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成了大明星,可别忘了老同学。”
她转身离去,留下愣怔的林间声和程妈。
一群人扯着嗓子让她签名,而坐在地上碰瓷的老太太悄然爬起,灰溜溜地逃走。
那天过后,阿虫似乎重新找到了人生目标,买了一堆成人高考的书。他白天工作,下班后看看郝云霞,晚上则坐在陌生而熟悉的书桌旁,学习到深夜。别人说阿虫春风满面的样子十分英俊潇洒,像是大人物。
他在学校里变成一等一的风云人物,手插口袋倚靠墙壁,白白的衣衫飘摇着,变成张开翅膀的千纸鹤,悄然钻进在他眼前晃动的少女们的心里。
他侧过身,风夹着他的低语:“你以后叫我阿虫吧。”
他却只是沉声说了一句:“你懂什么。”
那天,是阿虫先落荒而逃的。
在此之前要进行三个月的特训,每天做八个小时的体能训练,再上两小时的党课,他咬着牙也忍过来了。其间郝云霞重新加了他的微信,问:“你怎么把我给删除了?”
郝云霞走了,一走大半年,没再联系他。阿虫明白,自己在她心中无足轻重。
他的愿望——和她在一起——如此昭然若揭吗?
郝云霞想,原来爱情真的有味道,甜甜的,让人欲罢不能。
阿虫的脸庞近在咫尺,侧脸在光影中模糊起来。郝云霞低眉淡淡地笑了一下,缩进他暖暖的怀抱里。
去问问郝云霞吗?他不敢,一来因为林间声的缘故,二来怕她瞧不起自己。
赵弦月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按住脚踝。周围有很多围观群众,却都在犹豫着是否上去帮忙,还有人夸张地拿着手机拍摄以证明自己不是罪魁祸首。阿虫拨开人群,走过去扶她起来,目光看向不远处竖着的鲜艳夺目的总决赛牌子,最终落在赵弦月精致的打扮上,说道:“是参加比赛,还是要脚?”
那晚,他正放着音乐在洗澡,突然接到郝云霞的电话,整个人差点在浴缸里溺水。
其实还是他没事找话聊,郝云霞愣怔地望着屏幕,心里总有个声音在说:和他在一起呀,你不是对他有感觉吗?
林间声来时,阿虫打量了他很久。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面貌俊朗,文质彬彬,举手投足间皆是大户人家的风范。阿虫有些不懂,这样富贵的男人怎么会看上母亲。
5
是大明星,郝云霞。
她抬起枣红色的太阳伞,眯着眼睛望向大海:“那个……要不我们交往吧?”
闲暇的时候,他跟她打哈哈,说着自顾自地笑起来。她不笑,气氛就尴尬,阿虫顿时变成跳梁小丑。他很欠虐,无论郝云霞怎么不搭理他,他还是想着法子让郝云霞抿着唇露出浅浅的笑意。
阿虫是多善良的男人啊,从不会让她受委屈,总用那小小的脊背为她挡住所有风雪。
不知为何,阿虫想起那晚回去质问林间声为什么抛妻弃子,却换来林间声无奈的回答:“跟你母亲在一起之前我就已经离婚了。我早些年遇到你母亲,被迫分离,我爱她,不想她难过和受伤。爱一个人有错吗?”
他装傻:“不知道啊,我从来不删除人的,是你删除的吧?”
那头沉默不语,阿虫意识到她可能只是说客套话,正想将这个尴尬的话题躲过去,没想到那头忽然轻声一笑,温和地说道:“等电影上映吧,一起去看,然后吃饭,我正好想见你了。”
那年高考成绩出来,他考得相当差。程妈想让他复读,或者上专科学校,阿虫却自暴自弃起来,跑去外面打工。临走时,他只说了一句:“你在我和林间声之间选一个吧。”
同事们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说:“疯了?”
