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月知道他今日很忙,因此解释道:“此事不妨再等等吧,没准过几日陆哥哥就衣锦还乡了。”
“不行,我还是得去一次,万一他真的考上了状元,我还等着他双倍还我钱呢。”
慕凌越一脸认真地说着。姝月只道他是开玩笑,也未放在心上,不料几日后,慕凌越真的收拾行装,跟随几个客商一同去了京城。
大约过了半月,慕凌越便穿着鲜衣锦服归来。
“找到陆哥哥了?”姝月迫切地追问他。
慕凌越显得十分为难,支支吾吾地说道,“找到了,而且他也确实考上了状元,只不过……”他沉默了片刻,咽了下口水,继续说道,“只不过他已经在京城成家了,是皇上赐的婚,他无法抗旨拒婚。而且,他所娶之人乃当朝郡主,据闻性格泼辣,容不得夫君三妻四妾,你就算去了京城,他也无法纳你为妾。”
慕凌越说完,像是了了一桩大事,重重地舒了口气。姝月站在一旁,则像是失了魂一般,双目无神地自言自语,嘴里不停念着“不可能……”
“我起初知道这事,也气得恨不能一拳挥他脸上,但事后想想,他也是君命难违。所谓伴君如伴虎,纵使百日风光,只要稍有一刻差池,便也性命不保,你应当理解他。”
姝月未言,沉默了片刻,便深深吸了口气,强颜欢笑道,“嗯,你说得对。”
她举手拭去泪水,泪眼含笑着说:“陆哥哥寒窗数十载,熬尽了风霜苦楚,才有今日所成,我应当为他高兴才是。”
说罢,姝月抹着泪着跑开了,独留慕凌越,暗自唏嘘。
不久,慕凌越用陆羽归还的银子,开了一间小酒楼。他曾经对吃有过研究,不论是山珍海味,还是野味菜肴,他都知其一二。久而久之,酒楼的生意就渐渐做了起来,虽不算富有,但也不愁温饱。
过了半年左右,慕凌越前往姝月家里提亲。他自幼喜欢姝月,街坊邻居都是看在眼里的,姝月之母自是不反对,只是姝月每次都婉拒了他。终于在某天夜里,姝月在杨柳坡站了一宿,她对着清风明月,取下了视为珍宝的木簪子,憋着一股气,誓将其折为两段。然而,却迟迟下不去手,她不由得苦笑道:
“未嫁娶,无良姻,又谈何辜不辜负。”
次日,她便答应了慕凌越,并匆匆定下婚期,决定下月成婚。
慕凌越写下了请柬,发往各地,其中就有一封,送到了京城,寄送到陆府。此时的陆羽虽然吃住不愁,却依旧面黄骨瘦。他从师爷手中接过了请柬,却因突如其来的手抖,不慎将其丢落在地。师爷连忙捡起,递到他手中,说道:
“老爷,要不请示皇上,让他派御医给您瞧瞧?您这手疾都患了一年多了,再不治怕是要留下病根呀。”
“不碍事的。”陆羽接过请柬,转身回屋。
请柬是慕凌越瞒着姝月偷偷写的,寄这封请柬不是为了邀请陆羽,只是为了让他安心,一切都如他所愿。
一年多前,当他金榜题名,准备衣锦还乡娶姝月时,却不幸在半途突发了这手抖之疾。当时他便有不祥之感,请来随行的大夫一看,果然是患了与父亲相同的疾病。他那时才知道,当初徐大夫为何要将自己赶出去。
慕凌越第一次来京城时,沿街问了几人,很轻易就找到了陆羽。当他知道陆羽的情况后,就曾问过,是否该告知姝月。陆羽明确表示,此事绝不能让姝月知道,否则她一定会追到京城。
他曾经亲眼目睹过父亲的惨状,虽然当初照顾父亲,并未觉得辛苦,但若要姝月后半生都在床边伺候自己,他是万般做不到。
他深知,不忍是一时的解脱,对姝月却是一世的折磨。
如今慕凌越即将娶姝月为妻,这对他与慕凌越而言,都是幸事。若能瞒住姝月一世,那便是三人之幸。
往常执笔之事,都由师爷代劳,今日所爱之人将婚,他必须亲自写下贺词。他哆哆嗦嗦地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八个字:
“一生所期,八抬大轿。”
距离行婚之日还有一周时,慕凌越陆陆续续收到了各地的回贺,陆羽那一封,也在其中。他心想并无署名,因此并未在意。谁知姝月夜来无事,将信件一一阅过,竟无意中看到那封字迹歪斜的贺信。
只在一瞬间,她便读懂了信中所言,因此断定这就是陆羽写的。
这种歪歪扭扭的字,她比谁都看得清楚。当年陆天辰死前留下的遗书,就是写成了这样,如今他陆羽的字也是如此,可见定是患了同样的病!
“这是陆哥哥写的吧?为什么写错这样?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写成这样?这到底是怎么了啊?”姝月厉声质问慕凌越。
慕凌越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不说是吗?那我去问徐大夫!”
姝月转身便走,慕凌越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神情挣扎,面露痛苦地说道:
“不用问了,那病是遗传的。”
慕凌越将事情原委全都讲了,包括陆羽以身犯险地救出慕府满门。
“我本不想骗你,可我欠他太多。而且他还以死相逼,说是早晚病死于塌,若我害你卷进来,他就自行了断。”
姝月听罢,整个人便瘫坐在椅子上,神情呆滞,泪流如注。她一夜未眠,匆忙收拾了行装,次日一早,由慕凌越护送着赶往京城。
途中,慕凌越问道:“瞒你这么久,你会恨我吗?”
“不会!”姝月肯定地回答。然后又反问道,“那你会怪我吗?如今请柬已寄出,这般收场,一定令你很难堪。”
慕凌越笑着摇了摇头。
“当初你们在文泽街拉勾立约时,独留我一人在旁观望,若说难堪,那时才是真的苦不堪言,如今早已习惯了,这些都是小场面,我收得住。”
姝月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便沉默着点了点头。
她掀开了马车上的帘布,正见太阳从东方徐徐升起,她仿佛又见到了立约之夜的场景。他们坐在杨柳坡上,陆羽为她诵读了一段《诗经》中的诗句:“死生契阔,与之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撩下帘布,已然下了决心。此次前往京城,只有两种归宿:要么同生,亦或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