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裸

2019-07-23 15:03:13

世情

“你这一走,跟真离婚有分别吗?”李川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他嵌入沙发的身体简直要同沙发合体了。

“你比照片帅多了,自行车好骑吗?”他脸上的笑意渐浓了。

“喆,妈妈以后要跟楼下的叔叔一起生活了,今天就是搬去他家,这件事情我会跟你爸说的,你同往常一样到妈妈这来,他有一个比你大三岁的儿子,以后你们还能一起玩。”

“我教会你跳舞,你打算怎么报答我?”高一可笑嘻嘻的问道。

江瑶一只手肘支在桌上,张开的手掌托着脑袋,她想起李川的好来,忍不住湿了眼眶,随后又笑出了声,突然的笑声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心想自己何苦这般矫揉造作。于是,起身去厨房喝水,这套房子设施都很齐全,拎包即可直接入住,对于这个临时居住地,她根本无心去装扮它。江瑶一向对自己的审美很有自信,她从不买昂贵的衣服鞋子,穿搭却也能让人眼前一亮,锅碗瓢盆这些小物件倒是都买贵的。只可惜李川至始至终没留意过江瑶的用心,在他眼中不过就是一堆吃饭的工具而已。一块形状独特的木板被洗干净庄重地摆放在桌上,而他随手却拿去垫桌角,无关对错,桌子会摇晃确实也令人难受。

“牛肉?”,他打开冰箱一阵胡乱翻找,“没有牛肉了,今晚先凑合吧,明天再去买。”

“他是妈妈的一个朋友。”江瑶眼神闪烁解释着说道,不曾看李喆一眼。

“他要送你,就让他送,以后还不知道多久才能见一面。”李川不耐烦地抛来一句,像在抱怨。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别哭了,妈妈一直都会在你身边的,大人的事我们大人会自己解决。对了,那自行车是楼下的叔叔精心挑选买给你的。”

“只是因为这个?你可以跟他借啊,还是......你贪图他的钱。”李川讪笑道。

高一可遇到江瑶后,他从多处打探江瑶,得知江瑶早期在一家鞋店当导购员,后来凭借自己的努力考取了会计从业资格证,然后转行做了财务,这对他这个大学毕业的人来说尚且不容易,更何况江瑶只读到初中,高一可对她多了一份钦佩之情。江瑶和他接触久了之后,就喜欢叫他“可儿”,高一可非常喜欢她这么叫他,人与人的故事大概都是从名字开始的。江瑶做事有条理,谨慎心细,谈吐不凡,高一可都看在眼里,他想如果店铺让懂财务的江瑶打理是再合适不过了,他需要一个能帮他分忧的贤内助。他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娶江瑶,江瑶有家庭成了唯一的缧绁,而有孩子这点,反而正中他下怀,他并不想再要一个孩子,这点也是其他女人很难接受的。

这天江瑶回到家正准备卸妆,李川就打电话来了,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

“马铃薯吧,可以和牛肉一起炒吗?”

他们蜗居在这一室一厅的出租屋已有七个春秋了,屋子被江瑶拾掇得窗明几净,温馨舒适。零碎细小的物件都经她精心挑选过,各色形如彩椒的碗,不规则蓝釉陶瓷盘子,餐桌上还铺了孔雀绿桌布,客厅的沙发是房东的,江瑶嫌它过于老旧,于是在上头覆盖一块深咖色的罩子。旮旮旯旯都能被她利用起来,唯一的一间卧室面积不小,江瑶定制了屏风隔断成两间,巧妙的解决了李喆跟他们同处一室的不便。李喆趿着拖鞋走到客厅,瞧了瞧摆放在门边的黑色行李箱,箱面上有一只捂着眼睛的红色熊,两个鼓鼓囊囊的姜黄色和墨绿色宽口布袋立在它旁边,江瑶在这种时候都不放弃对颜色的讲究,李喆一屁股黏住沙发,过了半晌,江瑶背着略旧的链条肩带的松绿色小方包出现了。

