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却难托

2020-05-21 14:04:28

古风

良瑾已经不是以前的良瑾了,她是一国之母,是宋安的母后。

良瑾有喜了,三月有余。

他的良瑾成他母后了。

可是陛下只是让太子幽禁,即便良瑾是他最爱的女子,也抵不过他对嫡子的溺爱。

如今的情形是称了帝,良瑾成了父皇的未亡人。

良瑾劝他,去搏一搏储君位,太子无能,国若交予他手,堪忧。宋安却摇头,不得父皇喜爱,不得朝臣支持,他拿什么去争?他只盼着赶快分封,当个闲散王爷,顺便把良瑾娶进门。

殿外风雨肆虐,寒风夹杂着雨水敲打着宫墙,响声极大,落入宋安耳中,令他起了忧虑。

二十岁的良瑾已经不想嫁给宋安了,良瑾只是有点想念那年初见的桂花香,只是有点舍不得桂花酥的味道。

听闻宋安给陛下送桂花酥,讨陛下欢心,我便知道他有心夺嫡了,否则他定是依旧赖在自己寝宫的。要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并不容易,于是那日我唤了父亲进宫,让他多多扶持宋安。太子德不配位,父亲也是愿意拥护宋安的。有了父亲的暗地支持,果然有很多臣子也纷纷转向宋安的阵营。

即便常年无人至宋安居所,但隔墙有耳的道理不是不懂,且太子尊贵,岂能背后妄议?

怎么会这样呢?不该是这样的。多年的筹谋只是为了一个皇位吗?不是的,不是的,是为了良瑾啊。为了有能力挽回良瑾,才费力爬上这个高位的啊。

倘若有一日,他真能登顶帝位,必然会为百姓安居乐业而尽力。

先皇葬仪事毕,宋安也已登基为帝。万事都朝着他预期的方向进展着,除了良瑾。

纵使心中万般苦楚,却不能言说。但有些事,却不得不做。

孩子没能保住,十八岁的良瑾靠在陛下怀中,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相比之下,太子的辩驳就显得苍白无力了。

良瑾直直盯着他,似在嘲讽:“宋安,你难道以为我对你还有情意吗?我与你是相识,与陛下是相守,二者相比,孰轻孰重,你难道不明白吗?”

事事井然有序地进行着。这几个月里,宋安每日虽累得夜里躺下,全身酸痛无力,却又有从未体验过的感受。在这里,他是被人需要的,在这里,他是有作为的,他不再是深宫之中那个受人轻贱的三皇子。若良瑾能看见,必然欣慰。

“没有可能了,你我之间有缘无份罢了。今日,我是来同你做个了断,此后相见,我便是你的母后了,望你好自为之。”良瑾说罢,转身离去,最后留下一句,宋安,如今你可懂得权势的重要了?

宫门长街上,他见着那女子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连最后一面也不给他。

4

后位空悬多年,数不尽的女子被送入后宫,人人盼着能过爬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尊位,却无人有此能耐。

如今只要太子被废,储君之位便是囊中之物了。

大雪覆盖了整个皇宫。宋安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雪里,慌忙往陛下寝宫而去。是良瑾的侍女传皇后令宣他去的。然后良瑾当着所有的人面,宣读了陛下旨意,传位于三皇子宋安,言简意赅。

宋安早早备好了良瑾的及笄礼,是一支缀着流苏的金簪子,戴在良瑾发髻,定然好看,走动起来兴许还能听见流苏碰撞的清脆声。这是母妃留给他的唯一遗物,这些年里,宋安将它收得妥帖,珍而重之。而今终于为它寻得好归处。

宋安还是皇子时,他的寝殿有些破败,陈设少,又没有什么值钱物什,看起来分外凄凉。深宫就是如此,受圣上亲睐者,满室金银,顿顿鱼肉;不受垂怜者,一日三餐饿不死也便算尽心了,哪里还顾得上居所如何。

陛下驾崩于一个雪夜。他常年患有心疾,那晚心口不顺,没能缓过来,便急匆匆地去了。

夺储谈何容易,宋安又是不起眼的存在。那日帝后大婚宴上,皇子公主俱在。陛下见到他时,错愕原地,许是多年不见,一时竟叫不出名字来。

我愣在原地:“可我、可我早就有心上人了啊。父亲您是知道的啊。”

太子忝居高位,不做实事,只知享乐,一味地消耗陛下对他的疼爱。此次赈灾,原是想帮他收复民心,树立威信,却不想他愚蠢至斯。

“若可以,下回制些桂花酥来。许久没吃了,我有一点点想念那个味道。”宋安退下时,良瑾如是说道。

若桂花酥只是在陛下心上蜻蜓点水般轻轻掠过,那赈灾便算助宋安崭露头角之事。

后来我有了身孕,可我本不愿嫁于陛下,就更不会为他生儿育女。糕点的确是太子送来的,可毒却是我自己下的。既堕了这不该有的孩子,也能拉太子下水。虽狠,却一箭双雕。只是未曾想到,陛下小惩大戒,仅仅让太子禁了足。

