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从太傅的胸膛汩汩而出,染红了我的双手。他却微笑地看着我。我从来都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这样温柔的笑,只对我一个人的笑。他艰难地动了动唇,我将耳朵再凑向了他一些。他几乎是拼劲全力般地喊道:“景瑞……”
太傅的话是对的。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拂了他的意。或许,我只是有些恶趣味地喜欢看他着急。因为喜欢,我将我的子民送去了前途不可测的疆场。什么天命所归的女帝?当真够庸碌昏聩的!旒冕轻打于额上,我不由得自嘲一笑。
忽然,我感觉有些晕眩,案上的杯盏到地,茶水溅到了那张巨幅地图之上。太傅赶紧起身扶住了我。第一次,我那么真切地感受到了他手心的温热。我抬头,正对上他深黑色的一双眼睛。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我惊慌不定的眼。
三哥屈膝向我。每次看到他,我的心中就涌起了一股自惭形秽之感。三哥文武双全,颇受朝野上下的爱戴。他才是真正的梁国之主,而我,只是一个应运而生的传说。然而此时,偏偏我是君,他是臣。
没有人说得清,关于元洵被人蓄意谋害的流言是什么时候,经由什么人传播出去的。当我意识到此事严重性的时候,已是在这年冬天了。齐帝派了自己的亲侄儿前来下了战书,战书上说梁国言而无信,单方面关闭边境贸易,虐杀越境而来的百姓。更有甚者,竟以阴谋手段毒杀爱子元洵。若梁国不给个令人满意的说法,在战场上相见也罢。
元洵忽地冷笑一声:“景珩,你倒真与她兄妹情深。她身为女子,一无治国韬略,二无尺寸军功。她凭什么安居帝位。你的心中,当真无一点不甘吗?
我在洞房之夜,第一次看清了元洵的长相。平心而论,他是个非常好看的男人。在他之前,我见到的最好看的男人,一个是我的三哥景珩,一个便就是太傅了。可是,三哥的好看是有些女性化了,而太傅却总是不苟言笑。而元洵则与他们都不同,他真的只是一个好看的男人。
我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阵阵酸楚来,却也只得低下了头,用力将即将落下的泪水憋了回去。父皇说过,作为君王,是不能被臣子看出自己的喜怒哀乐的。我虽从来不愿成为女帝,但终究已经是了。
“我看不懂。”我将手中的奏章甩在案上。
“是父皇亲口告诉我的。所以,我才是父皇钦定的帝王。”景珩从袖中取出一封诏书。他打开向我,我清晰地看到,那上面写了九个字——传位三子淮南王景珩。三哥继续道,“你明白了吗?至于你,不过是一场游戏。”
十二岁那年,他第一次和我谈三国权衡之道。彼时,我将头枕在手臂上,漫不经心地望着他,有些任性地说道:“我不愿学这个。”
因着如此情势,给我和元洵原本就寡淡的关系上又添加了一抹新的冰霜。他看过我递给他的文书,轻轻地叹了口气:“许是边将徐将军御下不严,未必是我臣父的意思。陛下倘贸然增兵,反是不好。”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倦怠,想说什么话,却到底还是硬生生地吞咽了下去。很多年后,我回忆起她当时的表情,才想起那是一种即将走向死亡时才有的沧桑决绝。
“我已然牺牲了自己,牺牲了韫玉。难道你竟连这一点念想都不许我有吗?”元洵的嗓音都有些沙哑,似有些难以言表的隐痛,“你也见过韫玉,你也喜欢韫玉。这样的女子,你能忘却吗?”
