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没有,也是我自作自受,怪不得你。
他动了恻隐,虽然面前这个安寝的人让他成了孤儿,可毕竟也是为了护他周全,功过相抵,也算是无冤无仇。
“主上,已经都清理好了,不知接下来作何打算?”
这是尹珏午后小憩刚醒。
断玉。
秋高气爽,天干物燥。
原来如此,他脑中浮起那日危月燕搭剑上弓的样子,果真一模一样,英姿飒爽。
尹珏曾经待他们不薄,也换来了最后一点点答疑解惑。
“主上,京城中的皇子悉数在此,不知,如何处置?”
被人逼着做昏君,还一肚子不情愿,恐怕从古至今也数不出几位帝王。
如今做了一派掌门,授的也不是什么正统刀剑。
也是为数不多,曾经自诩正道的江湖人。
他不相信有旁人敢于掘出这柄宝剑或是仿制,那只能有一种解释。
和所有的烂俗故事一样,他的红颜知己因为他的轻狂早逝,留下一点血脉寄托。
“这剑不错,合她。”
“世道可不太平,这么说,不怕夜里不明不白丢了性命?”
尹珏见到小师妹苏柒茗,勉强挤出微笑,可还是被冰雪聪明的少女一眼看出,也就大方的承认了。
“天色已晚,要听的明日了。”
尹珏与一众将领坐在殿中,宫门不闭,他坐在主位,就这么看着,看着门外火光冲天。
不,恐怕要清脆些。
“号令魑魅二卫的勾玉就在此处,斯人已逝,就不要再打扰了。诸位看过,以后也方便听令行事。”
他选择赌一把。
“一个。”
尹觞轻笑一声,再次提醒自己这里不是京城,细细的品起这兑水的粗酒。
“危月燕呢?”
棺内焦炭一截,唯一的陪葬,是那柄断玉。
他身侧和右下首的位置上都没有人,本该坐在上面的人没有来,他也没有问,就这么等着。
霏山派就这么亦正亦邪的传了三五代,乱世近百年,王朝也更迭了一茬。
帝王一步步走下台阶,握着玉轴犀角的圣旨。
13
8
“是婕妤亲自放的火,属下无能……”
无人添烛,大殿渐渐暗了下去,吞没了尹珏的身形。
“苏婕妤光彩照人,不如与朕共用晚膳可好?”
尹珏一点也不想来收今日的渔翁之利,可是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霏山派大举行刺一众皇子,几位皇子又明争暗斗,无不希望邀他入局厮杀。
魍卫不出意外会被纠缠住一炷香的时间,只要他撑住,在场的知情者以及赴宴的皇子们就会人头落地,再谋帝位就如同探囊取物。
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
“当年你们誓死效忠与我,束手就擒也并非不可,只是你们不能动她。”
今上座下二十八宿,分“魑魅魍魉”四卫,苏砾眼力极佳,看得出远处铠甲上的铭刻,知道有七人分属魍卫,只要摸出勾玉,就能让他们俯首称臣。
柒茗,希望你不会恨我,一只不提剑的手,已经是最小的代价了。
血染红了破旧的木地板,也顺带勾销了一袭残梦。
声音很轻,在人声嘈杂的酒馆里如同巨浪中的一叶扁舟,沉没的悄无声息。
“罢了,朕明日亲自去选。”
回到御书房,奏折不出意料堆了山高。
尹珏负手走到了宫墙拐角才狐疑起来,苏柒茗不曾练剑。
他其实早已做好危月燕被人大卸八块送至御书房或是床头示威的准备,他也知道霏山派做得到也做得出。
4
可在他心里,前者轻若无物。
有一句我话我是爱听的,今日,是危月燕为夫君扫墓的日子。
闵帝,不知所踪。
那人第一次开口问,尹觞难得的正色,微微点头。
也许在她的眼中,我早已被万剑穿心不知道多少次了吧。
他一笑,不知摇曳了谁的心神。
尹珏不作声,缓缓转过身抱紧了苏柒茗。
是夜,藏剑阁。
尹珏没有躲,剑不出鞘,抬手硬格了一下。苏柒茗收手挽剑又刺,一攻一守,就这么对拼了十数招,剑势各自缓了半分下来。
“苏婕妤今日好兴致,不如陪朕去赏花可好?”
