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只是太累了，我的兰兰一定要开开心心的长大啊······”美丽温婉的女人笑得非常开心，身后黑暗的潮水诡异地涌动着，逐渐吞没了她的躯体。小女孩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黑暗的空间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她却感到平静与熟悉，仿佛她经常来到这里，到了时间就会离开。
“兰兰，兰兰，起来了······”小男孩的声音非常轻柔，似乎是不忍心叫醒床上瘦弱的小女孩。
兰兰睁开眼，有一瞬间的恍惚，我在哪里？
小男孩看到兰兰醒了非常高兴：“兰兰，你在家里，我是童童。”
家里？
“今天是阿姨的葬礼，兰兰，想起来了吗？”
“啊，”葬礼啊，是妈妈的葬礼，为什么一想起来就这么生气呢？
童童小心翼翼地说：“兰兰，我们一起去参加阿姨的葬礼，好吗？”
“好。”兰兰觉得今天非常重要，但她不知道重要在哪里。
葬礼上一个高大的男人哭的声嘶力竭，宾客纷纷安慰道：“是她太傻了！”“是啊，日子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怎么一吵架就投河呢！”“孩子最可怜啊！”“对啊，兰兰以后可怎么办？她才上小学吧？”
兰兰觉得那个男人很眼熟，但不知道他是谁。
“兰兰，那是你爸爸。”童童在旁边拉着兰兰的手补充道。
恐惧袭上心头，似乎有什么不详的征兆，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快说快说！不是什么？快说什么？为什么我想不起来？
兰兰心里很害怕，好像有一头猛兽要逃脱劳笼。心跳噔噔作响，兰兰痛苦地蹲倒在地。童童抱住兰兰，轻声安慰：“兰兰，别害怕，有我在，我是童童啊。别害怕，兰兰，我在，我是童童啊······”童童翻来覆去地重复这几句话，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拍打着兰兰的背部。兰兰嘴里没有话语，身体却很信任这节奏，渐渐放松下来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兰兰终于开口说话了。“妈妈，是因为爸爸打她。妈妈，她很疼很疼，她疼得受不了了，才跳河的。”
“好，不怕，兰兰。”童童继续安慰道，“兰兰不怕，我在这里，我相信你。”
兰兰忍住眼泪，仔仔细细地观察着童童：“你是童童啊，谢谢你。”
喧嚣的葬礼仍在继续，无人注意这抱在一起相互安慰的两个孩子。
男人喝得醉醺醺的，踉踉跄跄地走回了家。小区里看见他的妇女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哎哟，这老婆刚去世喝成这样。”“怕是伤心哦，夫妻俩感情可好了，从来不吵架的。”“是的哦，家里还有一个女孩吧？”“肯定要再娶一个的，三十多岁的还年轻呐！”“怕不是你看上了？年轻~”“去你的！”嘻嘻哈哈的声音渐渐消散。
兰兰躲在沙发底下，一动不动，像一只被吓呆的仓鼠。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喜欢躲在这里？是那个人拿针扎妈妈的时候？还是拿枕头捂住妈妈嘴的时候，还是把她掐到小猫的水盆里的时候？在黑暗的环境里，任何人也找不到她了。
“兰兰，你躲在这里啊？”童童缩在小女孩的旁边，“我有点胖啊，你让我一下啦。”
兰兰感觉有些奇怪，还是乖乖地让开了。
“啊，好安静啊。”童童的身体热乎乎的，挤在一起把兰兰也烘得发热。
兰兰很喜欢，悄悄地挪动了一下下，靠近了她。
“兰兰也很喜欢童童吧！”童童一下子就发现了她的小动作，抓在她的小手，把热量传给她。
兰兰很开心，也有点害羞，红扑扑的脸蛋像圆润的小苹果。
“砰砰砰！”一串砸门的声音打断了兰兰的小心思，她的目光瞬间呆滞了，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
“小贱人，小贱人，小贱人！和你妈一样贱！人呢？跑哪里去了，躲起来了啊，哈哈，我来找你咯。”男人的脚步声在黑暗里清晰可闻，“哒、哒、哒······”
兰兰的小身子开始颤抖，牙齿死死地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点的声音。
“哈，找到你咯~”一双大手突然出现，把小女孩从沙发底下拽出来。
女孩嘴唇已经咬出血了，不敢动更不敢发出声音，好像身体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发出声音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男人似乎是满意小女孩的乖巧，点点头：“女人还是乖点好啊，不然······”男人脸色大变，似乎想起了什么，扯住小女孩的头发，“就会想跑！你是不是也想跑！饿死你！饿死你！关禁闭，今天不准吃东西，你这个小贱人！小贱人！”头皮撕裂般得疼痛，小女孩却依然不敢动，只希望时间能过去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你放开兰兰！”童童的声音非常尖锐，里面包含着愤怒与痛苦。
男人立刻放下了兰兰，嘴里念念叨叨地说着：“哎呀，孩子太想她妈妈了，饭都不吃呢，我每天又当爹又当妈的，孩子怪我啊，怪我啊······”
童童抱住兰兰，轻轻地往她头上吹气：“不疼不疼啊，呼呼就不疼了。童童在啊，兰兰不怕。”
兰兰抱着童童，眼泪一颗颗砸落在地：“你怎么不早来啊······”