李川听了她阴阳怪气的盘问,一下光火了,他大声喊着让周丽娟闭嘴。周丽娟被震慑住了,楞了几秒,然后弹起来掀翻了桌子,桌上的杯子碎了一地,她的声音也碎了,她骂骂咧咧地质问李川是不是还放不下江瑶,是不是想通过李喆跟江瑶复婚。周丽娟一气之下走了,李川并没有挽留,他又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但好在那手艺还是在的,于是自己租了一个店面,认认真真经营起这营生来。

“不是不能去......”周丽娟一时语塞,她不甘心自己败下阵来,于是又鼓起斗志说道:

周丽娟是一个爱憎无常的人,她后来主动找李川求和,她其实并不是真的想分开,但是李川拒绝了,他不想把李喆推向进退维谷的境地,即便接下去的日子都要伪装自己还爱着江瑶,他也认命了。李喆在了解情况后,对李川说:

“我想给你找一个更好的妈妈。”

自这次之后,一年前的那颗种子马上抽芽结果了,江瑶觉得他笃实敦厚,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江瑶一直渴望有一个家,一个完整的家,她从未见过父亲,据说在她出生不久欠了巨款跑路了,从她记事起母亲就疯疯癫癫的,大她十岁的姐姐一手撑起家。初中毕业后江瑶收到市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家中拮据加上她早熟的性情,她主动放弃了。江瑶明白像她这样的家庭正常异性听了都会打退堂鼓,李川却满不在乎,这点让她心生许多感激之情。她从薇奢望过有人会突然出现,然后把她从泥潭中拉出来,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她甚至对于嫁给家底比她好很多的有着天生的恐惧,她担心在那样的环境中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周丽娟皮肤白皙,长得富态,胖乎乎的,厚厚的嘴唇,性格爽朗直接,嗓门很大。她起初并没有那么中意李川,出于同情心偶尔去帮李川收拾屋子,偶然间在李川楼下看到李喆旁边站着一个略有姿色的穿戴奢华的女人,自不待言,她就是李川的前妻了。周丽娟没来由的较劲起来,她觉得自己一定可以把李川和李喆照顾得比江瑶好,她把江瑶当成了假想敌,即使她们都没打过照面。周丽娟拥有丈夫留下的一家小店,主营居民防盗网的安装,自那次瞥见江瑶后,她主动表示要把这门手艺教李川,唯一的一辆皮卡工具车也让李川随意使用,李川的生活自此大有好转。没过多久他们就同居了,李川对她女儿很宠爱,有空就接送她们上下学。李喆基本都待在江瑶家,周丽娟虽然表面上不说,但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于是趁着李川和李喆都在,故意大声说道:

“他还没回来呢,到饭点啦,你们要不要吃饭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李喆还没回来吧?”江瑶有点慌张地说道,眼睛快速扫视着房子的每个角落。

李川听罢,想说点什么,他太过气愤而满脸通红,只是怒视着江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还特地背了江瑶送他的挎包,希望它能唤起江瑶对他的感情,能带来更多的共同语言,他不禁觉得自己特别可笑,摔上车门走了。江瑶没想到李川这么容易就打发了,这个快速离婚的手段是她一手策划的,她不想让人家说三道四,也害怕直接提离婚李川承受不了,不肯同她离婚,她有十足的把握李川不会为她筹钱,而她就可以死死抓住这点让李川对她有所亏欠,是的,她成功了。

他们离婚的事情周遭的人都知道了,却没有人同情李川,他们都认为李川很窝囊,江瑶离开他也是情理之中。李川囫囵吃过晚饭,像种地的一样卷起裤管,他斜靠在椅子上抽烟。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地上残留的汤汁和脚印干掉后结成顽固的污渍,厨房发霉的墙,碗槽里堆放着很多天没洗的碗筷,饭桌上总有未收拾的残羹。李川并非没留意到这些,可置身于此他才能强烈的感受到江瑶的离开,接着心里就会滋生出许多后悔来,但也仅限于后悔,他知道即便再来一次,他还是没法不管不顾为江瑶筹那些钱。李川半夜时常会想起江瑶,那一腔愿为她牺牲所有的情绪就高涨起来,可一觉醒来就冷却了下去,他有时看着柜子里她留下的衣服,总觉得她还是会回来的。日子久了,他逐渐形成一种独特的情绪套路,并且乐在其中。