尹珏抽剑抢攻,在第一轮飞斧出手的瞬间绽放四朵血花,矮身横扫,放倒为首的四人。
视线一点一点下降,直到与苏挽风双目齐平,他举剑,寒芒闪了自己的眼,回过神时,一道血泉溅出三尺,泼洒在他脚下。
是人皮面具揭开的声音。
2
那一天还是如约而至,玄衣玄甲的兵士上了霏山,带头的却是十四个江湖人。
6
“主上……今日多有冒犯,得罪了。”
“苏婕妤近日可好?”
噗的一声轻响,一只手腕被扔到了地上,鲜血淋漓。
“拜见师父。”
话中带刺,却没有拒绝的意思。
眼看大局已定,霏山派也就难免要表个态。
他无奈,也只能还之以规矩。
“苏婕妤……”
“当年你斩下我爹的手腕私自下山,二十八宿是你亲自去寻。”
纯白的勾玉被拎到空中,十四人中属于魍卫的一半齐刷刷跪倒在地。
他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敢说。
好在箕水豹的钢锥先至,身后甲士们一拥而上,迅速的平息了一切反抗。
“柒茗,我自知难以赎罪,今日我不求生还,只愿——”
苏砾收下了,可他并没有打算做什么,他默默的放进怀里。
唯独她。
“天地浩大……离开京城又如何,这里依旧是江湖,依旧是天下。”
“若我执意要听呢?”
尹珏也看得出来,掌门最近心情不好的很。三年前许诺他给小师妹指婚的事,如今时候到了,却又不再提了。
没错,可明明面前只有一个人。
也许这会,该尊称一句苏挽风了。
尹珏举剑遥遥一指,七人一拥而上将那名手足无措的武官当场斩杀,随后飞掠上山围在他身边。
如今女儿的武艺已小成,也是下山历练的时候了,可还有一个最大的祸患。
尹觞倒也不恼,落落大方的把脚一一放进缺了大半的门槛,随手倚了剑,码上一叠铜板。
“不必。”
火高了又低,赤色的猛兽终究低下了头,他却等来了四个字。
他想说一句遥遥无期的“等我”,终究觉得太假,也太难兑现。
那人第一次开口,声音难辨雌雄。
罢了,有始有终,最后一个也替你杀了。
他最终封了苏柒茗做了个小小的婕妤,封号虽小,可在这后宫中,已是荣宠至极。
“你放出消息激山里一众年轻子弟去送死,借刀杀人又落井下石。”
有一句是不假的。
“我可有说错?”
