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半夜,湘灵闹醒我,幽怨的目光兜兜转转几个来回方才开口:“允文,他,跟人约会了。”
“哦?”这倒是是个新情况,我揉罢眼睛,挑挑眉毛,“那你怎么想?”
“这么久过去了,他也该走出来了”夜里的湘灵仿佛是块残破的透明惨白的月光。她勉强笑笑说,“他看起来挺开心的。总是挂怀过往,他也不会好。”
我颇为认同地点点头,“是啊,这样最好。”
湘灵一脸的泫然欲泣凄绝惨绝瞪着我,我装作不明所以,继续翻身去睡。
湘灵一日一日地似乎更加焦灼不安,整日穿梭在书房中,我精心侍弄的那些草藤花蔓随着她的身影飘荡不止。我跟湘灵说,再这么闹腾,我就锁了她的灵,方才让她又安分了一些。
她仍是不愿分心思做点别的,可她能做的事情又那么少,于是她会挑我心情尚好的时候,缠住我给我讲允文的事情。
允文与她在大学期间在社团不打不相识,在一次活动组织中彼此撩拨,在校园歌手大赛上允文弹着钢琴向她浪漫表白,一时轰动校园。毕业后两人彼此照拂,从一开始不名一文,到后来一步一步建立起自己的小家。
细心的允文、温柔的允文、专情的允文——直到如今,允文换了新工作、搬了新家,身边还留着当年她送的那块廉价护身小玉牌。
终于有一日,似乎是她能讲的事情都已经讲完,她能描述的细节都已经描述完毕。
于是湘灵沉默着。
异常的沉默着。
待我注意到这种沉默转头去看湘灵的时候,她已经抖成冷风中的一片枯叶——如同她当年初入我书房时的模样——只是一绺魂魄也能抖成这样,实在不太寻常。
我念了一个定神咒,湘灵慢慢定了下来,我凝神望着她:出了什么事?
她只倚着书柜呆立着不动,我猜想如果她还能哭,此刻一定已经泪流满脸了,我正暗自揣测着,却没料到她一个魂魄,居然焕发出了一丝不小的气力,猛得一把推开银碗,碗里的清水泛起几丝荡漾,里面映出来的画面便再也看不清楚。
湘灵带着哭腔说:允文,他,他结婚了。
我定了定碗盏中的水,借了湘灵的意念,召出了婚礼的场面,我俯身过去,看到水面里那个英俊挺拔的男子——大约就是允文了吧,正站在青青草坪上紧紧拥抱着那个一袭纯白婚纱的女孩儿,还在那姑娘的脸颊上轻轻印下深情一吻,直到旁人端来两杯葡萄酒,两人才松开拥抱,交杯饮下酒浆。此时我才看清这新娘子的容貌,很是活泼娇俏,郎才女貌,两人甚是般配。
旁边亲友应是同样的想法,他们有欢呼的,有鼓掌的,天上还飘洒下玫红的玫瑰花瓣,映着背后白色玫瑰和香槟色玫瑰搭就的心形花架,整个场面看起来浪漫唯美。
我饶有兴味观摩着允文的婚礼,我与湘灵在这书房同住这么久,与我来说,允文简直是个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旁边湘灵哭喊出声:凭什么?凭什么?这一切都应该是我的呀!
他凭什么活得好好的!
他凭什么忘记我!
他凭什么娶了别人!
一旁的湘灵咬牙切齿,面庞竟有些扭曲,披散开来的齐腰长发就像她的怨念一般纠结缠绕着。
我叹了口气说:“当时也是你要执意要救人……”。
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劝她,湘灵的哭声便如同柴门钻风一般尖锐“我如今后悔了!”
我暗自扶额,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她竟还是那个任性的姑娘。
湘灵继续哭着:我真的后悔了,后悔了!”
“他凭什么背叛我。”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孤舟嫠妇一般的哭泣发问我是解读不了的。
顿了不知道多久,我涩然开口。
“你后悔了,你现在要怎么办?”
湘灵通红着双眼看着我:
“那,那你,还有办法……取回他的性命么?”
“我,还能回到过去么?”
当然可以。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摇了摇头,避开湘灵的眼神:换命以后,无咒可解,无药可医。我们,都回不去了。
我欲伸手摔了那观尘镜,湘灵却扑过来拦我。我甚是不解:事到如今,你还要怎样?
湘灵抱着我的手臂哭着说不出话来,竟带着我也心酸起来。
我僵硬地揽过湘灵:“你不要怕,不是还有我么?”
我心中其实是无比惶恐的,这种感情与我来说,太陌生,我不懂怎么处理,甚至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内心。
为了不让湘灵再看观尘镜,那日以后,我雾化了店里一切镜面的东西。她倒是不再痴缠着我要看允文的情况,看样子她是灰了心了。
过了数日,我终究忍不了看她这副模样,扳过她来定定看住她:你告诉我,你到底要怎样。
湘灵的眼珠涣散一般,不看我,也不答话。她整日栖栖遑遑无精打采,一绺魂魄竟也能一日一日消散下去。
我忍不住问她:你是打算把这条命亲手葬送掉么。湘灵不答话,我冷笑:果然是一命换一命,当时还不如不帮你留这挂碍了,也省的你现在受这些苦。
湘灵只是凄楚地笑着,笑到我也不忍再说,轻轻揽过她叹了口气。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最终咬了咬嘴唇,问斜倚在我肩头的湘灵:
“那,你还恨他么?”
“你,还想拿回自己的命么?”
湘灵慢慢抬头起来望着我。
“若你拿回了命,你还愿意留在我这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