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姑娘

2019-02-01 18:05:27

奇幻

1

大街上,车水马龙,灯火辉煌,流光溢彩,可这片街区路边不可停车,行人甚是稀少。

街角,一个不起眼的小店面,门头挂着一块小小的焦木匾额,上面漆着两个暗红的小篆,仔细辨认,方能认出来是书房二字。

这间小书店干净的玻璃门上,稀疏地布着几只深秀的藤萝,虽则稀疏,却严严实实遮住了视线,没有人能从外面看清屋里的情况。

我是这间书房的主人。

我是个巫师。

魔法学院毕业以后,我跟父母说,我想离开魔法世界去过个gapyear(空档年),期限不定的那种,父母思索再三,也放手叫我去了。我想他们也是希望我出去多加锻炼,或许比我这样一直苦宅在家要好很多。

我生性内向,也不习惯不使用魔法的生活——我前前后后做过不少事情,但不用魔法,实在举步维艰,不是失手摔了杯盏就是误删了重要文件,而钩心斗角的事情我实在做不来——纵然我或许能读出他们的想法,可我却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应才是好的。

数次碰壁之后,我索性开了间小小的书房,在店里搬书读书,琢磨研制一些新的方剂——这些是我喜爱擅长的事情。

我并不为生计发愁,父母给了我足够的钱,我只是需要一个清清静静的栖身之所,一个人也过得逍遥自在。因此这书房我也只按照自己心意布置,不必管生意生计。

这间新旧参半的小书屋确实没有什么客人——我把店址选在这里也就是看重了人流量少的缘故,我把丰厚的租金交到房东手里的时候,他甚至有些发愣,似是不理解这久无人问津的小房子怎么就突然得人青眼。

这一日,照旧,没有几个客人进店,我泡着一壶溪黄草茶,随意翻着一部魔法外史。

暮色四合,门口铜铃清脆地响了几声——我有些纳罕,这个时分,一向没什么人进来的,我抬眼往外略略一望,原来是一个绿衣女子披头散发闯了进来。她满眼空洞,神情萧索,脸上手上还有几处擦伤瘢淤,披散的头发也遮掩不住凄惨的模样。

这姑娘环视了我这间陋室,却像什么都未曾入眼一般。只见她腿脚一软,瘫坐在角落里的藤椅上,神情依旧呆滞。我懒懒藏在几只疏竹围成的屏障后,心里有些好奇,这姑娘是从哪里过来,必是遭了什么难遇了什么事,才这般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

看这姑娘的样子,大约是为人所伤,我猜多半啊,因生活波折,与家人不和,方才弄得这一身遍体鳞伤吧,啧啧,真是可叹,我暗自忖度着。但看她坐在椅上如石块一般,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便踱着步子迈出了那几丛疏竹,上下打望着她。

她目光依旧不聚焦,只是间或眼皮一眨,方能证明她尚是个活人。

我拎来一盏银壶,又拈过一只琉璃杯盏置于桌上,微微一注,便把一盏碧绿清幽的安神汤,轻轻推在她面前。

她眼皮轻轻抬起,我离得近了,方才看到她衣服上还有多处暗红泥渍,大约全是斑斑血迹,在这墨绿色的衣服上,倒是不太显眼——这般模样,只怕不是简单的生活艰辛命运多舛。

她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并不问这碧绿的汤水的来处。片刻过后,她才能勉强凝神看着我,眼眶里渐渐蓄了泪水。我只淡淡看着她说:姑娘这般失魂落魄,走在路上怕多有问题,现在好了,出去后你自己当心吧。

姑娘并不答语,我也不多言,只转身慢慢踱了回去。

还没行半步,只觉得衣襟被狠狠一拽。我暗暗皱眉,看来这一壶安神汤饮中多下了几分夜交藤,这姑娘不但安了神思,还平添了几分气力。

她紧紧握住我的衣襟,声音嘶哑:救救我。

我抚开她尚留有血迹的双手,又不动唇的念咒抚掉留在衣服上的痕迹,只微微一笑着对她说:姑娘,我非神非佛,如何救你?你找错人了。

她声音依旧嘶哑,此刻还添了几分绝望的哭意,浑身抖索得如同一片落叶,口中喃喃念着:你救救我吧。

我看她样子,只是要寻个救命稻草抓住罢了,并不是真心求人,我心中不耐,略微冷了冷脸:我这小店还要做生意,姑娘你这个样子,要我怎么办?

说罢,我拂袖离开,不料我还未动身,这姑娘已经涕泪滂沱嚎啕大哭出来:我什么都愿意,真的,什么都愿意付出,只要能救他!

咦?竟然不是为了自己。我回过头重新打量一遍这姑娘。

待她哭声略低一点,我便问她,你都愿意付出些什么?