“那日你带二十八宿上霏山赶尽杀绝,满山未留一个活口。”
周围照例爆出一团团哄笑,众人高谈阔论着“本就是无稽之谈”云云各自散去回桌回房,饮酒猜拳。
时过境迁,他没有想到炀朝的建立,更没有想到这意味着什么。
尹珏没有回头,此时还敢开口质问的,也就只有她了。
苏柒茗的爹叫苏砾,江湖人都尊称一声挽风,当初十六剑连出,卷着一片柳叶抹了人的脖子,剑不染血。
尹珏亲眼看着苏柒茗在筹码的角色中一天天入戏,却无能为力。
来人直直的盯上了柜台前的尹觞,顿了顿。
“只可惜,师父不愿保我,那我只能自己保自己了。”
因为只有她一人,自然万千宠爱在一身。
尹珏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铁杵,对身侧的侍从吩咐召二十八宿来,缓缓把勾玉缠上手腕,再掩上袖子。
二十八宿及其手下无一例外都沉默寡言到了极致,尹珏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孤儿,此刻满胸郁结,也不知有谁可说了。
不过不同的是,苏砾选择将自己毕生所学对女儿倾囊相授,不希望她成为易碎的琉璃。
尹珏对着铜镜日夜练习,到最后言语只能化作一道道封赏隔着内侍和圣旨传到她的耳里。
尹珏回过头,梁上危月燕蒙面冷目,放下剑鞘挽起长弓,推满弦一箭穿喉,把苏挽风钉死在地上。
尹珏在魍卫的簇拥下离了霏山,他不知道该不该回头,也许是怕会看见苏柒茗怨恨的眼神,亦或是如父的师傅出手,又被斩杀在自己面前。
既然你恨透了谎言,那不知此话你能否当真。
那人的眉在布条下一挑,不置可否。
毕竟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总是要有主的。
边陲小镇。
“习武能使手粗糙,内里骨子纤细,却是改不了的。”
那人嗤笑,尹觞也笑,皆是满含讥讽,又不知在笑谁。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殿外禁军一拥而上,将那些提着刀剑不知所措的人斩杀在地。
内忧外患皆已除尽,尹珏却第一次感到了食之无味。
他抬手挥退了众人,在皇宫内侍的引导下进了御书房,虽然还未加冕旒,披的也不是黄袍,但是他知道,坐上那张椅子,执起那杆笔。从此天下就是他的天下。
西南匪患、东北义军、岭西教主……
小二端上一碗酒,看店里客人的酒菜都齐了,拉过张凳子伸开腿大马金刀的坐了,背却驼的有些猥琐。
他抬手挥退众人,扶额轻叹。
不过今天,老天爷恐怕是不想让他安安稳稳的喝罢这碗酒了。
无论最终将会如何,总要试上一试。
“圣上说笑,咱这是什么犄角旮旯,发配的地儿!街面上走着的,哪个不是指着那老儿的鼻子骂?三千里有余呢,天高皇帝远!”
“今日起二十八宿不必跟着朕,各位将军若还来要人助阵,听从调遣即可。”
他忘不掉师父在他爹的灵牌前泪流满面,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让他成为一颗弃子,推向深渊。
可惜出其不意的只有一次,其余十四人迅速结阵,前后左右皆有呼应,再难轻取其中的某人。
尹珏抓的地方一尺有余,此刻已经全部没进了胸腔。
苏柒茗摆出了一副开导人的样子,到最后还是声音渐渐弱的和蚊子一般,从背后环住了尹珏。
“陛下是要先召集诸位大臣宣布登基,还是……”
“在下粗人一个,不过是胡编乱造,没有那些舌灿莲花的说书先生们讲的好。”
“姑娘,天气炎热,何必遮的严严实实,就算是相貌丑陋或是有难言之隐,此地都是粗人,又有谁会笑话?”
尹珏惨然一笑,捉住剑尖猛的一拉。
说话的是奎木狼,一柄沐雪剑使的尹珏自己都只能望其项背。
“走水了——走水了——”
尹珏披甲进了城门,父皇早已驾崩半月有余,没想到朝中大多忙于争位,棺椁还未入陵寝。
不对……
毕竟,那剑好似血池中拔出来的。
他绷紧了浑身的肌肉,期望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魍魉二卫一字排开,兵刃不出,只是挺立沉默。
一,二,三……
尹觞仰头吐出一口浊气。
“哟,圣上来了?”
想往后的日子,你会为我哪怕有一点点悲伤,哪怕在祭日,有一点点的恍神吗?