她走的那天,阿虫没去送,一来怕被狗仔拍到,二来他没有车。而且阿虫比谁都清楚,人生里真正的告别往往是没有你来我往的。
“我说真的。”她轻声说。
电影得到十月中旬才开机,林间声离家后,郝云霞的母亲精神不好,她只好出来赚学费。
郝云霞忍不住大哭起来,抽噎着给他回“很好,勿念”,却又删去,说:我不好,心情差爆了。
看到这里,阿虫不禁想起自己当时被人揍,是郝云霞扶着气息奄奄的他去的医务室。那时她说:“程龙,你再坚持一会儿,快到了。”
他的厨艺还是那么好,别人说女孩嫁给他会有福气,只有郝云霞身在福中不知福。
天黑以后,阿虫顶着挨骂的风险再次跟队长请假,去了一趟她的公寓。
赵弦月不知怎的就红了脸。
赵弦月没来得及参加比赛,但角色在官网发布,主角一栏赫然写着她的名字,而郝云霞只是女三号。
阿虫哑然失笑。
原来是老相识。阿虫心下了然,手插在口袋里,“哼”了一声,酷酷地钻进屋子里。
没人想过这样的阿虫还想过参加成人高考,想过向上走一走,不能总让人喊“阿虫”。
后来阿虫意识到,即使没有林间声,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会越来越遥远。毕竟阿虫只是在地上蠕动的小泥鳅,偶尔困顿,才敢仰头看看天边的云霞,再做个梦。
他打电话过去问,赵弦月笑起来:“真笨,导演是我舅舅,否则那天你骑车那么慢,我不得急死。”
郝云霞心头涌上一股酸涩,还好,他放手了。
快到时,在马路中央,他目睹了一起车祸。鬼使神差地,他凑了过去,一看却发现受伤的人竟是赵弦月。
程妈愣住,趁着这个空当,他一溜烟跑了出去。
阿虫想,她可能是忙着工作和恋爱,反正是没空生他的气的。他热切地想做巡警,很努力地学习,几乎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
他一口气爬上五楼,捂着胸口,心跳快得像要炸了一样。他在心里暗骂自己,你这个卑鄙小虫!
阿虫垂眼,勾起嘴角,不禁觉得自己可怜,可怜到连说喜欢的资格都没有。
只有阿虫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像被雷劈了一样,外焦里嫩,有什么直冲他的大脑。
在此期间,程妈让林间声离开了。家里开始入不敷出,他放弃了上大学,在一家修车厂做长工。不出一年,他细长的指头变得粗硬,手掌心里满是黄黄的茧子。林间声走后,程妈消沉了很久,阿虫就笑她:“妈,你没出息,失恋得潇洒,得像个没事人一样,才算最高境界。”
凌晨两点下夜班,阿虫走在回家的巷口,突然注意到有个小小的影子在角落里。他眯起眼睛,警惕地看过去,黑暗中却听到细微的声音,顿时如狂风骤雨般拨动他的心弦。
见阿虫没有接话,她也就不说了。
可等到郝云霞选角总决赛那天放学后,他却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往市区的比赛地点冲。阿虫想,偷偷看看好了,又不犯法,就这一次。
阿虫把屏保换成郝云霞的照片,同事便笑他:“都多大了还追星。”
“你怎么回家乡了?”他没事找事,跟她闲聊。
她以为他会吻上来。
母亲在她喜欢的春天离开了人世,大抵母亲也喜爱春天,所以选择在这样的季节带走一切爱过的东西。她没有通知阿虫,是悄无声息地回来的。
正巧有名导向她伸来橄榄枝,邀请她参与新电影,在开拍之前要出国进行为期一年的秘密培训。她想,这或许是自己跟阿虫和过去的人生告别的最佳时机。
阿虫整个人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脸上闪过一丝欣喜,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哎呀,别开玩笑了,你是大明星,我就是个巡警……”说着声音渐渐小下去。
他总是口是心非。
郝云霞再次忙碌起来,有时连睡觉的时间都少得可怜,更别说联系阿虫了。
“嗯。”她淡淡地回应。
再回去换衣服,看电影一定来不及,阿虫气得跟上头的阿婶理论,郝云霞无奈地拍拍他的肩膀,说:“要不算了。”
阿虫歪在沙发上看着他们,心里在想,怎样的爱情才算圆满呢?
有一天,她去找阿虫,激动得笑起来:“程龙,我可能要火了!”
阿虫笑了,又想,还好,不是爆出我和她有恋情,否则就不是“配不上”,而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云霞停笔,白皙细长的手指将墨镜取下来,看了他一眼:“程龙,好久不见。”
阿虫跟着她高兴,道:“好事啊。”
三月末,郝云霞回来的时候,阿虫家楼下的那棵柳树正抽出嫩嫩的新芽,是讨人喜欢的翠绿。
“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郝云霞仍旧微笑,“其实这次回来,我是想跟你告别的。”
这让阿虫变得不知所措,心跳快得像要从嘴里吐出来,倒是她“扑哧”一声,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满足一下你的愿望不行吗?”