我说得这样轻描淡写,就好像小的时候,我对父皇说:“我喜欢您冠上的那颗蓝宝石珠子。”父皇便会立刻将它摘下放入我的手中道:“那父皇就把它送给你。”想到这,我便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太傅诧异地望了我一眼,却也并不说话。
“太傅,我累了。你先下去好吗?”我咬咬嘴唇,有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冲入了喉头。
鸢萝挟持着我来到外帐。我看不清她的眼,却只觉被一股灼灼的肃杀目光盯着,盯得我的脸滚烫无比。景珩举剑站在那里。就算在这样月色朦胧的夜里,我都能看清他俊朗秀美的面庞。他一步步逼仄向我,我的心从剧烈的跳动转为如常平静。我记得景珩的这柄剑。小的时候,他正是用它来教我练剑的。可惜,我学得并不认真。
那可真是场大戏!我们都在他的算计之中。我、元洵、韫玉,满朝文武……甚至是天下所有人。现在,他要名正言顺地拿回属于他的东西。多么得理所当然!那我又何辜?我又何辜?
“那正好。”元洵的神色并无什么变化,只是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如实说道,“臣亦无意于陛下。”
这一声呼唤,立刻吹去了我脑海中胡乱蔓延的思绪。我点头向他,微笑道:“三哥。”
那晚,我与元洵和衣而睡,却背靠着背,各怀着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我用力抓住了被角,不让自己因悲痛而哭出声来。元洵似乎也睡得不踏实。在将醒未醒之间,我清晰地听得他唤了一声“韫玉”。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那大约是个极温柔明媚的女子吧!
我的心乱极了,并没有心思想着如何去回他的话。他有些尴尬,旋即又说:“方才淮南王与王妃来过了。王妃她……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太傅此言差矣!谁不知道八位顾命大臣各怀心思,楚国早已外强中干。我大梁如今与齐国的联盟牢不可破,此时不打,更待何时?”老丞相的声音颤颤巍巍,但却十分得坚定。
他似是被我的话语呛住了。许久许久,方才言道:“但愿天佑我大梁!此番能够凯旋!”
8
攻下唐镇的那一晚,我睡得很早。梦也早早地来到了我的脑海。梦中,我看到了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还有桃树上的几朵青绿色的小花。我在桃林中愉快地奔跑着。然而,正当我沉浸期中的时候,有一把斧子突然从天而降,劈落了那几朵小花。我想要呼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来。
“你既已娶我妹妹,就不该再戴着韫玉送你的玉带!”那是三哥的声音,语气虽柔和,却又分明带了些逼迫的意味。
大朝会上,包括太傅在内的群臣一致认为依着如今的形式,梁齐之间已经免不了有一战了。听得他们如此同仇敌忾,似乎也激起了我想要亲自披挂上阵的豪情。这么些年过去,战争于我而言,已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我问:“怎么回事?”
这话说得已是绝望透了的。我不安地问道:“倘若真败了,太傅会原谅我吗?”
两个月后,我在朝内三公的拥戴之下,成为了梁国历史上第三位女帝。
最后的几句话,她说得已是精疲力竭。我却依旧淡漠地看着她,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说道:“孤知道了你的无奈和不甘,但是,这又与孤有什么干系呢?三哥明日一早便要走,王妃该好好与他告个别才好。”
他回答得爽利:“臣不会!大梁千千万万百姓更不会!”
然而,灭楚后的梁齐两国并没有如盟约中说的那样共治天下,和睦相处。文明七年三月,朝廷收到加急文书,称近来常有齐军在大梁边城附近蠢蠢欲动,请求朝廷派兵前去防御。
“陛下!”太傅忽然挺高了音量,眉心微蹙着道:“梁国第八帝乾明帝,第十一帝承德帝皆为女子。她们政绩斐然,令举国称赞,陛下应以先辈为榜样!”
太傅俯身,恭敬地行礼道:“臣告退。”
这夜的月光有些凄寒。鸢萝将手中的虎皮披风披在我的身上,眼中满溢着不安与关切之色:“陛下的手怎这般凉?”
