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它不再遁入黑暗的,是冬天的到来。无从可知老猫是否会感觉到寒冷,它的毛发在我看来像是奶奶织的毛衣,像奶奶给我织的那件一样,那样合身。
或许是脱下了这件毛衣,又或许是因为稚趣,在将木盆里的洗脚水倾倒在堤坝里之后,我总会偷偷摸摸地来到柴灶旁边,将在炉火旁打盹的老猫一把抄入怀里,在老猫的惊叫声中和母亲的诸如“你抱得不只是猫,还有虱子”之类的笑骂中,缩到阁楼上冰冷的被窝里,我将老猫拢在怀里,老猫暖的像我刚褪下的毛衣,也不挣扎,因为它老了。
老猫半个月没有回家。这时的我们像是明白了什么却不言说,只有沉闷,冷冽的空气在交流,母亲说这猫怕是回不来了,此后更是寂静,张扬的柴火烤的我们人脸通红,此时更是那么清晰地听到屋子外的风声,通过黄泥巴糊成的墙开裂后的缝隙中,吹进我们心里。
第二个夜里老猫回来了。我们听见木门被挤开的声音时看见了它,老猫脑袋上有一块区域的猫,已经脱落了,像是奶奶织的毛衣被火石烫出了一个洞,能看见褶皱的皮。
2020年6月2日有感
它一连七天没有回家,没有从门外的黑暗里先是头,再是身体,再是尾巴,没有像是我看来凯旋的勇士一般,母亲在收拾碗筷之余看见灶头的黑碗,雷霆大作。说这只死猫,都老成那样了,还像含春的猫儿一样几天不着家,人一样的德性。说完一勺剩饭舀入黑碗里。
这一生啊。
老猫一直都很老。仿佛自打我记事起,或者说当我认识它时,它都一直都是那个样子。
先是脑袋,再是身体,最后是尾巴。门外的黑暗仿佛一台碎纸机一样,将老猫从头到尾碎成虚无,老猫走路是没有声音的,恰恰一个孩子对山岭间的黑夜,是充满恐惧的,所以当时年幼的我把老猫看成了一个勇士,鲁迅先生说过,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而老猫,敢于走到黑夜里去。
最近听闻我的大伯病重的消息,怅然悲痛之余,不知为何牵起了关于昔年孩提时代的一些心绪,无由想起了小时候家里的那只老猫。
杜瑜笙
愿饱经病痛折磨的亲人,在人生最后的时刻,像老猫一样,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从容的走进寒风,走进黑夜里去,在无尽的黑暗中,愿你能想起小时候你妈妈给你织的毛衣。
只是老猫与肩上的锄头,卷起的裤管,涮脚的水塘与晚风和梨树,成为了我回忆的一部分。
此后老猫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它是否蜷缩在背风坡的某一个松针窝里,最后成为某一个山间野兽寒冬里的幸运小食,我亦无从得知,倘若它真遇到了山间的野兽,它也是跑不掉的,因为老猫太老了,老的快要死了。
老猫是怎么离开我们的。
老猫依然一言不发,像往常那些年一样,踱过柴火小灶,跃到了煤炭灶台的黑碗前,伏着身子,吃着几日来未更换过的坚硬的冷饭。或许是饭太硬它吃不动了,它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柴火小灶旁的我们,像往常那些年看我们的眼神一样,接着径直走到寒风,走到黑夜里去了。
夏天,夕阳西下。它从“炮沙石”砌成起堤坝檐衔站起身来,打一个呵欠,漫不经心地舔舐着它的前腿,最后朝堤坝下的小路看了一眼,路边开了满簇的叫不出名字的花儿。
穿过中堂,走进灶屋,路过此间主人用来生火造饭的用两块石头砌成的柴火小灶,猛地一跃到今年新砌的煤炭灶台上,伏在那里吃着一个黢黑的小碗里的冷饭、这是此间的主人回来了,说着今日又在多大的方寸之间播下了籽,又将多少慵懒的嫩芽扶上了枝,我坐在柴火小灶旁,又看见了老猫从我的脚边擦过,从昏黄的灯光中,跨过门槛,又隐入到黑暗里去了。
在知了持续了将近半个夏天的聒噪声中,老猫看见了小路延伸到离屋舍不远的一洼水塘,一只手耷在扶着锄头的另一只手上的屋舍主人,下地做活之前就已经卷起的裤管以及在水塘中涮去泥土而不停抖动的黝黑的赤脚,最后还回应着其他小路上同是暮至归人的吆喝,隔着好些块田,隔着微风,隔着将垂的夜色,那些吆喝在空旷的大山里,余音悠长,在晚风来到屋旁的梨树上与翠绿的枝叶缠绵时,老猫踩着这“沙沙”的声音慢慢踱回屋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