他每一次来,都会在她的心上下一场雨。
没过多久他们就搬家了,住在一栋闪着光芒的房子里。林间声带他买衣服,一件白衬衫穿在他瘦削的身上,立马衬得少年的放纵不羁里有了一丝柔情,经过的女孩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满足一下……怎么可能,他想和她永远在一起。
二十二岁时,阿虫得到一次机会,被特招成为一名巡警。
8
阿虫的后背僵住,转过身,扯着笑说抱歉,说那就送她回去。郝云霞想了想,补充道:“你回去换件衣服,我饿了,想吃你做的蛋炒饭。”
郝云霞沉默下来,再也没同他说过话。
生活再次平静下来,失去了动力的阿虫把书堆在角落里,再也没动过。
郝云霞凝望着他,他的神色那么卑微又隐忍,如同他的爱。微怔间,他忽然垂头,伸手搂住她细细的腰肢,俯下身,吻了上去。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得他浑身发毛,他摸着头跟着笑。他怎么还这么自不量力,还在想着跟她在一起的事。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如混世魔王,程妈生他也费了好大的劲。等到他落地,雨后的晚霞如秋日里红透的枫叶,染遍整个天空,是像电视里常演的如真龙降世般的吉兆。所以他才叫程龙,飞上青天的真龙。
他哈哈笑着,整个浴室里回荡着他清爽愉悦的笑声。郝云霞跟他道谢,说哪天回家请他吃饭。
但她做不到。
父亲离世早,母亲每日出去工作,阿虫无人管辖,学了一大堆的坏毛病。他喜欢装酷,双手插在兜里,探着头,逢兄弟就喊“小弟”。为了引起女孩的注意,他还时常大声喧哗。
一颗心都被浸软了,她却觉得很快乐。
爱一个人没错,却也会变得自私,变得丧失理智。
阿虫有一双深情的眼,一如多年前。而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一下就能看透他的小心思。
生病期间,郝云霞的另一部影片上映了。她饰演一个忠心的打女,表现意外出彩。阿虫白天上班,晚上在社交平台上用一个又一个账号写关于她的影评。他明明没有读过多少书,写出来的话却格外动人。舆论多么善变,一有好的作品出现,网民便好像忘了前阵子对她的冷嘲热讽,转头又开始吹捧起她来。
“心情不太好。”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真心实意地爱她,谁让他是一条小泥鳅呢。
他自嘲地笑了。
她十七岁演电影《初恋》出的名,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大家都喜欢她,像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一样,还爱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过了多少年还这么不谙世事。
别人都喊他阿虫,只有她连名带姓地称呼他。
阿虫忽然站直身子,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她疑惑地抬头,等反应过来,手心里赫然放着一颗圆滚滚的糖果。
郝云霞回来的那天,影片正上映。一年未见,她的衣品提高了很多,穿着价格不菲的黄色条纹裙,如芙蓉花般静雅。阿虫在楼上边刷牙边探出头,她立在巷口的老树下仰头往上看。电线交错中,阿虫的心一阵悸动。
阿虫一直在努力,懒惰的他为她学着做饭、学习上进,甚至是考上巡警……可那又如何呢?他再怎么努力,也没能得到她。幸好阿虫是个乐观的人,没想过后悔。纵使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成为很厉害的人,但他用小小的力量保护过一个人,那就足够了。
大家都知道阿虫追捧大明星郝云霞了。程妈有一天帮他收拾房间,不小心看到了郝云霞的照片,问:“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晚上,她收到阿虫的信息,他问:你还好吧?
自此以后,她愿意同他说两句话,阿虫别提多快活了。休息时,他载着她去景点玩,晚上归来,风吹动她的发,她的手拽着他的衬衫。他抬起头,圆圆的月亮当空照,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喜悦满得快要溢出来。
那阵子郝云霞变得越来越瘦,有一日晕倒在家。别人又说,郝云霞是为情自杀。她躺在病榻上,看着新闻里对自己的描述竟兀自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悄然落下。她擦着眼泪,不禁又想起他。
“考上表演专业了?”他问。
阿虫自嘲地笑了,双手插在口袋里,又觉得这样耍酷不帅,于是蹲下来,很认真地说:“郝云霞,别乱开玩笑。”
是爱情吗?目前的男友告诉她,至少现在我们的恋情可以吸引众人的眼球。他比阿虫聪明,会给她买五千块的裙子。而她也不是林间声,愿意为一个人而毁掉一座城。
两人在阿虫面前表现得小心翼翼,阿虫倒是松口道:“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简直像你们之间的第三者。”
阿虫有自知之明,自那天后,绝对不靠近她,省得惹得自己不痛快。
阿虫勾起嘴角,摆起动作:“有没有当明星的潜质?”