10
太傅道:“齐帝打着为雍王报仇的旗号,上下同心,可谓势如破竹。我大梁若想取胜,唯有一个法子,那就是陛下亲征。”
“没有!”三哥说得坚决,“她是天命女帝,是父皇亲定的梁主。”
元洵的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抚着玉带的手也不由得垂了下来。半晌,他才喃喃低语道:“她幸福就好,她幸福就好……”
2
即使再小心,他也无法掩饰眼底的落寞。在那么一瞬间,我对他竟起了些同情之感。可口内说的却是:“如此,便真是一桩喜事。改日三哥再入宫,孤得好好恭喜他一番了。”
元洵并不答话,只是兀自往三哥的杯盏中添了些酒。
是的。我早有耳闻,元洵在齐国本与表妹定有婚约。纵然齐王室百般隐瞒,还是没能逃过潜入齐宫细作的耳。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这一生一世都无法与我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景珩笑:“从那所谓天命开始。当年你的母亲深受父皇恩宠而连连有孕,无奈一个也没能保住。到了第五胎的时候,太医告诉她,此胎必能顺利产下,但却只是一个女儿。她深感欣慰的时候又觉得有些不甘。于是便想了一个主题,让宫人悄悄用一种特殊的染料,染绿了几朵桃花。绿桃开绽,必主皇女登位。呵,多可笑!”
两年以后,我才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名唤韫玉的女子。那个时候,她已然成为了我的三嫂。为了巩固梁齐之盟,齐国再度提出了联姻的法子。然而彼时的齐帝并无适龄的公主许嫁,便只得遣了才貌双全的外甥女前来与三哥相配。
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竟然是我与元洵所见的最后一面。当天夜里,侍女久唤他不出,推开门去方才发现元洵半卧在榻上,已没了气息。而他所最珍爱的那条玉带,此时却掉落在了地上,上头还有两个黑色的脚印。
三哥思索了须臾,方才叫道:“九妹妹,许久未见了。”
韫玉颔首,笑语嫣然:“多谢陛下关心。臣女一切都好。”
初见时的坦诚倒是免去了许多虚以委蛇的麻烦。元洵已在不知不觉中和我达成了某种默契,那就是努力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戏文里头常说,日久便能生情。我无法判断这句话的真伪,但我倒是真心希望能与元洵好好过日子。至少,我不讨厌他。
然而谁又能想到,这一次的仗打得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梁齐联军仅仅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就灭亡了曾经不可一世的楚国。两国按照原定的盟约,将楚国国土一分为二,各归所有。
三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将杯中的酒盏一饮而尽,道:“未想当年战场上的宿敌,如今竟成了本王的妹婿,这世间的事,当真是十分奇妙呵。”
微微松懈下来的心随着他的这句话又慢慢紧绷起来。为了缓解我的窘意,我拿起笔在纸上随意涂鸦着。待我回过神来,方才意识到我刚刚胡乱写下的两个字竟然是——萧弦。
萧弦,那是太傅的名字。
4
缓歌慢舞中,酒已过三巡。我微觉有些倦意,便携了鸢萝的手悄悄出了殿门。路过隆昌门的时候,我隐约听得不远处的窸窣说话声,便示意鸢萝停下了脚步。
我将手紧紧握成了拳,反反复复地问自己:是吗?这真的是我的命吗?
韫玉很美,而且是那种不带有任何攻击性的美,是女子见了也要怜惜三分的美。我问她:“大梁风俗与齐国并不竟相同,嫂嫂可习惯?”