童童一愣，眼睛发红：“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二
“兰兰，不要睡啦，放学啦~”青涩的少年音在耳边响。
睁开模糊的眼睛，一张胖乎乎白嫩嫩的脸占据了整个视线。
“童童？”
“嗯呐，你在学校，我是童童。”童童扭着身体，颇有些不自在。
话音刚落，下课的铃声响起。
童童拉着兰兰的手，背着小书包，一起走在校园里。
童童已经是十二三岁的男孩子了，牵着同样十二三岁的兰兰的手在校园里面大摇大摆的。童童的手肉乎乎的，皮肤白皙，“像馒头啊。”兰兰愣愣地脱口而出，随即反应过来，“对不起啊！”
童童欢快的小脸一下子垮了，小声嘟囔着：“就记得这个了。”看见兰兰低着头，连忙用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头，“我以后就不胖啦！”
兰兰开心地在他手心里蹭蹭，让他想到家里那只傲娇的英短，太犯规了！童童只想捂着脸痴笑。
“喂！你给我站住！”一个嚣张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兰兰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都怪你！”对面的女孩子高高瘦瘦的，颧骨特别突出，嘴唇很厚，说话突突个不停，“你跑什么啊！脸皮真厚！一天到晚沉着脸给谁看啊！要不是我妈要我等你一起回家，我管你去死！”
女孩子身边还有几个同行的人，在旁边附和：“哎呀，丽丽你妈妈真好。”“不是亲生的还这么关心呢！”“还经常来学校送伞呢！”
女孩子听了得意洋洋：“回头让我爸给你带进口的巧克力吃，可好吃了~”扭头对兰兰嫌弃万分，“走快点！”
兰兰木然地跟在她们身后，叽叽喳喳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起，似冬天里南方彻骨的寒风，吹进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兰兰吧？那个年级第一？”
“年级第一又怎样？还不是一个没妈的小可怜，我妈不让我和她玩。”
“为什么啊？”
“我妈说她妈有病，她也不太正常，你看她和谁是朋友吗？”
“好像真的没有哎！”
“那旁边的是她的姐姐？”
“后妈带来的女儿，据说她后爸可喜欢她啦，为她捐了一栋楼呢！”
“哇！”
“反正你离兰兰远一点，上次她还把她姐姐给她的巧克力丢了呢！”
“哦！”
······
丽丽和她的同学们走在前面说说笑笑，兰兰跟在后面静静地走着。
童童拉着兰兰的手，突然间上前，推了丽丽一把，然后拽着兰兰拔腿就跑。
兰兰被他拉得踉踉跄跄，回头看见丽丽脸上气急败坏的表情，咧开了嘴，呵呵的傻笑着。
童童一直注意着她，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没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傻瓜。”
“我不傻。”兰兰认真的反驳，“我经常考第一呢。”
“是是是，我们家兰兰最聪明了！”童童连忙点头，狗腿到不行。
两个人沿着马路走了很久、很久，久到膝盖都痛起来。
“兰兰，我们该回家啦。”童童停下来看着她。
“我们······可以不回去吗？”兰兰低着头，声若蚊蝇。
“不可以，我们迟早要回去，要面对，不是吗？”童童抱住兰兰，“别害怕，童童一直都在你身边。”
“丽丽回来啦，闻闻你妈妈今天做了什么，可香了~”男人乐呵呵地上前，接过丽丽的书包，完全无视了后面的兰兰。
女人从厨房出来，解下围裙，白了男人一眼，笑眯眯地说，“什么闻闻，听着像小狗似的！”看到后面的兰兰，声调高了好几度，“兰兰，快去洗手吧，今天做了很多菜呢，你舅舅舅妈他们马上就到！”
兰兰一声不吭，男人的声音瞬间扬了起来：“你妈和你说话呢，你这什么态度！”
女人拦着男人的手，“说话就说话，像什么样子呢这是！别吓着孩子！兰兰你赶紧回房间吧！”
丽丽洗完手，跑过来和男人说话，兰兰站在门口，看他们一家人在一起亲亲热热。
童童在旁边，却怎么也碰不到兰兰的身体。
“叮咚，”门铃声响起来，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进了门。
在桌上，男人们在拼酒，女人在唠嗑，孩子们在吃菜，兰兰在角落里吃着碗里的白米饭。
女人把一块鱼肉夹到兰兰的碗里，“这孩子，才几岁啊，就这么挑食，今天做的都是你爱吃的，多吃点啊。”
一个戴着眼镜的女人对着男人说：“要说我妹子真不错，把你孩子、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让你在外面没顾虑。女人嘛就是要安安分分的在家里相夫教子才是，男人在外面挣钱才能舒坦。”
“就是，我妹儿那是没话说，丽丽也是活泼可爱，老弟你可是收获了两个宝贝啊！”旁边女人的丈夫连连点头。
男人也是得意不已：“女人呢，就应该安分点待在家里，丽丽也很活泼，我很喜欢。”
“我也喜欢爸爸！”丽丽在一旁娇声回应。
“哈哈哈！”桌上的人大笑起来，继续推杯换盏，没人关心那块鱼肉去了哪里。
兰兰死死地盯着那块鱼肉，眼睛里冒出鲜红的血丝。
“兰兰！”童童在她身边大喊。
兰兰回过头看见他，满脸泪痕。
童童终于可以碰到她，自己抖个不停：“兰兰不吃，我们不吃鱼，不吃鱼。”
兰兰抱着他，两个人一起默默地流泪。
良久，兰兰哑着嗓子问道：“童童，你一直在吗？”
“在！我一直在！”童童眼睛红得像一只兔子，狠狠地点着头。
“你会一直在吗？”兰兰固执地问着。
“我会一直在！”
“好，我记住了！”
三
“兰兰，醒醒，要去工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