“导演喜欢。”郝云霞没好气地笑道。
郝云霞不禁被逗得笑着点头。
“什么时候?”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阿虫跑过去,伸手想去抱抱她,停在半空中,又难为情地放下来。
尾声
那段时间,阿虫常看到郝云霞出现在电视里,或妖艳,或冷淡,或清纯……都是那么光彩夺目。渐渐地,连阿虫都在怀疑,我怎么会和这种人物有瓜葛呢?兴许走在路上,说大明星郝云霞是我的好朋友还会被人揍。
他们走在悠长的巷子里,不时传来老人们爽朗的谈笑声。阿虫住的巷子很破,能看到挂在窗前的内衣。肮脏的垃圾把逼仄的巷口堵得像“马六甲海峡”,堪堪能通过一人。更过分的是,不知哪家太太变成“水龙王”,端着洗头水的盆对着窗外泼水。
阿虫回神看过去,海边空落落的,她的身影显得萧索而悲凉。
在梦里,他化身一条青龙,飞向高高的天空,吞云吐雾又施云布雨,能带走一切的悲伤和苦难,为久旱带来甘霖。而待他退去,天空是明朗的,大片的云霞美不胜收,向着远方滚滚奔去。
好不容易有人发生事故报他的名号,他却窘得不行,因为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巡警。
程妈苦笑,看着吊儿郎当躺在沙发上的阿虫,觉得单亲家庭总是亏欠了他一点什么。
等她签完名,阿虫假借公务为由带着她走了。巡逻车开到了人不多的海岸边,他蹲在台阶上,地面用手擦了又擦,这才让她坐下来。
他买下一支草莓味的冰激凌,站在学校门口等郝云霞。他有信心打动她,毕竟他自认为很帅,帅到“人神共愤”。然而她走到他的眼前,在同学们觑来觑去的眼神里,冷淡地说了一句:“你知道现在你的爸爸也是我的爸爸吗?”
阿虫一呆,难过地垂眼。
“死阿虫,狗改不了吃屎。”队长得知消息,指着他的脑门骂。
电话立即打来,他的声音快而急,先是一通询问,后来又开始讲那些无聊的笑话。郝云霞皱着眉头道:“不好笑,你真是个蠢猪。”
她说,许久不见的父亲不知为何突然回来看她,想来想去,觉得是他的缘故。
阿虫抬手摸摸眼眶,发现花洒不小心让他碰开了,如雨般落下来,浸湿了他的眼睛。
但她还是忍不住去找阿虫。
002
其间郝云霞生过一场病,是他背着她从六楼爬下来,把她送去医院输液。半夜,她醒来,入眼是少年手托着脸颊,闭着眼趴在床边守着她。夜凉如水,她后半夜再也无法入睡。
她起身送他,玄关的灯暖暖地落在他的脸上,光影下的他看着有些失魂落魄。她张了张嘴:“程龙……”
7
001
004
她笑了一下,乌黑的眸子打量得阿虫浑身不舒服。
阿虫二十二岁时得到一次机会,正式成为巡警。
6
“你可能也知道,我母亲去世了,我以后不会再回这座小城。”她说道。
郝云霞“扑哧”笑了:“男孩在女孩面前都想当光芒万丈的厉害人物。”
阿虫靠在窗前抽烟,望见郝云霞,以为自己看错了。看见她的第一眼,心就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飞到她的身边去了。但他忍了又忍,手插在口袋里,面无表情地去见她。
等到阿虫再来,郝云霞已经离开。他打电话过去,只听到她在那头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走得太急了,有空再聚哈。”
她走两步,侧过头,看向他手中化掉的冰激凌,嘲讽地笑了。
也是这么一个契机,他在打工的餐厅里和郝云霞重逢了。
郝云霞一愣,还是阿虫聪明,立刻将她护在怀里,一个人接下了整盆水。
吃完饭,他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阿虫的嘴还是那么贫,郝云霞拿起抱枕打他,两人在沙发上闹腾,阿虫力气大,一只手轻松地按住她两只挥舞的胳膊。她笑得喘不过气,阿虫也跟着她笑,安静下来,两人暧昧地躺在地上,彼此对视。
他算什么啊,只是朋友,难道还要求人家日夜向他汇报行踪吗?