他躬身拜道:“臣自当会护在陛下左右。”
据侍候父皇的老宫人讲,我出生的那日,御花园桃树中开出了几朵青绿色的小花。梁国传说,绿桃开绽,必主皇女登位。所以尽管父皇在我之前已得了三个儿子,但他仍然深信这个说法,就连我的名字亦从了哥哥们的景字辈。
6
太医说,元洵是由于误食了两种相克的事物才会中毒而亡的。我相信太医的诊断,因为我并没有任何怀疑的理由。我出生不久后,两个异母哥哥过世,十四岁那年,母亲过世,十六岁那年,父亲过世。死亡对我而言,并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名词。甚至,我并不害怕死亡。而元洵对我来说,不过是齐国强塞于我的质子,就连肌肤之亲也寥寥的所谓丈夫。所以,我并不十分难过。
我的亲征自然不可能真的上阵杀敌。我只是端坐于营帐之中,接受着将士们对于战局的汇报。至于战略战术的安排,我并不十分懂得,但是太傅懂。太傅每晚都会仔仔细细地为我分析情势。我听得很用心,恨不得再长上两只耳朵。太傅指着地图上用朱砂笔画着的唐镇这个地方,说道:“唐镇是齐国的战略要地,若拿下唐镇,则能令齐国元气大伤!”
9
全胜的喜报是经由太傅的手递到我的面前的。那么些年,我终于在他的面上看到了真正心满意足的笑容。我摊开手,像少时那般娇笑于他:“太傅,我算不算赌赢了?”
烛光有些昏暗,我拿起剪子,小心翼翼地修去了分了叉的烛芯。我转头望着元洵,他的嘴角露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我坦言道:“孤与雍王成婚是全了两国之谊。可孤的心里,却是不喜欢你的。”
太傅的笑容收敛了些许,可那般肃然的表情,却反而让我觉得安心。他道:“臣从未与陛下打过赌。陛下也再不能这般任性了!”
我强作镇定地说道:“可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处于哪一幕戏中。”
我道:“那我们就把它拿下。”
可天下人却不知道这些。正如天下人也不知道,我的母亲当年是怎样没了那四个未出世的孩儿。
太傅是在丧礼结束两个时辰后来见我的。他屈身下拜,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从他的眼眸中寻得了一丝我一直渴望看到的关切之意。他道:“陛下请节哀。”
元洵举杯于三哥,带着恭敬却并不十分生疏的口吻道:“臣敬淮南王殿下。”
太傅不疾不徐地说道:“臣过去教过陛下,若陛下忘了,臣可以再教一遍。”
太傅似乎听出了我强作镇定时的那种漂浮不定的语气。这么些年,他第一次直视于我,凛然道:“陛下是在用十万将士的性命与臣赌气吗?”
太傅不甘示弱地说道:“丞相莫不是想要将我十万大梁兵将往火坑里推?”
丧礼之上,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淮南王妃。她一席素服,盘桓髻上插了两朵米白色的小花。比起那些只见过元洵一两面,却哭得如丧考妣的王公大臣,她强忍悲恸,默默垂泪的样子显然更让人动容。那一瞬间,我有些迷惘,仿佛她才是那个该执妻子之礼的人。
我没有再听下去,只觉心中有万般说不出来的难受。原来元洵与那女子的感情竟如此之深,难怪当我第一次触碰到那玉带的时候,他会露出那样的怒容。我忽觉有些释然。这样也好,这样,我就可以安然守护着我的感情,不再去报着那一丝能与元洵真心相待的幻想了。
他边说着话,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抚摸着那条玉带。玉带这般恰到好处地束着他的腰身,亦束着他从不让人踏进的心。我虽不喜他,但他终究是我名义上的丈夫。如此冷漠的表情还是无端让我生出了几分不悦来:“此事孤会征得太傅的意思,不劳雍王费心。另外,淮南王夫妇如今膝下已有一子一女。二人感情甚笃,亦不消雍王挂怀。”
望着太傅的眼时,我的鼻尖总有些发酸。然而他的眸子却从来没有注目于我过,总是那般循了臣子的礼,连一点差错也没有。
太傅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道:“九公主,这是您的命。命运是从来不问您愿意或不愿意的。”
我走至他的身前,想要扶他起来,可是当我的手触碰到他的衣袖的时候,却还是缩了回来,正色道:“我大梁军队是勇猛之师,三哥和诸位将领更是难得的统帅之才。太傅放心地等着胜利的消息便是。”
我又一次默默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出神,泪水终于忍不住地倾泻而下。他只是大梁的臣,只是我的臣。
这一切,都是我在唐镇华阴山下的尼姑庵里听说的。
景瑞。那是多久没有人叫过的闺名。
太傅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道:“这封奏章,是臣所写。为了共同对付恶楚,陛下宜许了和齐帝次子的婚事。”
1
我郁郁地问太傅:“可有什么法子吗?”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这般蠢笨!难怪就算有天命的一再暗示,我也没有一点做君王的天赋。只在须臾之间,我便相信了景珩的话,却还是负隅顽抗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心头一怔,旋即便了然:“你知道元洵是怎么死的吗?”
