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在常莺一个人坐在这里,感觉房间里的寂寞如同海水,正翻涌着要将她吞没。她不禁胡思乱想,总觉得陆衍对待自己的态度上也有了变化。以前哪怕是集训,只要有那么一点机会摸到手机,陆衍都会和她视频几分钟。可现在他不会了,有时候甚至都不会当面和她说要走了。
以为忘了的家
虽然现在这个时代,不再像从前一样硬性规定运动员不许恋爱,但也仍旧不能太高调。一旦成绩不佳,恋爱就会变成最明显的靶子。她从来没有以女朋友的身份见过陆衍的队友,即使她和陆衍已经认识七年,在一起也五年了。他们最初认识的时候陆衍还没进国家队,只是个喜欢击剑的普通少年。
“那就过好每一天,边走边找,一定能找到自己想要为之努力的东西的。”陆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我陪你找。”
好在那只玩具熊被忘在了寄存处,常莺也不会再去领了,就算她带回来,此时此刻应该也会毫不犹豫地丢进垃圾桶。
他当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定要赎回这只熊,也许常莺只是不想要了而已。现在他知道了,因为他有预感一定会再遇见常莺。
“因为我想见你。”
“嗨,你还记得我吗?”
常莺愣怔地看着亮起的灯和记分牌,诧异又激动地问陆衍:“我成功了?!”
常莺学着陆衍丁字步站立,一开始还在心里想着规矩,比如花剑只能剑尖戳刺,不能劈砍和横击,只有攻击躯干部位有效。可纤细有弹性的剑刃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操控,而陆衍的反应又很快,总能避开有效攻击。
常莺点了点头,这才定睛看面前的人,是一个很高的男孩子,她踮起脚可能才能到他的下巴。他的眼睛不大,不笑的时候也弯弯的。
在看到陆衍的一瞬间,她想起了那天他们在半空旋转飞翔,云霞那么耀眼又那么美,她听见了自己的笑声。心中的一丝慰藉才刚升起来,爸爸青灰色的脸就突然浮现在眼前,吓得她在艳阳下打了个寒战。
那通电话是警察打来的,说常莺的父亲在下班路上出了车祸,已经过世了。
1
很奇妙的,之前从未见过的两个人,自然而然地结伴同行。到寄存处将玩具熊存好,他们还就近一起去排了一个高空游乐项目。
“可,你为什么想要我去呢?”
时移世易,那个时候关于未来的许多设想都不得不作罢。那时他们高高兴兴住在一起,所谓的家最后却几乎变成了常莺一个人的固定住所。
常莺不想扫兴,只得端起气枪,心想:看我的吧,没准能创零的纪录。
“不是。我父母之前都不懂击剑是什么,毕竟不是篮球、足球这种公众性高的运动。我是到了初中自己喜欢上才开始学的。”
“看吧,只要你想做,还是做得到的。”
倒是常莺自己忍不住苦笑起来。
可无论常莺如何想,时间都不会停止。她的高考成绩很好,可选的学校有很多。原本她只想报本地的学校,不想离爸爸太远,可如今她却只想逃离这个地方,走得越远越好。就在这时,A大的名字突然在常莺的脑海中闪现。
陆衍点点头:“只是集训的时候我可能也无法出来,但我们也是集体住在酒店里,也许……休息的时候还是可以见一面?”
“那你是纯当爱好,还是……”
周末的商业街一向热闹,甜品店外排着长长的队,品牌落地窗上贴着大大的“sale”标志。常莺和同事吃完饭出来,正觉得口渴,就看见了门口的饮料新品试喝摊位。她和同事一个人买了一瓶,就得到一次抽奖机会,从箱子里盲摸塑料球,里面放着字条。
她再也没有家了,这是常莺哭着醒来后想到的第一句话。
大概是因为陆衍说得太干脆又太坦然,浮在表层的不好意思被跳了过去,先涌上心头的居然是甜蜜。常莺掩不住嘴角的笑,有些小得意地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可以考虑一下。”
一天中午,陆衍出其不意地拦住了正要走出食堂的常莺,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跑起来:“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待他们离开,常莺的女同学居然拉着她挤到了前面,不住地怂恿:“我们也试试吧。”
常莺慌里慌张地跟着他跑,感觉一阵风吹进了心里,将浓雾吹开了一条缝隙。
陆衍读的并不是体校,但他是体育特长生,所以老师是能理解他的情况的。更何况这还是国家性质的集训,所以允许他参加补考。离校那天,陆衍特意来找常莺,犹豫着问:“你考完试……愿不愿意来找我?”
常莺不由得羡慕起陆衍来,他有自己真正喜爱的事物,又有奋斗的目标,他对这个世界有归属感。联想到自己,常莺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片空白。虽然她之前一直努力生活,可根本谈不上喜不喜欢,她只是为了让爸爸放心罢了。
“那如果没有目标,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又该怎么办呢?”