……二十五……二十六。
内侍领了旨,步履匆匆的下去了。
狭小的屋子爆发出放肆的笑声,震耳欲聋。
多希望,你能提着它来杀我。
想必,你还是恨我的罢。
“后日便是中秋,算算日子,征战在外的将军们也该班师了。没有家眷愿意来的,朕便设宴招待一下,也算是增些人气。”
店里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尹珏也算是行走过江湖,听出了这是什么。
书阁里的功夫一套比一套狠辣,教出的弟子,也有不少走了当年掌门的老路,下山做起了替人消灾的勾当。
危月燕的脸此时已经包的像个粽子,眼睛也只露出一缝,拄着剑都跪不大稳。
苏砾嘴上客气,手腕一震射出根牛毛钢针,直直的插进心月狐的发间。
尹珏总算在满架兵刃中选出一柄温凉如水的,翻过匣子一看,苦笑着怔在了原地。
一道玉轴犀角上附鎏金蟠龙,极尽奢华;一道无轴,只是他的手谕而已。
尹珏不想说话,指尖轻抵着喉头划过半寸,偏殿几颗人头应声而落。
尹珏曾经还很认真的考虑过她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三宫六院而吃醋,现在想来,当真可笑极了。
这应该是他与江湖最后一点牵挂,也是他,真正出师的日子。
“你姓尹名珏,我可有说错?”
他晒笑一声,即便二十八宿不在身侧,他也有把握不会死在她的剑下。
“看来你还是不敢承认。”
“陛下,今日四方捷报连连,天下太平指日可待。望陛下也莫要太过操劳,也该考虑考虑立后纳妃之事了。”
那人一圈一圈的解开剑上的布条,不急不缓。
小店仅存的小半块门槛算是寿终正寝,被人一脚踢开,又被凌空劈成了两截,身首异处。
诏书的内容早已拟好,尹珏稍加修改,随后为两道圣旨盖上印玺。
“师兄……又再为那件事烦心吗?”
他照常踱步走过那扇常闭的宫门,里面传出舞剑的声音。
9
即便是死,你也要断掉我的最后一点念想。
他自嘲的一笑,惹的玉阶下史官内侍跪了一片。
尹珏释然的笑了,仿佛回到了最初无忧无虑的时光。
苏柒茗规规矩矩的行礼,一丝不苟的跪着,仿佛一尊瓷雕。
“苏柒茗,这全天下我只愿意死在你手上。”
尹珏提着剑,踹开了宫门,里头混战已起,厮杀的难舍难分。
他好不容易穿上了刀枪不入的重铠,现在只要挥剑,就会露出破绽。
玉石相击,砸出一串脆鸣。
大殿里嘈杂的很,他飞速的扫过人群,还好,苏柒茗不在。
“去请苏婕妤一同赴宴,她本是江湖中人,出席也无不妥之处。”
罢了,反正是他先负的我。
“民女见过皇上。”
尹珏扶额,把玩着手中的青白玉杯,茶水撒了满桌也不自知。
“尹珏!你这条白眼的狼,今天,就是我霏山派清理门户的日子!”
所以他们知道尹珏会来,尹珏也知道现在左右就有十八名佩刀持斧的好手等着他入瓮。
尹珏环视四周,说的很慢,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
“听闻店中有位‘天子’,讲的故事甚是离奇。”
“那些霏山派的弟子,也一并处理了吧,回头好生安葬。”
在霏山之上,只有他知道这个大师兄的身份——炀朝皇子。
一声轻叹传来,是之前没有的女儿家声响。
可惜高手未必都一身正气,就说霏山这位,原先靠的是暗杀在江湖立足。
他曾经一往无前,直到有了自己最大的软肋——女儿苏柒茗。
“真假……真为何而真,假又缘何假?”
我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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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坐上去,就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姑娘何出此言,自然……是真的。”
炀朝天佑六年十一月,闵帝召朝中史官入藏书阁,长谈半日,后宫中走水,藏书阁付之一炬,十余名史官无一生还。
霏山籍籍无名了数百年,总算赶上位武林高手开山立派,收了一干弟子,于是向来没什么人气的荒山也渐渐热闹起来。
她倒了下去,伤想是不轻,亦或是累急了。
“尹觞。”
内侍领命退出殿门,在最后一丝光消失前,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心月狐没有动,魑卫其余的六人也没有动。
“我可有说错?”