景珩缓缓言道:“我的母亲和我的两个同胞兄长就死在你母亲手中。我本想亲手杀了她为他们报仇。可惜你母亲的命太好,竟然自个儿病死了。所以只能是你!我要你尝尝,被人捧到万人之上,又被人踩到万人之下的滋味。”
他扶我坐下道:“许是因为地动。臣听说这一带时常会发生地动。”
我皱眉,轻咳一声道:“不必再议!孤意已决,即刻派使臣前往齐都,商议南北夹击攻楚之事!”
我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将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只想要留住那一丝难得的短暂暖意。
淮南王妃又道:“当然,我若不愿,亦非没有推脱的理由。但我却恨他的背叛,恨他当年主动提出与梁国结亲,毁了我与他的婚约。可当我真心相待淮南王之时,却发现他竟一直束着那条我亲手织成的玉带!造化弄人,我的心中,如何能不怨!”
在他之前,我已不知听多少人说过与这一模一样的话语,那是再平常不过的话语。我微微颔首:“多谢了,太傅。”
父皇驾崩的时候,鸢萝正在小心翼翼地为我篦着头发。据前来通传的小内监说,父皇闭眼前只说了一句话:传位九公主。
淮南王妃长拜行礼过后,便屈膝坐于软垫之上。或许是我太过于敏感了,此番,我竟在她一向柔和的眼眸中寻得了一缕坚硬到冷冽的眼神,连她的笑容亦让我觉得有些恐惧。她问:“陛下明日即将出征,难道就不想知道引起这场战争的真正原因吗?”
那一场大朝会,俨然成为了丞相与太傅的辩论会。最后,两人甚至说出了“竖子”、“匹夫”这样的秽语。
韫玉却仿佛并不在意,淡淡说道,“淮南王他很好,真的很好。”
那天晚上,已过了亥时,宫人却轻扣殿门,带着些犹豫不决的语调说道:“陛下,淮南王妃说有急事求见陛下。”我满心想着出征之事,乍一听得此言,难免有些不悦,但一想起淮南王妃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也不忍拒绝,只让鸢萝将她引到正殿说话。
景珩一举手,鸢萝立刻会意地将簪子刺向我。我本能地一侧身,簪子却只在我的面上划过了一道深深地伤痕。我吃痛地皱了皱眉。鸢萝仍不死心,再度向我扑了过来。正此时,我感受到一道影子从我身边闪过,一脚将鸢萝踢到在地,紧紧把我护在怀中。我惊魂未定,呜咽唤道:“太傅。”
我大汗淋漓地惊醒,却看见了同样一脸惶恐的鸢萝和婢女们。她们正高声地叫着我起来。我问她们是怎么回事。她们却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最后,还是鸢萝咬了咬牙说:“回陛下,好像……好像是北营那边出了什么事。”
天边有一抹斜阳照在他颀长的背影上,我贪看了许久,方才将目光收了回来。继而,凄然一笑。
梁国文明三年十一月初九,朝廷大军大胜楚军于北邙山。我与元洵在梁宫太极殿接见了凯旋而归的将士们,为首的便是我的三哥景珩。
然而,就在大梁上下秣马厉兵,准备一战的时候,边关却传来急报,说齐军在遣使而来的同时,亦派了小股部队前来偷袭边城宁安城,许安城以及荣城等地。梁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竟致全败。
窗外传来了一声凄厉的鸦啼,仿佛是并不那么吉利的预兆。鸢萝往我的杯盏中添了些许清茶,我呡了一口,苦涩中略带了一些甘甜的滋味,饮到最后,便只剩下甘甜了。
我和元洵的大婚定在二月初二日。几个月前,齐国就将幽、燕两州送于梁国作为贺礼。梁国则封元洵为雍王,与齐国结下秦晋之好。
她抚了抚青丝,冷然道:“是他吃了我奉舅父的旨意送来的野葛。古医术上说,若食野葛,死像会如食物相克之状。”