邻居对程妈说:“管管阿虫,再这么不老实下去,警察非得来抓他。”
正值暑热,大日头挂在不远处的海面上,光把海水晒得都褪了色。
有一天,郝云霞从片场回家,被突然出现的黑粉扔了一身的烂菜叶和鸡蛋。巧的是有记者围过来,她便以狼狈不堪的样子上了娱乐头条。
这阵子没有人找郝云霞拍新片,找她的全是些小广告,她不想接,便只能在家里等待新的机会。
他油腔滑调,别人从不给他好脸色。阿虫赔着笑从局里出来,开着巡逻车,一路狂飙,赶去事故发生地。
为什么她不能叫他“阿虫”呢?这样他就不会想成为超人,想变成英雄,就可以在地上心安理得地当一条小泥鳅了。
他笑了,想对她说一句,真傻。
“谁呀,到底是哪个麻烦精?”他拨开人堆,钻了进去。
阿虫踢着沙的脚微顿。其实他知道,她新出演的电影口碑不好,而且还被爆出插足陈大导演的感情。
事实果真如此,那部电影上映一段时间后,经过口碑的发酵,她的演技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大家都说她将是演艺界一匹灵气十足的黑马。她开始接到很多电话,各种各样的工作接踵而来。
阿虫向前走了两步,僵硬地顿住。良久,淡淡的茉莉花香飘荡着、蔓延着,浸得阿虫浑身战栗。
阿虫笑笑,不说话。
“你今天护着我时,真像个英雄。”她说。
“程龙,过来,这就是你爸爸了。”程妈对着林间声说话,眼睛里流露出少女的光彩。
还没想出个答案来,郝云霞的八卦就先来了。她被爆出和《初恋》的男主角逛街的照片,一时间流言四起。粉丝说她长相普通不配做演员,还说她配不上那个男孩。
“好好,我是猪。”
少年手插口袋,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眼皮微垂,倒是有些深情的模样。
003
“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想当英雄?”他端着盘子,笑嘻嘻地贫嘴。
于是他们去了郝云霞家。她用片酬在郊区买下一处安静的公寓,没有和林间声同住。
郝云霞说:“不要喜欢我哦,否则我们之间就完了。”
阿虫知道,程妈跟他说过,还对他说:“别想了,她很难释怀这一切的。”
那天,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其实还是和从前一样,他说得多,想把他生活中的鸡毛蒜皮如竹筒倒豆子般全告诉她,而她说得仍然很少,但至少比以前要亲近很多。
记忆中,最后的夜晚,她对他说:“即使是小泥鳅也会有人爱,也可以成为别人的英雄,所以你要加油哦。”
自始至终他也没求她把自己放在心上,唯有的一个吻,还是他硬抢来的。不过到最后能和大明星混个朋友的身份,似乎也没有吃亏。
他要保护她,他要配得上她,他必须不是阿虫,而是飞上青天的真龙。
然而,他望了她很久,却松开了手。
林间声来过几次,可阿虫都把他赶走了。
他跑下楼,郝云霞已走到了楼梯口。她打量他泛黄的衬衫,目光最终落在他的脸上,笑道:“细看,你还挺帅。”
他听到了什么?
阿虫傻笑着抢过手机,抿着唇笑:“不行啊,这可是我的女朋友。”
他看了一遍《初恋》,是讲一个暗恋故事。郝云霞饰演一个无人关注的哑女,镜头不多,在学校里被男主角送过一颗糖,暗恋了他整个青春。比起男女主角的圆满,她的爱更让人揪心:在男孩结婚前夕,她想在他的手心写一句“喜欢你”,最终却只轻轻地放了一颗喜糖,便消失在人海里。
工作听着体面,不学无术的毛头小子终于出人头地一回,逢人就说“有困难找程龙,程龙飞上青天化真龙,分分钟罩着你化险为夷”。而实际上,他每天只是开车巡逻,也并无大事发生。
抵达他家楼下时是清晨五点钟。郝云霞摘下墨镜和帽子,仰起头。斑驳的墙壁上的窗户像无数失魂的眼睛,在其中,有一处冒着火星子,烟雾围绕着一个男人。
她做不到日后再次喊林间声父亲,和破坏她家庭的程妈一同生活。她特别不想让阿虫因为她跟程妈决裂,家庭破碎的痛苦她不想让他也承受一次。
她没有通知太多人,来参加葬礼的人都是旧友。而林间声来,郝云霞只是微微点头,都没有一声称呼。
原来真的只是一场玩笑话。
倒是林间声在葬礼结束后特意来找她,道:“日后你怎么办?”
