮梨白救出家人,梨白愿为奴为婢伺候王爷!”梨白抬头叩地,一下连着一下,不停。

案上有果酒,梨白闻着挺香,拿过酒壶倒了满满一杯。凤栖梧眼睛的余光看着她的动作,不作声。梨白端起酒杯靠近鼻翼,耸着鼻尖嗅了嗅,小嘬一口浅尝,甜软软的甚合她的口味。凤栖梧满以为她会一口喝下去,不料却见她把酒端到晓得跟前,示意它尝上一尝。凤栖梧偏过头,用手支撑着,瞧。

晓得低着鸟头,不敢出声,后想起梨白来,张翅就要飞,哪知自己浑身上下的艳丽的毛只剩下头上的羽冠完好,突地一头栽下去,要不是凤栖梧眼疾手快,这会儿只怕摔个办死。

这还是那冷面冷情的凤王爷凤栖梧么?

“只要能救家人,梨白愿……”梨白突然想起在凤王府凤栖梧那凉薄的话,兀地打住,将下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您是……”面对如此赏心悦目的美男,梨白虽心思沉重,但也了有片刻的呆滞。

陈骞正同他的主子刑部尚书张链不知说些什么。凤栖梧大咧咧地坐到旁边的木椅上,看着他俩叽叽咕咕,不语,且等得极有耐心。

“这不是我娘,这不是我娘!我娘怎么可能这样,怎么可能这样!”

第二日,行刑!

凤栖梧移开视线,心泛着丝丝的疼。他笑了,笑地有些苦。

林夫人猛地将两根硬草梗刺入自己的眼睛。血,溢出眼眶顺着消瘦的脸颊流了下来,触目惊心。

林夫人一把推开梨白,将牢门关上。

“跟着她!看看她要做什么?”凤栖梧千年古井的心终有了一丝波动,对着老梨树说,眼底的幽光一闪而逝。

“梨白!”声音又起,梨白眼睛不眨,听着,看着,看着梨树。

6

胖子和磕巴一听,俩人眼睛一对,成。

喝得高兴,醉得也快。梨白眼看着肥鸟东倒西歪,栽在案几上,双眼一闭,睡了过去。梨白的心腾地一跳,暗道:这肥鸟的酒量可不怎样,才多少,就撂倒了,不会就此醉死过去吧?

“您,能帮梨白么?”梨白的执念如此强烈,虽在现实中绝了生念,可灵魂的最深处她还是想着家人活,她就活。

昨日梨白那临别时一眼,让他的千年酸梨心泛起苦意,他竟不忍,不忍看着这样一个少女一心赴死。后有凤神命他跟着梨白,他想,即使凤神不交代,他也会这般。

梨白先去男牢见过父亲和兄长,最后去女牢见了母亲。

“怎么,还想着那女人?”凤栖梧将光突突的晓得塞进袖袋,脚下生风,向着晓得栽下来的方向奔去。

看管的狱卒多有不忍,背过脸去。

“原来你叫小绿啊!”梨白暂时忘记了来的目的,嘴角周围的笑纹荡漾开来。

凤栖梧揭去他的外衫,露出梨白的脸。

她不再求凤栖梧,也不再心存幻想。她该死心了,彻彻底底地死心。同家人一起赴死,也是一种幸福!黄泉路上,不孤单!

梨生不得以只得回归本体老梨树,传音给凤神凤栖梧。

天道不可违!天道不可违?

晚到的凤栖梧经过梨白,肩上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晓得听到梨白的声音,低下鸟头一瞧,扇扇翅膀极为不满地啊啊叫了两声。

“救下他们不是不可,只是……”

张链念着凤栖梧的这句话,琢磨了大半夜,也没琢磨透他怎会知道自己入夜后腿无法行走的秘密,这世间除了惨死的姐姐和自己这个当事人,并没有第三人知晓。他不但知晓,且知在林氏之事后,自己的腿疾愈发严重。

“凤王比绪久想得晚到不少,未能远迎,望王爷海涵!”

“赶缓一些!”凤栖梧从车内抛出句,再没出声。

5

次日一大早,梨白隆重地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从不施粉的她扑了香粉,晕了腮红,抿了口脂,蒙了面纱,租了顶小轿,直奔凤王府。

张链也不恼,继续坐着,伸手为对面的空杯斟了茶。

他多少年没有心思看人间的冷暖了!

“那,你们说怎么办?金主可特意交代了,事情办成了,才有银子拿!”麻杆绿豆小眼一转,“要不这样,便宜哥哥我也不能全占。这人我先来,银子到手后你俩拿大头!”

……

是夜,梨白做了个诡异的梦。

梨白抹着脸上未干的泪,怔住。

“你?”凤栖梧从鼻腔里嗤笑出声,语气仍是一贯的凉薄,“你觉得本王会为了你而得罪他人么?再说本王一向冷面冷心,最爱看热闹,特别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众叛亲离,含冤而死的戏码!你家的热闹我看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去帮你!”