元洵似乎很满意于我在朝堂之上所做的决定。第一次,他那么急切地显示着对我的热络来:“陛下能力排众议,抓住良机剿灭恶楚,实为有道之君。”
“那我三哥待你好吗?”我不知道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只一出口,我便有些悔了。
文惠殿暖阁中,我把玩着手中的奏章,抬头望一眼站在面前的太傅。太傅是我十岁那年,由老太傅举荐来教我读书的。他虽只年长我五岁,学问却极高,很得父皇的赏识。
7
桃花落满了大地。太傅死了,所有护卫着我士兵们也都死了。景珩却没有杀我。按照他的说法,是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比死更好的报复方法。可那就是戳瞎我的双眼,将我扔到了山脚下,让我自生自灭。
天下人只知道。女帝在亲征途中不幸驾崩。淮南王悲痛欲绝,却也只得强做精神,在众人的拥戴之下称帝,并且遵照女帝遗愿继续东征。这场仗打了整整四年。四年后,齐国亡。景珩终于完成了天下一统。他不计前嫌地任用前齐文臣武将。他以德治国,废除严刑峻法,百姓们都道他是位真正的贤明之君。
3
梁齐联合攻楚之事是在九月十七日大朝会上讨论起来的。太傅说:“就算楚君年幼,可有八位忠心耿耿的顾命大臣辅佐,实力仍不容小觑。若贸然联合用兵,只恐胜败难测!”
我有些惊讶,却并未表现出多少的不知所措来,只是这般饶有兴致地听着,像听着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
依稀有树枝折断的声音,三哥深深叹了一口气:“可九妹妹,她是无辜的。”
“九妹妹,戏该落幕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明显觉得鸢萝用簪子抵着我脖颈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我不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可你为什么要这般玩弄于我?”我的声音太过嘶哑,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
景珩显然没有将单枪匹马而来的太傅放在眼里。无数刀剑向太傅直逼而来,他一手持剑,一手却依旧牢牢抓着我的手。可就算他的功夫再好,也抵不住一波又一波的攻袭。当致命的一刀刺入他胸膛的时候,我只觉心已停了跳动,嘴唇不住地哆嗦着。
我的心猛然间在胸膛里剧烈地乱窜。他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怎么会看出我的心思?他知道了我是那样得无知,那样得坏!再度开口时,我只觉喉头像火一般灼烧着疼:“孤为何要与太傅赌气?是太傅做了什么对不起孤的事情吗?”
“那你就再教一遍吧!我认真听着。”我指着案前的一个位置,笑着说道,“太傅快请坐吧!”
我问:“那太傅会一起去吗?”
我想起了方才的那个噩梦,心不由得胡乱震颤着。我起身坐至妆台前,吩咐鸢萝为我梳头。鸢萝接过我递来的发簪,小心地将它插进了我的发间。可就在下一刻,我蓦地觉察到脖颈上传来的冷寒。
转身欲走的瞬间,我听到了太傅尖利的声音:“陛下!万万不可啊!”
5
大军开拔的前夜,太傅又一次来到了文惠殿求见。他的眼窝深陷,憔悴的容颜不复往日的丰神俊朗。他跪倒在地,哽咽着说道:“陛下……若陛下现在改了主意,可还来得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