“不用了,明日再派人给皇陵送些新制的秋衣去,对了,再捎上一碟桂花酥。”宋安揉了揉略为发青的眼眶,复又躺下,辗转无眠。

虽说太子未曾被废,可圣旨的的确确写着让宋安继位,于是李相带领朝臣对宋安俯首帖耳,拥他为王。

正是桂香四溢的时节,宋安不想浪费桂花,便想制桂花酥,那是母妃在世时亲自教他的,香甜软糯,十分可口。

可是宋安啊,如今你是最尊贵的帝王了,你该流芳百世,不该因为娶了母后而遗臭万年,遭人非议。

望着良瑾离去的身影,宋安倏然想起,母妃曾说,若遇到心上人,便给她做碟桂花酥吧,她当年就是靠这小小吃食短暂赢了父皇的心,或许也能帮他赢赢美人心。思及此,宋安不禁红了脸。

我从未想过,他还存着与我一世厮守的念头。

“可是、可是......”心痛至此,竟再说不出一句话。

得陛下青眼相待之人是良瑾。

南方境地水患严重,大水淹没了作物,冲毁了屋舍,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地方官员急忙上报朝廷,陛下闻说此事,忧心忡忡。他召见太子,想让太子亲自前去赈灾安抚难民。哪知太子畏畏缩缩,不愿前去,说是随意派个官员就可,哪里需要堂堂一国储君出马。

陛下一气之下,往地上砸了一个茶杯,立时碎片四溅,那太子竟还跳脚躲了一躲。

我是良瑾。皇陵的日子平淡如水,待久了也还适应。是在深宫之中从未有过的心境,平静又安逸。只是少了宋安,只是这辈子都少了宋安。

宋安得以成为新帝,是费了千辛万苦的。他是三皇子,却不受宠,从前母妃在世时是这样,母妃去世后,见到父皇的机会就更少了。

世事本无常,因缘际会更是难以言喻。

他的良瑾及笄了。

宋安得知此事后,眼里的光在一瞬便灭了下去。一如母妃死去那年,有什么东西被生生从他体内剥离,疼得难以忍受。落水者绝望之处,在于不知如何能得救,触手可及皆是抓不住的水,无人救你,无法自救。他此时的心境大概如此。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宋安从未想过,他可以拥有整个天下。

“那只是一点点长进罢了,如此兴师动众...”话未说完,便被团扇掩了嘴。

“是父皇逼你嫁给他的啊!”

风雨交加夜,宋安躺在诺大床塌上,鬓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来,他又做噩梦了,连日来总做同一个噩梦。场景寻常,却是他不忍直面的伤痛。

宋安想,母妃果然是对的,父皇曾经也是喜爱母妃,喜爱那桂花酥的。只是随着光阴逝去,随着怀中美人不停更换,曾经到底变成了曾经。

“起初是这样,后来便不是了。他待我那般好,我怎可能不动心呢?宋安,你放过我吧,安心当你的好皇帝,勤政爱民。过几日,我便会去皇陵陪伴你父皇了,母后祝你往后万事顺遂。”

春去秋来,又是一载。

“我只是觉着你有经世之才,应该博博储君位,如此也能造福于百姓。宋安,你明白的,若你愿意,我李家当竭尽全力助你。”语气有些激动,这不是良瑾第一次表明愿举全家之力助其登顶了。

宋安嘴角染笑:“良瑾,我这一生并没有太大抱负,只是想好好活下去。你也快及笄了,到时我就去求父皇,让他给我们赐婚。”

3

然而太子并没被废黜,而是幽禁东宫思过不得外出。

从前的心愿是当个闲散王爷,娶良瑾为妻。

宋安端起酒盏,朝着父皇与良瑾,嘴中说,儿臣宋安贺父皇母后大喜。

宋安辛苦至斯,我怎能不让他如愿?几载的光阴足够我临摹陛下笔迹了,于是我仿照他的字迹,重新拟了一份遗旨,奉宋安为皇。

可后来我却在及笄日嫁给了他的父皇。

陛下逝世那晚,撑着最后一口气将遗旨和玉玺托付给了我。他依旧想将皇位传给太子,传给无才无能的嫡子。

“良瑾,如今我是最有权势之人了,再也没有人能够分开我们了。”良瑾的满身缟素,不施脂粉如一根细针刺进了宋安的心中,甚疼。她这是还在为父皇守孝么?

听闻此讯,宋安悲恸不已。他借请安名,终于得见良瑾。

6

先皇宠嫡子,他循祖辈流传下来的旧制,立嫡子为储君,虽嫡子聪慧不足,不堪为帝,仍旧无人能撼动其位置。朝野上下,后宫当中,无数双眼睛盯着太子的一举一动,反倒使宋安毫无阻碍地长成了才德兼备之人。

良瑾小产了,是吃了太子宫中送来的糕点。只是一小口,便使良瑾疼得晕厥过去。宫中传闻,是太子嫉恨中宫有喜,怕因此有阻他的储君身份。

双手狠狠挣脱了阿庸的束缚,宋安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

她从侍女手中夺过团扇,用力地扇着风:“宋安,我今日真是生气,太子近日功课有所长进,陛下竟然那么高兴,赐他千金。”

蛮族有旧俗,父亲逝去,儿子可纳其妻妾。宋安欲效仿之,然后娶良瑾为他的皇后。

原本及笄时,宋安会去求他的父皇给我们赐婚。

2

“宋安,你这是要去何处?”就连声音也少了平日里的轻快。

“良瑾,我这就去求父皇,求他给我们两人赐婚。”

权势重要?权势当然重要!父皇不正是凭着滔天权势才将良瑾抢走的么?若他有朝一日,君临天下,权大势大,良瑾是不是就能回到他身边了,他们仍能一如昨日,相依相守?