窗门紧闭的屋内,江瑶和高一可贴身跳着华尔兹,学了一个多月总算有点样子了,偶尔错乱的步调引得俩人一阵发笑,踉跄着调整姿态,高一可把江瑶的手握更紧了。江瑶已经忘了第几次骗李川说公司要加班了,她感受着高一可荷尔蒙的气息和硬实隆起的胸肌,舞步更加轻盈了。这个舞蹈课程是公司组织的,确切的说是同在一层办公的三家公司一起组织的。高一可是隔壁投资公司的老板,江瑶有一回来晚了见他独自一人坐在角落,于是上前攀谈起来,话题基本围绕着孩子和同事滑稽搞笑的舞步。

“不,这个不能说,不能......就说你帮我还了,反正他也无法证实我是不是真的欠钱。”江瑶略显激动地说道,随后她听到不知从哪发出的清脆的声响,她急忙打开房门,看到高一可的儿子在客厅吃苹果。

“我还是不想跟李川当面聊,要不发给短信给他吧。”江瑶搔着头说。

十七岁那年夏天,江瑶跟同学去钓鱼,她们早早到了河边,两人呆呆地立在岸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束手无策,金黄的日球挂在苍空让人无处躲藏,她们仿佛要溶化了,额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正打算打退堂鼓时,李川和他弟弟倏地出现在岸上不远处一簇竹林的阴影里,站在台阶上喊她们,江瑶一回头就看到一个笑起来让人心花怒放的身材高大的男人。李川示意她们找阴凉的地方,鱼儿都躲起来了,待他们走近后,江瑶不禁观察李川起来,他嘴边青色的短髭让她心跳加快,自那天起江瑶就在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李喆,以后别老是往你妈那跑,她工作也忙,你长身体的时候,不能老吃外卖。”

“回去吧,妈妈事情解决了,就会回来的。”江瑶接过东西,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两遍,第二遍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李喆没有作声,点了点头,他作为家里的一份子被迫参与了这件事,他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才是对的,至少哭是没用的。

一年后,江瑶从镇上来到市区,在姐姐家住了半年后打算搬走,初来乍到也没什么朋友,就想起同学的表哥李川,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拨通了李川的电话,李川竟还记得她,还满口答应帮她找房子。后来李川不仅找了一套性价比很高的房子,还主动帮江瑶搬东西,打扫房间,忙里忙外的。江瑶递给他一瓶水,含着笑说道:

李喆听出了这句话的意思,他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那我们玩石头剪刀布,我故意输给你好不好?”江瑶凑趣地说道。

李喆放暑假后不久,一个穿着一双擦得发亮的尖头皮鞋,白色短袖衬衣紧紧包裹着身子的男人出现在江瑶家,他彬彬有礼地对李喆笑了笑:

“要不要跳一段?”高一可目视前方问道。

高一可看了看时间,于是拉上他们外出吃饭去了,江瑶发了店名给李喆,让他回来后到那家店跟他们汇合。

李喆和江瑶一前一后下了楼,他提着那俩袋子先行走出大门,站在路边,俯着头用脚踢着小石子,他穿了一件蓝色卫衣,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风,他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正懊恼没穿那件黑色的短款羽绒服,江瑶骑着摩托车出来了。

“我去煮饭,你想吃什么?”

“这可不行,我们结婚吧!”