不过正邪向来皆以人分,毕竟,刀剑无眼亦无心,门内也不乏一腔热血的弟子下山行走世间为民除害。
7
5
他看着苏柒茗提剑上前,抵上心口。
最重要的是,他输不起了,他不再是孑然一身。
苏砾松了口气,来人应该是以江湖人的身份,就算真动起武来,他也可以坦然面对了。
没有人来接走尹珏,来的只有一枚小小的勾玉,是可以执掌炀朝魍魉二卫的信物。
那一声柒茗,看来就是动手的号令,将往日旧人留在此地。
弦响,一箭穿过膈膜透进地板,让他步了奎木狼的后尘。
他拼着左腹被一剑贯穿,把奎木狼的脖子钉死在了地上。
他一直都很好奇,今日算是得偿所愿。
他一招手,抽出侍卫送上的长剑,拄着地站起身。
“苏婕妤生辰就快到了,替朕选几柄好剑送去,七月十四,不要误了日子。”
豁出性命的争斗让人忘却了疲劳和时间的逝去。一晃神,尹珏拄剑半跪在地,远处奎木狼也满身是伤,两人却都还有一战的力道和念头。
“是啊——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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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珏。
“进京吧,如今尹家血脉只我一人,去看看到手的江山。”
尹觞抿了口酒,默不作声。
“所以,你就到了这里,打算终此余生?”
好,愿拼死一试。
没有高声的呼喊以表忠诚,只有抱拳颔首,尹珏却格外的放心。
他一剑荡开奎木狼的沐雪剑,又凝神细数了一遍地下的尸体。
“以真面目示人,就如同要人不说假话一般,谈何容易。”
他拒绝的很果断,毕竟尘埃已定也不必急于一时,他现在更好奇把这份宿命交于自己的人,他的父亲。
相熟的面孔陆陆续续离开这诺大的皇宫,他终于感到了心安和落寞。
武功高低定不了生死,手下千军万马恐怕也难。
店里静了片刻,随后又都是有说有笑起来。
就仿佛他半年前走下山去,剑落地的声响。
他蹙了蹙眉,四卫平日并不是散漫之人,不过既然事出有因,便也不说什么。
温润的白玉中央还嵌着一片带有磁性的金属,划过棺椁,一枚墨玉隔着透明的冰晶石浮出夹层的冷泉,在乌木的底色中若隐若现。
“公子的故事,究竟是真,是假?”
来人的背后未必手持勾玉,七人出手,七人中立,他可以轻易的斩杀来犯之人。
宫廷绯闻向来传的快,区区半月,危月燕的伤刚好,苏砾就找上了门。
“你觉得,他还会回去吗?”
幕后的人似乎很自信,数百人的阵仗竟只有一人忠心耿耿,其余人眼睁睁的看着统领被杀,训练有素的转身离去,再不停留。
尹珏,你当真是要脸……
尹珏掐指一算,他杀了二十六个人。
况且对尹珏动手,他的那位老朋友,恐怕已经生死难料了。
结束了,希望至此,自己还有回头的机会。
当初苏砾收留尹珏的时候是看在江湖义气,丝毫不惧那时候他的父亲每一天都有可能被碎尸万段。上山之后,他守口如瓶。
“乏了,也喝多了,今日再讲,恐怕就不着边际咯。”
苏柒茗拔剑,撩开木桌,直直的当胸刺了过来。
之前不择手段得来的天下竟是这般千疮百孔,如今只想静立你窗下,恐怕也要被一盆冷水泼下了。
这是夜深人静。
苏砾自然不会信这种鬼话,但也不愿为了尹珏卷入纷争,一招手,耳语身侧的弟子几句。
“今日,召苏婕妤侍寝吧。”
10
“诸位,殿下正在后山,即刻便至,烦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尹觞头也不会,端着酒抱着剑找了张凳子坐下。
尹觞饮了一壶开口,又以叹息收尾。
是啊,谈何容易。
明知为时已晚。
尹珏没有下诏追封苏柒茗,也没有选一处尊贵至极的风水宝地,他只是提着剑,在那座孤冢前,舞了半日,最后泼下一碗清甜的果酒,算是送别。
中间微微空出一些,走出一个武官打扮的人来,品阶不高不低,想来只是个传话的。
“逆贼已死,今日大殿见了血光,退朝吧。”
“无妨,私事罢了。劳烦公公转交给霏山派苏柒茗,就说愿意来便来,不愿就罢了……不,让危月燕去,她上过霏山,又是女子,行事想来方便些。”
“主上,除危月燕前去为夫君扫墓悉数在此,不知有何吩咐?”