阿虫暗暗地想,赵弦月真好,不像郝云霞,长得不出众,还对人冷淡,拿他的真心扔在脚下踩得稀巴烂。
郝云霞长得并不太漂亮,但有一双迷人的眼睛,像泾渭分明的河,黑得深沉,白得清澈。她从来不靠近他,只远远地看着,然后默默地走开。只是被她看一眼,他的心就猛烈跳动起来,如刚复苏的春天,抓住了一朵冬日里没有的花。
郝云霞在拍戏休息的空当,忍不住给阿虫打电话,那头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他对她不坏,每逢心里干涸冰冷,她总会想到他。他会用很笨拙的方式逗她笑,给她做一顿又一顿晚饭。学生时代她恨他和他的母亲,本不想同他说一句话,他每一次他出现,都会在她的心上下一场雨。
她微怔,想起自己演的第一部电影的情节。她喃喃:“程龙……”
阿虫一愣。
文/冯和仪
“告别,告什么别?”
趁着热度,男友私自发布分手的消息,让她成为风口浪尖上的人。
“程龙,我来看看你。”她说。
阿虫向来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
林间声还是和程母在一起了。
说着,他便开始哼哼。郝云霞“扑哧”一声,跟着他的笑声一起笑起来,眼泪还挂在眼角。
郝云霞嘲讽地笑了:“你现在来关心会不会太晚了?”她的目光在程妈身上徘徊,程妈低着头,一副愿打愿挨的模样。她一时怒意难平,“妈妈在你离家后从来没有找你闹过,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她是爱你的,她不想让你太难堪,她让你去享受你的爱情,痛苦都由自己独吞。你们爱得如此不顾一切,却也太过自私,所以爱得面目可憎。”
那晚,他喝了很多酒,趁着醉意,将郝云霞的联系方式一并删除了。
想起郝云霞一没家庭二没背景的,每天躲在天台上练习台词,阿虫的心莫名疼了一下。
两人相对无言,郝云霞找了个话头:“当巡警不错呀,听起来是一份很厉害的工作。”
大半夜的无处可去,他们只能四处走走。阿虫怕她冷,将工作服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郝云霞望着阿虫英俊的眉眼,突然停下脚步,问:“程龙,这么多年了,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后来,他们也就偶尔聊聊天,再也没有见面。
所有的女生都爱慕他,但有一个例外,是郝云霞。
阿虫独立得早,能做一手好饭菜。郝云霞坐在桌旁,瞅着尘烟中的男孩,不久就闻到阵阵饭香。
阿虫爬起来,双手插进口袋里,淡淡地说道:“走了。”
八月底,郝云霞北上参加培训。阿虫将两个软糯的热玉米塞进她的包里,摇起头:“这么瘦,像个小纸片,我不喜欢,硌得人疼。”
阿虫打过一场架。因为太嘚瑟,学长看不起他,把他揍得很惨。班上的同学看到他鼻青脸肿的样子,非但不同情,反而笑着说:“什么真龙,就是地上的一条小虫。”从那以后“阿虫”这个外号便流传下来。
阿虫坐到她身边,轻轻地开口:“你倒是个明白人。”
那时,郝云霞刚满十七岁,正参加电影的选角赛。她最大的竞争对手是邻班的赵弦月。赵弦月长得漂亮,白白净净的脸庞,细瘦的身材,男生特别爱这种女孩,因为看起来特别有保护欲。
郝云霞回到剧组,因为迟到,网上又传她耍大牌。这时,男友打电话给她,提出了分手。他沉声问:“你这样,让我怎么发展?”
郝云霞低下头,鼻子发酸,不懂两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阿虫载着赵弦月,经过独自前往参赛的郝云霞,目光没有停留。郝云霞亦没有抬头望他。秋日的云彩落在天边,映红了阿虫自嘲的脸庞。他骑得很慢很慢,世界似乎都静止了。直到感觉赵弦月在后面扯住他的衣衫,小而喜悦的声音传过来:“今天的晚霞真美,谢谢你,阿虫。”
所以她决定去找阿虫做最后的告白,却在路上遇到碰瓷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