“对,他帮我还了那笔钱,而且我们已经住在一起了。”江瑶直视李川说道。

高一可有着两个身份,他对外都自称投资顾问,其实也是几家瓷砖店的老板。他四十岁内外,一张方脸上戴着一副玳瑁眼镜,麦色的皮肤,老练、果断和拼搏的精神都在眉宇间凸显出来,灰色手提公文包从不离身,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极度自律的生活习惯使得他的身材维持得很好,除了坚持每天健身外,他还喜欢阅读,他认为良好的体态和渊博的知识对他的事业会有很大帮助。他说话有条不紊,脚步轻捷从容不迫,虽然他有时表现得有点清高,但别人却并不觉得被冒犯。高一可在儿子五岁的时候就离婚了,以他的条件找一个年轻有姿色的女人完全不在话下,主动贴上来的女人也很多,他身边也总是站着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可没过多久就消失了,高一可内心深处是苦闷的,她们大多只注重自己的个人感受,关心的永远是他口袋的钱和将来她们孩子的利益。

李喆推开厚重的朱漆门,屋内充斥着呛鼻的烟味,烟灰缸里歪七扭八地堆着许多烟头,李喆锁着眉咳嗽了两声,李川仰面瞅了他一眼,随即捻灭了烟,端起水杯往烟灰缸里头倒了些水。

李喆在阳台上看着河岸的柳树枝条浸入水中,那枝叶在熏风里抖瑟着,夕阳把天空染成了粉红色,络绎不绝的车辆从桥上横过小河,他正沉浸在傍晚的美景中,急促的开门声把它打破了,是江瑶和高一可回来了,李喆是一个不即不离的人,他并不像其他孩子一般兴奋地冲出去亲近一番。拉开不完全的落地窗帘大概把他遮蔽得很好,致使江瑶他们没留意到在阳台的自己,李喆于是重新欣赏美景来。江瑶和高一可在房间说着话,李喆并不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在阳台却听的异常清楚,当他听到江瑶说‘......反正他也没法证实我是不是真的欠钱’时,他脑海浮现一个可怕的想法,难道江瑶欠钱的事情是编造的,关于如何欠的钱,江瑶并没有交待细节,也没有人细问过,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太荒诞不经了。他记得江瑶突然跟李川说欠了二十万需要去办理离婚手续,目的是为了不让他们受牵连,手续办好后不久又说要搬出去,还是以不波及他们为由,她处心积虑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大大义凛然的好人。李喆感到一阵虚弱,背后不断冒着汗,他因为重心不稳不小心撞倒了阳台的拖把,所幸高一可的儿子恰巧在客厅吃东西才避免他被发现,他觉得李川愚蠢得可怜,待江瑶他们出门后,他便飞奔去找李川。

李喆是个半个素食主义者,从小吃不惯腥味,江瑶怕他营养跟不上,都会变着法让他吃点肉,想到这里他眼睛噙满泪水,趁李川不注意偷偷擦拭起来。

李喆到家忐忑地等着李川,李川很晚才回来,等到他太过老旧的凉鞋踩在地板上发出一阵压缩空气的声响,李喆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内心泛起一阵酸楚,好几次想跟李川说江瑶骗他的事,但是话到嘴边又掐断了,他只说回来拿东西,第二天在家待了半天,发现自己完全不能适应李川随意脏乱的生活,于是就迫不及待的回到江瑶那。李喆原想着做李川的守护者,却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高一可和江瑶提供的优渥的生活,他痛恨自己的虚荣心和懦弱。李喆就这样反反复复,内心十分煎熬。

“李喆,待会去送送你妈,帮她提点东西。”他提高嗓门对房间里的儿子说道。

江瑶十九岁便跟了他,李川还记得江瑶那会面貌清癯,略高的颧骨,皮肤因为经常干农活晒得有点黑,咋看之下并不觉得好看,但是年轻的身体总是吸引人的,加上她欢实活泼的性格,渐渐地李川喜欢上这个比他小八岁的女孩,但是李川过于害羞迟迟不敢挑明,还是江瑶主动对他表白,这件事江瑶一直耿耿于怀。李川在认识江瑶之前有过一任女友,但是喝粥的总想着嫁给吃米饭的,她觉得自己一个城里人嫁给小镇上的人十分影响邻居的观瞻,李川家境也不太好,交往二年后分手了。李川父母一辈子都在家务农,偶尔去接点散活,比如维修镇上的路段、帮人砍竹子、收割田地和养护山林等,他读完初中就外出打拼,非常孝顺,每月都会寄钱给父母,父母的教导致使他不会干任何有风险的事,他并不觉得循规蹈矩有什么错,不过是使人变麻木而已,江瑶沦落到这样的处境使他更加认定自己是对的,他暗暗庆幸工资一直都由自己保管,这样父母和李喆的生活能不受影响,他甚至天真地认为江瑶离开了难题就会慢慢消失掉。

“为什么不复婚了?”李川未等江瑶回答,又追问道:“是不是有别人了?”