他叹了口气,看清风游过案几。
“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尹珏对面前这个男人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他还是感激的,毕竟给自己留了一份大礼。
没有人真的把他的故事放在心上,白日的起哄纷纷,临近打烊的时辰,也就各自离去了。
“特来一闻。”
尹珏无力的松开剑,转过头,却看见一轮长弓渐满。
尹珏一拱手,随后剑芒一闪,顿住了山下武官的笑意,惊诧了教导他多年的师父。
因为后者,是召苏柒茗进宫的旨意。
原来是来成全自己的,替他解脱,免的再受煎熬。
然而危月燕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和苏柒茗一起。
他到底还是没有回头,默默的拭干净了剑上的血。
天下谁人,又不是走狗呢?
除了死。
“陛下节哀。”
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做了走狗。
这是尹珏刚下朝。
凶手黑衣蒙面,用的不是若隐若现的轻纱薄布,而是粗麻布条,缠的严严实实只剩眼睛和嘴,手执长剑也裹着厚厚的布条,藏锋三尺,看上去极少出鞘。
八月十五,中秋。
唯独那人依旧盯着他。
最终说得出口的也就这句了,答复的也总是一个安好。
“我可有说错?”
“在下还是想问,公子的故事,究竟是真是假?”
“主上,今日是她为夫君扫墓的日子,您应该知道的。”
“杀。”
“师兄,又何必苦恼?到了下山的日子,你我将来下了山,那就都是江湖中人啦!就算没有我爹指婚,也……也……”
“苏挽风,先帝已在三日前驾崩,今日臣等特来迎三皇子回宫继承大统。”
3
尹珏僵死在了原地,话说不出口。
“平身。”
香灰在心中一截截的落下,双拳难敌四手,尹珏终究是露了破绽,最后两把飞斧避无可避,腰后的长刀也狠辣至极。
尹珏端坐在龙椅上,看着苏砾提剑指着自己大骂。
长剑摆上酒桌,那人又开始解脸上的布条,从上至下。
二十八宿武艺精湛,却也当不住一心寻死之人的锋芒,尹珏一圈走罢,竟已摘落两颗人头。
尹觞一搁酒碗,长剑拍上桌,为故事告一段落。
“柒茗,就当我最后护你一次,要我留下几个你自己对付,但说无妨。”
1
是断玉。
苏砾把玩着勾玉,又郑重的系上手腕,攥进手心。
解的很慢,并且停在了鼻梁处,不过露出三分足矣。
危月燕仰面朝天倒了下去,是累到极点后的释然。
“师兄,无论如何,你都会娶我的吧?”
“师兄!你……”
桌对面的目光凌冽了起来,如刀似剑。
果真令人心驰神往,不过尹珏也知道荣华背后的残忍。
“他们不行,危月燕不行。”
他真的很想把那个“朝”改成“位”。
尹珏在一个午后默默的自嘲,把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推进火坑。
捷报越来越少,毕竟四处动乱也渐渐平息,多得是上书建议大兴土木彰显皇威,或是广纳京中名门望族女子以充实后宫。
那人似乎惊讶尹觞一眼看出了她的性别,尹觞搁下碗,悠然的开了口。
他隐隐看出了暗潮涌动,又说不出。
那个故事千疮百孔,谎话连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