他的良瑾嫁于他人了。

首先要做的,是在陛下心中留下痕迹。于是一碟精心制成的桂花酥被送到了这位九五至尊眼前。香甜在嘴里蔓延开时,陛下好似揭开了沉寂多年的记忆。他待宋安确实好了许多。

父亲将我扶了起来,苦口婆心:“良瑾,陛下垂青是不可多得之幸。”

宋安从未想过,他会失去他心爱的良瑾。

宋安的才能渐渐显露,再加上太子无能,有臣子便私下转投了宋安门下。其中为首的是李相,得此拥护,如虎添翼。

良瑾实在不愿看着宋安满身才华无处施展,不愿他贵为皇子却遭人看低。她的宋安本该绝世而独立。

万事都朝着我预期的结果进行,唯独宋安。

十九岁的良瑾为了宋安什么都愿意做。

从梦境醒转,宋安撑起身子,冷汗连连。内侍阿庸用帕子浸了水,细细替宋安擦拭着。

圣旨随即下达丞相府,待良瑾及笄日,便是入宫时。

5

霎那间,宋安温顺的脸在陛下脑中一闪而过。既然太子不肯去,总有人愿意去。

良瑾姓李,是丞相掌上明珠。在其之上,有一兄长名为李真。因着李真是太子伴读,良瑾才能时时入宫。初见宋安时,她仅十岁,宋安十三。

然而心口却不一,他如是想。

甫一到达灾地,宋安看见那些无家可归,忍饥挨饿的百姓,心中不忍,酸楚万分。立即着人设立粥棚,施粥于百姓。又按家家户户人口数量,按比例分配灾银。得了安抚的人们渐渐镇定下来,眼中恢复了对生的渴望。宋安诸事都亲力亲为,带着士兵与民众一同修筑堤坝,开挖水渠,重建房屋。

“你若抗旨,莫说是我们全家,牵扯之下,三皇子也难逃罪责。”

良瑾不知去哪受了气,一碟桂花酥下肚仍不解气。往日宋安制这桂花酥,她都喜笑颜开。

哪怕岁月逝去几年,哪怕身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良瑾还是喜爱桂花酥的。这样就够了。

锦书却难托

以伦理道德论,陛下是宋安之父,是该孝顺奉养的人;以君臣关系论,陛下是君,他是臣,是该听从圣命的关系。无论怎样,宋安都不能且无法与他的父皇争抢。

“陛下近来半夜总是惊醒,明日奴唤医官来,开些安神药。”阿庸低眉顺眼,站在一旁。

庭院里,良瑾静静站在那里,面色平静,大有赴死之凛然。

“此去经年,皇陵不比宫中,儿臣祝愿母后身体康健,岁岁平安。”他朝那人作揖,目送马车行出视线之外,转身踏回了皇宫,从此只余他一人的皇宫。

是这样吗,我若不从,李府满门都会获罪,甚至还会牵连宋安?!

是在太子处遇见的,余霞成绮里,陛下对良瑾动了心,一眼万年。向来稳重自持的陛下,无法自拔地爱上了这个小姑娘,不吝恩赐,欲娶她为后。自小服侍陛下的那个内侍才知道,良瑾长得颇似当年陛下未能相守的心上人。

团扇辗转到了宋安手中,他轻晃右手,尽力哄着良瑾:“你莫生气,这只是小事。再者,太子得赏赐是常有的事。”

宋安想要,不过一世安稳。

良瑾忽而出现,问得是要做吃的,便帮他一同将小筐装得满满的,不由分说,自顾自摘起花来,好似二人之前便相识一般自然。然后随着宋安回了寝殿,分食了桂花酥。临走时,夸他好手艺,下次再来讨吃食。

我能为宋安做的,当然不止这些。既然我连骨肉都能舍弃,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呢?

1

阿庸紧紧环住了宋安,不让他出去:“殿下,圣旨已下,您与李小姐此生缘尽,莫要多生事端。若惹怒陛下,后果不堪设想。”

宋安欣喜唤她良瑾,却换得冷冰冰的一句“殿下,你僭越了。”随即端的一幅慈母样,对宋安嘘寒问暖,与他闲话家常。往日能够嬉笑打闹,而今只能面面相觑,各怀所思。

那我便用自己换李家平安,换宋安无恙。

圣旨下达至府的那时,我将头埋在地上,久久未曾抬起来。或许人人趋之若鹜,奔向那个高位,可我却是不愿的。我心悦的人是宋安,想嫁的人也是宋安。如今怎么就要入宫为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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