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2019-08-25 15:06:15

世情

鸡终于寻回了,乡村归于一片宁静。是夜,刑老太用油盐拌了白饭,草草吃了晚餐便回房歇息了。爬上床,不经意摸到几张纸,用手电筒一照,发现是两张百元的钞票。不用说,肯定是小孙女偷偷放进来的。真是个傻孩子!都瘦得皮包骨了,也不留着多给自己买点吃的。只是苦了她了,夹在她和六媳妇中间左右为难。

“咕咕咕······”一阵奇怪的鸡叫声让她察觉到身后的异样,她回头一看,惊讶地发现她还没来得及放好的猪肉已被饥饿的鸡拖到地上,一大群鸡正围着她的猪肉纷纷抢食!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小孙女笑了笑道:“一个小药瓶嘛,玩一下也没什么的。”

“呦!乐乐来啦!”她极力欢笑着迎出去,拿了一块干净的匾给小重孙坐着玩。这小重孙才1岁多,还不是很会走路,只能在匾上爬来爬去。她见小重孙待着无聊,便找来一个药瓶子给他玩。小娃娃没见过药瓶子,觉得新奇,一把夺过来欢天喜地的摇着、晃着、笑着,她也慈祥地跟着笑了起来。

最后,她告诉小孙女今天是她的生日,并满怀期待地邀请小孙女跟她一起喝汤,但小孙女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找各种理由拒绝了,她只好住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回去了。

“你来啦?快进来坐一会!”刑老太忙招呼着,这可是家里唯一的一个大学生,是全家人的骄傲。

“唉,这老货趁我不注意给药瓶子他玩,脏死了!”二媳妇十分嫌弃地说,刑老太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又消失了,像做错事的孩子坐在一边一声不吭。

“哎呦!二太婆!您腿脚不方便就不要起来嘛!就算您不叫我我也会给您送进来的。”送猪肉的中年屠夫见邢老太攀着拐杖,死命地跟两条腿较劲,觉得可笑又可怜,忙上前扶起她。

那可是她最宝贝的一只鸡,到过年,子女们回来看她就用这只最好的鸡来款待他们,可不能丢掉!

真是一个不安生的生日呀!刑老太躺在床上盘点着白天发生的林林总总,一行老泪爬上心头,沾湿了脸上的皱纹。月光透过屋顶的玻璃瓦片照在她那破烂发黄的蚊帐上,谁说长寿就是福呢?

听小孙女这么说,二媳妇的手松开来了,脸也没拉那么长了,任由小孙子把刑老太篮子里的药瓶子全拿过来,甚至把里面的药丸药片倒出来,洒了一地。小重孙见到花花绿绿的药丸伸手就去捉,眼看着就要爬出匾了,二媳妇忙把他抱起来,指着地面道:“脏!脏!全是鸡屎!脏死啦!”小重孙不干,在她怀里挣扎了几下便哇哇哭了起来,她抱着小重孙一边哄一边往外走,嘴里还嘟哝着:“本来还打算让你帮忙看一下孩子的,没想到你这里脏得要死!”

“随他随他!这鬼东西脏得要死,你也敢给他玩!”媳妇很不满的呵责道。刑老太只好悻悻地闭嘴,默默看着小重孙憋红了脸地跟媳妇抢药瓶。

“叽、叽、叽!”夕阳西下,村子里弥漫着刑老太寻鸡的叫唤声。大人们听了见惯不怪照常各忙各的,小孩子们则跟在其后,学着她的腔调嬉笑打闹着。刑老太召唤身后的孩童帮忙寻鸡,但孩童一哄而散。

将近中秋,虽然居高难降的气温依旧叫人心烦气躁,但飒飒秋风早已把芳草枯萎、万山空寂的气息带到山村里的每一个角落。

“死鸡!死鸡!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她气得直喘气,颤颤巍巍地扶着墙,到墙角里找了一条扁担当拐杖,又拼命用墙角里的扫把、木棍等一切可以找到的东西砸向那群不知死活的鸡。

鸡群终于散了,可是她的猪排骨和猪廋肉也被啄得破烂不堪了。她拾起地上的猪肉,满怀怒火地盯着一旁意犹未尽的鸡,骂道:“吃你个死鸡骨!吃死你!死鸡!咳咳!”她用力打了一下就近的鸡,但又不敢出太大力,怕打死了过年的时候没鸡卖,没收入。于是她打几瓢清水洗好便煮汤了。今天可是个特别的日子,我要好好吃一顿!从一大早醒来她便一直记着这件事。

“太婆!太婆!噢!”是二媳妇哄小孩子的声音。她忙回过神来,应该是她的重孙来了。

小孙女望着二伯娘远去的背影,知道二伯娘嫌弃奶奶,刚安慰了几句刑老太,凳子还没坐热,六媳妇便在外面喊她回去帮忙干活。刑老太看着小孙女远去的背影,仿佛觉得阳光也随着她的远去而逐渐暗淡。末了,她看着一地的药丸,慢慢蹲下身子去捡,骨头在啪啦啪啦地响着,都不知道这一蹲下去什么时候能够站起来,怎样才能站起来。

