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慕凌越跟陆天辰感情甚好,因此他倒是第一个冲进屋里,陆羽和姝月两人跟在其后。不料慕凌越刚进屋不久,就发出了骇人的叫声,两人连忙冲进去。
原来,陆天辰咬舌自尽了。
陆羽伏在床上,声泪俱下地哭喊着,摇晃着,但除了嘴角有鲜血流出外,陆天辰再无其他反应。姝月站在陆羽身后,自是悲痛不已,一时间,屋内发出了三人竭力的哭声。
不久,慕凌越请来了大夫,但早已回天乏术。陆羽在枕头下,找到了父亲留下的书信,信上的每个字都歪得厉害,实在很难看清写的是什么。
由于陆羽要照料后事,无暇看这封信,因此就托姝月帮忙看看。姝月足足看了两天,对歪斜的字做了各种想象,甚至为了查清每一笔字的先后写法,她还原了写字过程,自己执笔临摹,试着抖手写下觉得可能的字。
终于在试了两天之后,她有八成的把握,复述出信中的意思:
“吾儿陆羽,若见字时你我阴阳两隔,还望莫怪。寻死之举,实为不得已,你若非生气不可,为父也管不住,但每年给你娘扫墓时,别忘了烧点纸钱给我,毕竟一码归一码。
“这些年来,见你如此有孝,为父真是又喜又愧。喜的是天不负我,此生与你父子一场,也算死生无憾;愧的是未尽养育之责,你娘走得早,我非但未供你安心读书,助你考取功名,还因病害你弃学多时,实属罪大恶极。恶人如今走了,你当发奋图强,陆家能否光耀门楣,全指望你小子了。
“对了,还有一事需要交代清楚。我是看着姝月长大的,她生性纯良,秀外慧中,将来必是贤妻良母,你得珍惜,切莫辜负了她!好好考取个功名,八抬大轿娶姝月回家。
“你爹,陆天辰。”
姝月读罢,泣不能言。
05陆天辰死后一个月,那家茶馆就被官府随便找了个理由充公了。为了能让陆羽安心读书,慕凌越提议,让陆羽做他书童。期间,陆羽日夜兼顾,不惜一切代价温习诗律古典,几年下来,人已骨瘦如柴。
陆羽年方十六之时,通过了巡回科考,获得乡试资格。为此,慕凌越在望春楼设宴摆席,为陆羽庆祝一番。
“真没想到啊,你这家伙这么轻易就通过科考了,真不愧是我慕凌越的兄弟,跟我一样才略过人。”
慕凌越几杯烈酒下肚,早已来了酒兴,几番贺词之后,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陆羽也端起白瓷酒杯,正准备回以谦辞,却被姝月抢先了一步。
“你这番言论,岂不自讨没趣?你若能称得上才略过人,那我岂不是绝世倾城。”
姝月言罢,不觉掩面而笑。她那弯青黛柳叶眉,挑起了清秀之气,眉宇间自有绝俗之美。她立于陆羽身旁,远望如出水之芙蓉,亭亭而立,摇曳多姿;近观之,更有“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之灵秀,引得宾客频频回首观望。
“姝儿本就绝世倾城,此乃天下皆知。”陆羽酒入豪肠,话语平增了几分洒脱之气。
“此话倒是不假。”慕凌越紧接着说道,“只可惜……”
说至半截,慕凌越迟迟不说完,故作饮酒之势,姝月在旁看得急了,忙问他:
“只可惜什么?你倒是说说!”