江瑶大口大口地喝着水,一阵沁人心俯的清凉,她猛地想起李川窝在沙发看肥皂剧的样子,面露极度厌恶的神情,重重放下水瓶,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翌日,并未瞧见那男人,李喆望了望昨晚系好的塑料袋确信不是自己的幻觉,难道江瑶为了还钱干起了不正经的勾当,李喆开始以一个男人的角度观察着江瑶,她长长瘦瘦的脸,看起来却富有肉感,一头清爽干练却不失女人味的短发,明亮的眼睛透着聪明劲,虽然三十好几了,但身材保持得很好,穿着一袭黄色的紧身吊带长裙,大概没穿内衣,胸部有点下垂,隐约的乳沟能撩起无数男人的心,自打她搬走后,穿衣风格同以前非常不同,以往最多露个锁骨和手臂,如今还佩戴了各种首饰,这会她哼起小曲,看起来心情很好。这之后,每个周五或周六的晚上那男人都会来,很迟才来一大早就走了,李喆在确认他来后才睡过去,这件事李喆没有跟李川透露一丝一毫。

“要不要看电影,爸爸选一部好看的。”他脸上堆着笑略带讨好的意味,脸上纹路变深了。

李喆虽然设想过很多,但这可能是最好的一个版本,至少江瑶没有干见不得人的事,只是对于未来要和两个陌生人一起生活他感到恐惧,不知不觉间竟流下了眼泪。江瑶见罢,心揪在了一起,她感到愧疚,她紧紧搂着李喆的肩膀说道:

“你下来,我在楼下。”江瑶听不出李川的情绪,还未回答电话就挂断了,江瑶匆匆忙忙把她很喜欢的开叉波点粉色裙脱下,换上一件白色T袖和牛仔裤,临出门前,想起什么又折回房间,把绿玉钻石吊坠的玫瑰金项链和枝叶手链胡乱褪下来放在梳妆台前。她想以一身素净的面貌出现在李川面前,这样她才能心安理得,也能减少她对李川的愧疚。

李喆马上要小学毕业了,厚实乌黑的头发下一张俊秀棱角分明的长脸,一双浅色的眼睛如湖面般荡漾着波纹,高鼻梁,皮肤紧绷白净,他除了身型轮廓像李川之外,其他都遗传了江瑶。李喆是个敏感内敛的孩子,父母的谈话他都偷偷屏息谛听着,但他的性格致使他装作没事发生的样子。这场家庭变革他虽能快速察觉出,却没有任何对策,他只能安静承受它附带的伤害。

李喆不忍心拒绝,他还处在不谙世故的年龄无法推断李川此刻的心情,他只是觉得自己有义务做一个懂事的孩子,而陪着李川就是第一步。李川选了周星驰的《功夫》,轻松搞笑加上烂熟于心的情节无需耗费太多精力,也能满足自己开开小差的意图。

“轻的东西让他拿吧。”

桌上躺着雕着一条龙的檀木烟嘴,李川身体微微前倾,娴熟地点燃一支烟,那烟雾悠悠地飘荡起来。他垂着眼皮,黝黑健壮的手臂支在膝盖上,绵软的大肚子介在胸脯和大腿之间,不协调感凸显出来。李川是个出租车司机,四十四岁光景,衣衫把他丑陋的肚子遮住就有得到了一种魁伟的样貌,厚实的胸脯上一颗滚圆的脑袋,两颗凝滞的眼珠,他是一个性情柔和,没什么进取心的人,两道囧眉更衬出他的憨厚诚恳。江瑶说得没错,他的确无力偿还那二十万,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近来江瑶偶尔去耍钱碰碰运气,他略知一二,总以为是小打小闹,江瑶是一个有分寸的人,谁曾想事情发展成如今这般。江瑶口中的那些人,他只听她转述过,说是已经到了砸门索要的地步,即便这样,他也未曾说一句“别走,我们一起承担”之类的话来挽留,他禁不住鄙视自己来。