“二太婆!”屋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呼喊。

喂完鸡,再吃个午餐,已经下午了。她开了煤气炖已冷的汤,然后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来到隔壁的老六家。她想找小孙女聊聊天,最重要的是她想邀请小孙女跟她分享她今天特意加钱买的排骨汤。

“怎么了?”小孙女看到小重孙乐乐在跟伯娘抢药瓶子抢得快要哭了,便好奇地问。

是的,今天的确是个很重要的日子!今天是她95岁的生日,虽然只有她一个人记得。95岁!多么漫长的岁月!她从来不敢想象自己能够活这么长时间。

“干嘛呀这是?”是儿子老六的女儿,她最小的孙女。她神采奕奕地跳到门口,吓了大伙一跳。刑老太看到她仿佛看到了救星,脸上的阴霾去了一大半。

刑老太看着她那夸张的表情,听着那些尖酸的话语和笑声,默默地走开了,继续寻找她的鸡。

回到家,看到被烧得变了形的锅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小孙女那里待了多长时间。她慌忙关掉煤气,但一切已无济于事。她的食材和锅一起被火煎得漆黑,汤没了,锅没了,她疲倦地蜷缩在椅子上,突然想起她的鸡是时候回家了,便跑到门外叫唤起来。可是叫了老半天,也数了好几遍,还是差最健壮的阉鸡,她不禁着急起来,捉起拐杖满村子地找。

“哎呀!什么鬼东西!脏死啦!快快快!扔掉!”二媳妇见了发出尖锐的叫声,并伸手去抢小娃娃手中的药瓶子,无奈小娃娃死活不肯松手。

刑老太看着小重孙紧握着药瓶不放、吃力地跟大人较劲的样子不禁觉得可怜,便劝道:“算了吧,小孩子什么东西都玩,你就随他吧。”

“哎呀!真是谢谢你啊!年轻人好心有好报啊!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起来呢!”邢老太很客气地招呼屠夫坐,还想为屠夫沏茶。屠夫委婉地拒绝了,把猪肉交给她便继续走向下一家。邢老太满脸感激地站在门口含笑目送他,她的房子进出最多的也大概是这些卖猪肉给她的人了。

“该死!该死!”她气得脸都要发白了,抡起拐杖用力砸向鸡群。被砸到的鸡“咯咯”地惨叫着,稍微闪开后又围上去,继续跟其他的鸡抢食。

日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照在斑驳泛黄的墙上,照在她满头银光闪闪的白发上,照着她浑浊而又慈祥的老眼。她不禁陷入了沉思,13岁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到这个陌生的村庄,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为这个男人生了8个儿女,养活了6个,病死了一个,还有一个一出生就被她用枕头活活闷死了。罪孽!的确是罪孽!

邢老太老早就起床了,拄着拐杖,拖着两条因自己乱拔火罐而被火罐烧得千疮百孔的老腿,在狭窄脏乱的老房子里开始每天都要进行的各种忙碌:淘米、熬粥、洗碗、喂鸡。待这些都忙得差不多了,她才能舒心地喝上一碗白粥,或配上一些前一晚甚至前几晚没吃完的剩菜。至于那些菜有没有变味她才懒得理会,当然她也察觉不出来,因为她已经相当老了,她的视觉和味觉退化得相当厉害,就像勉强镶嵌在旧车上的配件,凑合着用而已。

“噢!来啦!”她一边应答一边摸索着放在身旁的拐杖。好不容易摸到了拐杖,屁股却牢牢地黏在凳子上,怎么也站不起来。“哎呀!你个该死的老骨头!就是站不起来!”她十分懊恼地敲打着她那双一久坐就会乏力发麻、好不争气的腿,但还是很费力地企图用双手撑起整个松垮垮的躯体,可惜直至她气喘吁吁也未能如愿。

但她不后悔,谁让那个孩子是女孩,谁让那个孩子投错了胎,来到这个穷到要吃观音土的家庭?丈夫死得早,在最小的孩子未满月时便走了。是她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把6个孩子拉扯大的。她给他们建房子,找婆家,收买媒婆谎报家世为儿子们讨来媳妇。媳妇们应该恨死她了,因为她的欺骗,她们所有的青春都埋葬在这里。但她也不后悔,她年轻的时候不也是这样被骗过来的吗?够了,足够了!她把旧时传统农村妇女能做的都做到了,地下的父母和丈夫没有理由再责备什么了。

她慌张地叫着、唤着,路经小孙女的家门口,看到小孙女和六媳妇在收衣服,便难过地跟小孙女说自己的汤烧干了,鸡也不见了。还没说完,六媳妇便大声地笑道:“自己在煮东西还敢跑过来这里玩,你这不是自找的吗?”说完又跟邻居们说刑老太以前烧干过多少次汤,毁了多少个锅,六媳妇性格强悍,又与刑老太关系极差,平日里就不准小孙女跟刑老太有任何接触,此刻更不敢吭声。

小孙女果然在家,她很兴奋地跟她拉起家常来,聊了多久她也不知道,但她只记得小孙女除了发出“是吗?”“不是吧?”“这样啊。”等声音外,眼睛和双手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她的手机,有时甚至会对着手机莫名其妙地笑,她困窘地跟着笑,但她很确定自己当时没讲什么笑话。

刘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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