“只可惜永远得不到本少爷。”慕凌越豪笑两声,又是一杯烈酒下肚。
姝月白了他一眼,只教他是酒后乱语,不予理睬便罢。唯有陆羽在旁,听出了他怡然自笑的不甘,以及不甘中的无可奈何。
酒过三巡,众人皆醉,陆羽走至阁楼窗前,见山林尽月,临秋风满楼,不觉感叹一番。他自比是山林与阁楼,凌越就是那道照亮前程的月光,而姝月,则是那缕吹向心间的凉风。
那夜过后,陆羽便动身去平丘县参加乡试,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陆羽顺利通过了乡试和会试,只待择日赶往京城参与殿试。
“京城远在千里,这一路风尘迢迢,别舍不得那点钱苦了身子。这里算是借你的,到时双倍还我就好了。”
慕凌越说罢,便往他的包裹里塞银子,但陆羽推脱着不收。见陆羽这般固执,他索性来硬的,强行将银子放进了包裹里,末了,还不忘嘲笑两句:
“这钱不白给,你未来的小娘子可还压在我这呢,不回来的话,我可就占为己有了。”
“你又讨打!”姝月见状狠狠地拍了一下。慕凌越佯装哀嚎着逃到一边,留下二人独处。
“我不在时,还得他多多照顾你,也该给他点面子。”陆羽笑说着,挽起了姝月的手。
“你这家伙,就这话说得最在理。”慕凌越远远地插了一句。
“老是打他,怕是自损八百,伤敌分毫。他皮实不碍事,你别伤了自己的手。”
陆羽将手捧起,轻轻地揉捏着。慕凌越气得伸手指着他们说道:
“妇唱夫随,真是绝配!”
姝月见状,笑得愈加开心,竟一时忘了离别近在眼前。陆羽在一旁陪着她笑,直至她的笑意渐渐平复,陆羽才从怀中取出一支雕花纹的木簪子。
“原想定情之物,应当选支银簪子才对,奈何身无余物,只好学着做了一个。愚笨手拙,不像姝儿的手那般灵巧,只愿姝儿不嫌弃,暂且收下,待我考上状元,再许你金簪玉镯。”
姝月接过木簪子,放于眼前细细端详。簪子被打磨得很细滑,不仅隶刻的花纹很别致,其他地方做工也十分精巧,纤手轻轻抚过,犹如玉之温润,绸之流滑。
“想不到陆哥哥不仅是文人墨客,还是能工巧匠。这簪子做工之精细,当称世间之最,陆哥哥不用再送其他啦。论贵重,这支足以抵千金;论情意,这支当属无价之宝。”
言罢,姝月又俏皮地举起簪子说道,“陆哥哥,帮我戴上吧。”
陆羽接过发簪,身子微微前倾,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插进发间。忽然,一阵清风徐过,沾染着淡淡的胭脂香,拂过他的脸颊,摇入他的心魄。他痴痴地站在原地,看着姝月发间的木簪,自言道:
“待我归来,就帮你取下发簪,为你梳发成妆,再许你八抬大轿,陪你余生终老,可好?”
姝月泣笑着连连点头。
06陆羽已离开两年,犹如人间蒸发,再不见音讯。
大约一年前,慕凌越曾过去一次京城,那时便未找到陆羽。如今又过一年,姝月很想让慕凌越再去一次,然而目前的局势,已容不得他去了。
早在三个月前,慕国文就因欺诈之事,被官府抓获。他坚称自己是遭人所害,一切都是阴谋,他是无辜的。但官府不这样认为,慕府家大业大,若能抄个家,从中必有所得。
因此慕府被抄家了,全府上下近百人也尽被抓捕入狱。
按当朝法令,慕府满门应当发配塞北,一生流放于荒漠之地。却不知是何缘故,他仅被关押了两月,便被放了出来。不久,慕府上下尽皆陆续被放出,所犯之事也如秋风过境,事了无痕。
沦为布衣庶民的穆国文,找到了昔日情义甚好的故友,原以为他们会施以援手,没想到频频吃了闭门羹。他自此一蹶不振,认为人活一世,就当孑然一身,所谓兄弟情义,全是狗屁之言。
对此,慕凌越不这么认为。他深知慕府上下能捡回一条命,绝非上苍垂怜。
慕凌越身强体壮,他决定再筑家屋。慕府家丁中,有几人颇为衷心,他们临走之前,也跟着慕凌越一起搭建房子,直至房屋建成,才各自回乡。
慕凌越刚被释放时,还是姝月救济了他一阵,他建房时,姝月也会经常煮点粥食去看望他,并偶尔聊上几句京城里的事。
“过阵子我再去一趟京城,定帮你找到他。”慕凌越许诺着,然而他并非完全为了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