“作业写完了吗?”江瑶掠掠李喆额头上的细发,他没有回应,自顾自的还坐在那里。

“不,你不需要,我的妈妈只有一个,爸爸也是。你跟周阿姨和好吧,我高中会选择住校,这样我们大家都不会为难。”不管怎么样,江瑶都是他的妈妈,这是无法改变的,他选择住校主要是为了逃避越来越强烈的罪恶感。

李喆从他的声音可以肯定他就是那个男人,他斟字酌句缓慢的语调,挺拔笔直的身板,让人忍不住行使一些没来由的礼仪,于是李喆恭敬地说了句:“叔叔好”。

“可儿,你先下去等我们。”,他看了江瑶一眼,便走出门去了,随后他皮鞋和地板的碰撞声在整个楼梯井里回荡。江瑶喊来李喆,招呼他坐到她跟前:

江瑶忍不住感叹李川这几年变化之大,除了身材变得面目全非外,早期干练而富有激情的劲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得闲就躺在沙发上,超过十分钟的路程他就嫌远。有外人在的话,跟江瑶就会变得生疏起来,她的话也被他自动过滤掉,楼下的女主人的话他倒听的真切。有次江瑶路过离家不远的便利店,瞥见他和店老板正喝茶闲聊,店老板见了她便亲亲热热地喊她:

“你看你满头汗,房租和押金多少钱?”,然后伸手帮他擦了擦,李川难为情起来,却并没有躲开,只是憨笑着:“钱不用给了,你刚工作没多久,等过段时间再说吧。”

“发信息说不清楚的,你要把那件事情也跟他说吗?”高一可推了推眼镜问道。

李喆环顾江瑶新的落脚点,客厅敞亮,白色瓷砖墁地,从阳台能望见对面学校的红旗。江瑶领他到紧挨着她房间的次卧,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拥有真正意义上的房间。江瑶搬到这后从未下过厨,要么带他到外头吃,要么打电话让人送上门,李川也留意到厨房并没有任何餐具,显然江瑶并不打算长住。一天周六晚上十点多,李川被沉重大力的关门声吵醒了,之后听到江瑶抱怨地说了句:“轻点,他睡了。”,接着就传来一个男人的说话声,离得较远加上忽大忽小的电视声,李喆听不清楚他们的谈话内容,但从断断续续飘逸进来的浑厚的嗓音和平缓的语速,李喆推断他是一个自信满满有底气的人。他们在客厅里说了许久的话,那男人并未敲门,李喆断定不是来讨债的,于是放下心来。躺了好一会,依然没有想睡的意思,他渴望从这关门声和他的语调窥出事情的真相,头脑不受控制地演绎出各种情节。正没头没尾的想着,谁知一阵尿意袭来,他不想就这么唐突的走出去,这会让大家都陷入难堪。他想起门边的垃圾桶,于是套了个塑料袋为了不发出声响还铺了几张纸巾,蹑足屏息蹲着解决了。快十二点的时候,那男人和江瑶进了房间就再未出来,李喆心绪乱如麻,由于太困使得他的情绪逐渐平息下来,昏昏沉沉间睡着了。

“他还不能去他妈那啦?”李川生气地接过话。

“东西给我吧,好好读书,马上要升初中了,周末到妈妈这来。”江瑶蔼然一笑,青筋明显的一双细长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李喆的脸。

“爸,你为什么不跟周阿姨再在一起?”