凤栖梧也不清楚,当他听闻梨白以悲壮的姿态去赴死,他怒意横生。随即,凤栖梧嘴角抽了抽,勾出一抹残忍的笑:“她那么想早死,本王不成全她,岂不负了她的本意?”

“就这胆,还敢做!”凤栖梧鼻中冷哼一声,低垂着眼眸横抱了梨白,脱下自己的外衫罩住步出义庄。

“凤王”张链挺直腰腹,刚正不阿地道,“林氏一案证据确凿,已经结案,皇上也已知晓,只怕”

一直到酒宴结束,肥鸟晓得也没醒来。梨白苦丧着脸,不知该怎么向凤栖梧解释。只是一步一趋地跟在他身后,双手将肥鸟托在胸前。

宴会这日,花嬷嬷一大早就把姑娘们轰起来,取来裁剪好的衣裙,各自分发下去,让姑娘们穿戴好、把脸描画漂亮,亲自领着坐上马车赶往宴会地。

梨白的脸色绯红,却睡得极为安详,甚至还带着甜甜的笑。

官员迷离的眼神在凤栖梧脸上停留了半晌,梨白又凑到他耳边轻吐“凤王”,这才一下子惊醒,慌里慌张地起身见礼。凤栖梧视而不见,只说:“本王的鸟甚是喜欢这姑娘!”

梨白穿着,很是别扭。她扯扯这里,拽拽那里,纱衣就是纱衣,若隐若现下除掉胸衣,褥裤,都是白花花的肌肤。

麻杆暗喜,唾口吐沫,搓了双手,激动地哆嗦着身子扑了上去。

官员一听,急忙双手把梨白向前一推,推得梨白一个趔趄,眼睛笑成一条缝说:“凤王的鸟好眼力,倒与下官的口味相似!”

“父之罪,与子女何干?”凤栖梧也不藏着揣着,微眯了双眼,面色不愉,“绪久兄可别说这秉公办事,里面一点阴私也没有?”

她的妞妞,好苦的命!

如果有来世,咱还做母女!

“本王赢了!”凤栖梧抬抬手臂,将袍袖甩开,说,“本王此次前来,倒还有一事相求!”

当这个清冷而又干净的年轻男子活生生站在她眼前时,梨白才相信不是自己看花了眼。她错愕的表情让男子很是愉悦。

晓得啄啄袍袖,示意凤栖梧进去。

自己富态慈祥的母亲只半个多月的时间,瘦的眼窝凹下去,眼神空洞无神;脸颊更是瘪得没有什么肉,颧骨高耸突兀;花白的头发干枯肮脏,身上的囚衣散发着刺鼻的味道,唯一庆幸的是身上没有什么伤。

“听说你一直想与本王对弈,本王一直没允,不知今日可有雅兴陪本王对一局?”凤栖梧答非所问,垂着眼眸悠悠地问。

“别说,这小妞长得还挺白嫩,哥先上!”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瘦高个把躺在棺材盖上衣不遮体的梨白上下其手摸了个舒服,猴急地解下腰带就想……

老梨树抖抖树身,向凤栖梧传递了他心中的意愿。

肥鸟圆溜溜的眼睛转上一转,低头将喙插进酒中,“不得不得”几声,抬起头来欢快地展翅跳跃几下跑到凤栖梧跟前,用左爪推推他的左臂又转回来继续喝梨白手中的酒。

一晃两年,梨白十八。她用整整两年的时间习书画,学歌舞,虽不精通,却也有小成。

梦非梦!梨白中得是皇室秘药梦非梦!

苦痛,痛苦,原是这般滋味。

梨白定眼一看,咦,这不是凤王府那只曾蹲过她头顶的说不清人话的鹦鹉么?怎么跑到自己这来了,还赖在自己身上不下来?

凤栖梧心思终有了动摇,在梨生临去之前又说:“你与那梨白签的魂约本王会移到本王的凤体上,梨白欠你的本王还了,你就安心修炼,别拂了老梧桐的好意!”

凤栖梧神色不动,径直前行。那官员又是一推梨白,使着眼色道:“还不快跟上!”

梨白看看别的姑娘,人家神态自若,谈笑风生,丝毫没有难为情,这让梨白很是佩服,自叹不如。

梨白讪讪地笑,拿出所学的伺候人的本领把这位胡子一大把的大人伺候的色咪咪地忘梨白身上靠。

活着,有时候比死亡更痛苦更艰难更没有尊严。

梨白苦笑着把自己打量了一番,给自己打足气,不管成不成,作最后一搏,生或死,看开了,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凤栖梧面色阴郁,心底很是不舒畅。堵,且堵得难受。

“既然凤王邀局,绪久恭敬不如从命。”张链不再客套,命人回府去拿他珍藏的和田玉棋。

林夫人亦像小时候搂抱着女儿,干枯的双手轻轻地拍打着女儿的后背,摇晃着,软语哄着。林夫人心中的疑问堵在心头,难受的紧。可她清楚,娘俩个的时间不多,她得抓紧这最后的一点时间交代遗言。

老梨树垂落了所有的花苞,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凤栖梧依旧紧闭双唇,不语。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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