“钱、命,一切,什么都行。”她抽噎着说。

哦?自己命都不要了?你还要什么?

“我只要他活着!”一声哭喊未毕,她又接了一顿嚎啕。

我不耐这番聒噪,低声喝到:要他活着你就别哭了!

这姑娘听我这般说,蓦然抬起泪眼看着我,嘴里紧紧堵着拳头,肩膀一抖一抖的,“我不哭了。你,你说真的?”

我看着姑娘当了真,心里有些后悔,我何必管着一档子闲事,便又劝她:你情绪这般狂躁,与救人无益,还是冷静下来,多想想办法,看有没有别的法子能救人呢。

怕她再哭,我顺势又推过一盏茶饮在她面前,这碧幽幽的茶饮,比起方才的,颜色又深邃了一分。

她在我眼神暗示之下,拿起茶杯饮了一口,还因呜咽不止,一口呛着,咳嗽不止。

待她缓过气来,却依旧不肯放过我:“你说你真有办法能救他?”我暗自扶额,这真是个任性难缠的小姑娘。

“我一个开书房的,能有什么法子?你想多了。”

她伏在桌上深深埋下头去,轻轻呜咽着:我该怎么办?我不想他死,什么代价,我都愿意,只要他好好活着。

我静静站在一旁,听她将这几句话翻来覆去念念不止,直被她念得有些头疼。

“你要救人,就赶快去医院啊,待在我这里何意?”

“他在重症监护室,医生说很……怕是……”

“都怪我,我想他好好活着。”

“我一定再不任性了。”

“我只要他活着。”

“让我做什么都愿意,真的,什么都愿意。”

我按了按额角:得,又回来了。

趁着她不断地念叨,我略分了点神,想了想,如果真要帮她这一遭,大约是不违背天道伦理,也不违背我们巫师的法则,如今我闲闲居于此处,如果顺便行了一桩善事,岂不很好。

我便问她:那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呢?

她轻轻抬眼看着我,眼泪汪汪,神色绝望,但却极其真诚:我什么都愿意。

“那,你愿不愿意一直留在这里?”

这姑娘眼中似是光芒万丈。

念誓词般决绝地说:我愿意!我愿意!

这暖意融融的书房里,仿佛突然漆黑了一刹那,沙漏不再下坠,草木皆是静默,时光为之定格,满室冷意森然。

但是,也只有这么一瞬罢了,这姑娘只当自己恍惚了。

而我今日忽然见着这般神兆,有些心情激荡。

我手指轻轻抚着装饰在桌上古藤珠子,脸色放的严肃,声色略沉下来:你可想好了,答应了,便不能反悔了。

那姑娘眼神中闪着疯狂决绝的光芒:你要我怎么做?

我略微沉吟不答话,回到竹丛后面,二十分钟后拿了一只小小琉璃瓶出来,里面盛着墨黑的汁水,这姑娘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水,我顺手拿瓶子在她脸颊上收了一滴泪水,那墨黑的汁水瞬间变得清亮透明。

那姑娘盯着我手心里的瓶子,惊呆了。

我轻轻晃晃这个瓶子,偏着头微微笑着对她说:这药水,你带去医院,喂他喝下,便能救他。他喝完药,你两个小时内必须回到这里,我这房间有飞蓬草做符咒,还能留下你一绺魂魄,不然,一阵清风一丝阳光,都会让你灰飞烟灭,你可都明白了?

那姑娘坚定地接过药水,转身扑出门外,很快就消失了。

待第二日早晨,这姑娘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开始有些透明起来,直到扑进店里,才算喘出一口气来,我半是怜悯半是嘲笑的看着伏在书架上气喘如牛的她:我说的不假吧。再晚点,你就来不及了。

她匀过气来,直起身抬眼瞧着我说:我不过是想看看允文他到底能不能活罢了?

我禁不住冷笑:“姑娘你是怀疑我,还是怀疑我的药?”

她低下头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想再陪陪他,如果他能早点醒过来……

“伤的那么重,怎么会那么快醒过来,”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晃了晃杯底的茶叶,顺手拿起对着光望了一望,“你算是度了自己的命给他,以命换命,你们是肯定再见不到面的。”

她的神情甚是悲伤沮丧,半天也不想说话。

我问她:“那,你可后悔?”