“江瑶,进来坐坐啊,李川也在。”

江瑶轻轻放下行李,略显疲态地坐落在卧室的书桌前,她凝视着桌上的日影,回想方才从家里出来的情形,有种劫后余生的心情,她强装的镇静显然没有被看穿,所幸李川没有挽留自己,她压根没有准备其他说辞。

一缕阳光从窗户流泻进来,李川睁开的眼睛重又闭上,他梦见自己迷失在一片森林中,他赤着脚焦急地寻找出口,突然一块巨型路标出现在眼前,上头写着“别往这边走”,他还是走了过去,随后看到纠缠在一起的一对男女,他看不清他们的脸,正努力睁大眼睛,忽然感到脸上有灼热感,于是睁开了眼睛。这阳光的温暖激得他想尝尝新生活的滋味,他认为自己固然活该失去江瑶,但日子还得过,他想试着往前走走,于是想起前些天他弟弟介绍的周丽娟来。她老公在一次车祸中丧生,独自带着两个女儿,她和李川毕竟不同,她的遭遇令对婚姻还是多少抱有期待,李川想着这种期待或许能辐射并影响自己,哪怕多一点对生活的热忱也是好的。

李川听罢,却只顾喝茶,头也不抬,脚不停抖动着,满不在乎的样子。江瑶于是推脱说李喆一个人在家,得回去陪他去,其实李喆那会去上补习班并未回来。李川喜欢过一层不变的生活,江瑶纳闷当初怎就没看出这点来,她多次劝说他应该做一些新的尝试,哪怕多出门溜达,他都一口回绝,江瑶感觉自己有点拽不动李川。一个人要是不爱你了任何细小的东西都成了离开的理由,半敞开的抽屉,洗不尽的烟灰缸,摆放在各处的碗和纸巾等等,这一切都啮噬着江瑶的心。

李喆并没有停止哭泣,虽然心中泛起了对高叔叔的一丝好感,但一时也下不来台,只能僵在那里,并且他并不想因为得了点好处就接纳他,那样显得自己没出息无底线。

“李喆你手上戴的手表不便宜吧,哪来的?”她短促的笑了笑,继续说道:“是你妈买的还是你那有钱的后爸?”

“不用了,总共也没多少东西,就几件冬天的衣服,其他都不带了。”江瑶一口回绝。

“我贪钱?一个从出事开始从未表示愿意为我付一分钱的人,有资格嘲笑我吗?你该问问你自己,你是爱你自己多一点,还是我,或者是你的钱?”江瑶大声嚷道,说罢她发觉自己言重了,但这想法随即被她的紧张感压了下去,她要时刻准备完美的说辞来回应李川的发问。

江瑶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慢腾腾的举起右手抚摸着眼角的细纹,她惊觉自己苍老很多,对于高一可的追求,她也曾怀疑过,虽然她算不上美人,但是有独特的魅力在,这点她深信不疑。欠债的念头她是从未曾谋面的父亲那偷来的,她想体验一回父亲的心路历程,她甚至觉得父亲或许有难言的苦衷,经过这次自己导演的戏码她对父亲最后的一点怨恨消失了。

江瑶听罢微笑注视着高一可,却迟迟没有回应,高一可发觉她正盯着自己,于是回头与江瑶形成对看的局势。此后,两人就成了彼此固定的舞伴,一小时的课程结束后,他们还会多练习半小时,为了并不存在的冠军宝座努力着。高一可搂着江瑶的腰,俯身把脸贴着江瑶的脸,江瑶并没有推开他,高一可第一次见到江瑶就知道她对自己有好感,或许男人都有这种自信。

“我不想连累你和孩子。”江瑶目光坚定地望着李川,脸上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态:“只有我离开这里,那些人才不会找上门,等事情解决了,我......我再回来。”

李川和江瑶都来自松洋镇,一个封闭甚至有点萧条的地方,小年轻都往市区跑,李川也不例外,早期在一家汽车维修店工作,因为不景气,在江瑶劝说下于是开起了出租车,上班还能稍她一程,江瑶也试图让李川借点钱做点小买卖,不过李川总以有多少钱就做多少钱的事为由睹她的口。

李川脑袋一片混沌,想了许多,被李喆发出细弱的笑声拉了回来,于是也敷衍地跟着笑了笑。待电视的光影在他们脸上浮现,李川直了直身子,起身打开了客厅的灯,对李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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