沉默良久后,她答道:“我不后悔。”

2

自此,这姑娘便在我这书房里住下了。

她叫湘灵,周末,与男朋友允文两人驾车出游时出了事故。允文连续加班一个月了,好不容易这个周末能完整休息了,但出行路上允文手机响个不停,湘灵顽皮任性,非闹着要看允文的手机,一时玩笑质问他是不是有了外遇,一时又说要替他回了那夹缠不清的工作电话,允文开车一时分神,便出了车祸。

本来受伤的应该是湘灵,但是允文危急之下,心里仍惦记湘灵的安危,最初一霎的慌神后,向右猛打方向盘,最终自己和大车相撞,湘灵反而只受了轻微擦伤。

允文进了重症监护室,各种管子插遍全身,昏迷不醒的时候,湘灵就在外面哭个不止,其他病人家属忍不了湘灵,半哄半轰,才把她送出了医院。

她一路晕晕沉沉走着,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片街区,又不知怎么就进了我这间书房。

这就成就了我们之间的一场缘分。

刚住进书房的湘灵,头几日一直坐卧不宁,虽然我大多时候依旧与我的书籍草药相伴,但湘灵这个丫头,非要我用法术不断替她探查允文的情况,我烦不胜烦,后来干脆寻了一只银碗,盛了清水,施了咒,变了面观尘镜出来,让湘灵自己去看,我才算重获了一点清净。

如今湘灵已经是一只轻盈到半透明,也无实体的一绺魂魄,她的声音也变得轻灵空洞,如轻风一般。她常常在我耳边,惊喜或忧伤地念叨着允文身体见好或者其他状况,不过只要不是太扰人,我也由得她去。

我自幼除了父母,并未与任何人同住过,如今来了湘灵这一绺魂魄与我作伴,我没觉得有什么不便,倒觉得比从前养着那只姜黄色猫咪还要省心些。

不过我还是怕湘灵惊了偶尔进门的路人,便又设了一个咒,若有人进店,门口铜铃一响,湘灵就化成挂在书架边上的月白色流苏。

我虽然不甚关心那允文先生的情况,可禁不住湘灵在我耳边念叨,慢慢也就都知道了。湘灵趁着探视时间偷偷喂他服了药,不过两个小时,生命体征逐渐稳定,人也苏醒过来,又过了两日,连医生也忍不住连续感慨“医学奇迹”,把他转到了普通病房继续休养。

湘灵趴在碗边,托着腮,幽幽地说:允文很想念我,她问医生,她问病友,他问所有他见到的人湘灵去哪里了?

“他找不到我……他哭了……他哭着说,湘灵,我好想你。”

允文自然身体会好得很快,我配制的药剂什么效力我还是有信心的。我更关心的是,这次一时兴起救允文那次神迹突降,对我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是日子静静过去,什么都没有再发生过。

我略有些失望,不过日子过得没有从前那么乏味了,虽然湘灵有时候唠唠叨叨,让我很不耐烦,但她幽怨的陪伴也算是一种陪伴。

有一夜我被耳边的呜咽声吵醒了:“他半夜还不睡,突然就这么惊醒了,什么也不做就是默默流泪,这会,哭着念着我的名字,我的心肝,都要碎了啊。”

又是念叨那允文。

湘灵痴念不断,竟扰的我连个觉都睡不完整!一怒之下,我泼了观尘镜的水,好几日都没理湘灵,七天过后,再想起来她时,摸摸了那流苏,已经湿漉漉软踏踏的了。我心里一软,有些好气又很好笑地放出了湘灵,她哭到在地,说我没有人性。

“他救过你,你也还了他一命,如今你在我这里活得清净自在。你何苦那么关注他的生活,什么也做不了,你不如放过自己。”

湘灵哭喊着说我不懂爱情不懂生命,我也不愿意与她辩论。为了自己的清净,与她定下规矩,每日最多只能在观尘镜你边待两个小时。其余时间,看书、煮茶、配药,再不然睡觉、发呆,什么都可以。

可湘灵却打不起精神做这些事情,有时宁愿挂在窗边,意兴阑珊的晾在阳光雨露之下,仿佛是自己一条柔软透明的琉璃帘子。

感情这种事,我并没有亲身经历,只是觉得如湘灵这般,实在无趣,可有时看着她毫无生命力的晾晒着自己,到了约定时间就精神百倍扑向观尘镜的劲头,我又忍不住想: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

“允文回去上班了,可他还是找不到以前的状态,他跟领导吵了一架,他摔门就走了。”

“允文搬家了,我们的蜗居,他卖了,他还是没办法面对,毕竟,我们在这间屋子里,有那么多共度的美好。”

允文允文,时时刻刻角角落落都是允文,直到后来,湘灵开口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我都习惯性地闭听。

过了约莫有一年多,月上柳梢头的一个傍晚,天色与湘灵进我花店那晚一般。对我来说,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黄昏,随意翻书的我忽然觉得飘在一旁的湘灵有些不对,原来是她盘旋在观尘镜上,神色抑郁忧伤,我看她如同一个风车一般盘旋不止,我看着有趣,但又怕她转晕了自己。

我去问她,她却强撑不说。

我料想这般异常多半也与允文有关,便也不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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