猝不及防,常莺的眼眶热了,她搞不清楚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陆衍的手心太烫了。可这一次她没有掉眼泪,她感受到的是窝心的暖,已经不是痛了。
常莺的母亲在她不会记事的时候就不在了,一直是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她总以为自己还有几十年能陪伴爸爸,让他享享福,怎么会突然一下就没有机会了。在她快快乐乐地游玩时,在她遇见有趣的男生时,在她自以为今天是幸运日时……她在世上唯一的至亲离开了她,连句告别都来不及说。
常莺从小体质就有一点玄学。
作为一个国家级运动员的女朋友,这就是宿命,让常莺连抱怨都没有理由。
买了饮料,两个人席地而坐休息,常莺问:“你是从小学的击剑吗?”
她从来没有在饮料瓶盖中喝出过“再来一瓶”,也从来没有在雪糕棒上看见过“再来一根”。所有的抽奖都是很抱歉,玩飞镖和打枪脱靶概率百分之九十以上,套圈零战绩,甚至扫雷都能在三步之内稳稳地踩雷。
“一直拿着不太方便吧,游乐设施也坐不了,还是先去寄存一下吧。”
人在学着付出时才是真正地长大。
从设施上下来后,男生请常莺喝了饮料,借机开口:“我可以问你叫什么吗?”
就在常莺逐渐焦躁,濒临放弃的边界时,陆衍主动对她说:“你不用考虑规则,你就把我看成是挡在你面前的困难、是你想打败的命运,努力打倒我就好了。”
陆衍知道她这就是答应了,笑着伸手盖在她的发上,用力抓乱了她的头发。
“常莺,夜莺的莺。你呢?”
这是常莺第一次接触击剑,陆衍帮她穿击剑服、戴头套,感觉她整个人绷紧了,忍不住笑道:“你别那么紧张,花剑很轻,顶端也是钝的,不会伤到人。”
文/默默安然
他们坐在单独的类似秋千的座位上,在高空中被飞速甩动。不远处夕阳的余晖点燃了整片天空,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红的。他们两个人的位子始终保持四十五度前后,伸手就能握住。常莺振臂高呼,兴致正浓时险些就这样做了。然而手向旁边伸出去的同时她就清醒过来只是刚认识对方,甚至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于是硬生生收了回来。
陆衍是在新生入校后一个多月遇见常莺的,就是在校园里乍一眼扫到,他立刻就认出她来。来不及想常莺怎么会在这里,他已经欢喜得有些过分,快步追了上去。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更令常莺震惊,她的每一枪都精准打到一个气球上,真正做到了弹无虚发。最后她从脸色并不好看的摊主手里接过了超级大奖——一米有余的玩具熊。
“谢谢。”
回到家中,常莺窝在沙发上,随手打开电视,只为了让房间里有点声音。沙发旁的小桌子上放着迷你日历,常莺看了看上面画圈的日子,还有十二天。
陆衍伸出食指在常莺握着饮料瓶的手背上画下了第一个点。常莺一开始被吓了一下,稍稍有点后退,不过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高考结束后,常莺和同学们马不停蹄地赶往隔壁城市的大型游乐园玩。游乐园正值夏日嘉年华,有一个摊子前聚集的人很多,常莺被另一个女生拉过去,穿过人与人的缝隙才看清是用玩具枪打气球。因为有一个男生在帮女朋友赢礼物,打得还挺准的,才吸引了那么多人。
陆衍下意识地伸手想拉住她,常莺猛地挥手想将陆衍甩开,却将玩具熊打到了地上。那一刻,常莺隐忍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她蹲在地上像小孩子一样不断地捶打着玩具熊,发泄似的喊着:“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她那种气势汹汹,甚至是蛮不讲理的攻势,让陆衍在头套后忍不住笑起来。
结果只听砰的一声,气球爆了。
常莺连忙垂下眼睑,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就以急着上课为由跑掉了。
总之每次有大型赛事前运动员都要进行很长时间的封闭集训,不仅不能随意离队,为了保证充足的训练和休息,连手机和电脑也会被没收,基本就处于失联状态。赶上赛事多的年份,一年可能要失联大半年。就算没有国际大赛,平时国内的排名赛也是不能怠慢。
不过要等到比赛结束,日历上那个画圈的时间同时建立在常莺的行程提醒里,再有十二天她要飞去东京看陆衍比赛。
自从知道了在常莺身上发生的事情,陆衍就决定带她来这里玩击剑。一个原本无忧无虑的小姑娘,骤然失去唯一的至亲,毫无缓冲就要开始一个人的生活,心里一定积压了很多痛苦,总要有一种途径发泄出来。
外面的大招牌上写着:击剑俱乐部。
他就这样在常莺的手背上写下了自己的“衍”字。
“也对。”
2
因着那次击剑青年赛,陆衍进入了国家队集训的大名单里,时间却刚好是期末。
“一开始当然是想当爱好了,可人都是有胜负欲的嘛,慢慢就开始想比赛了。我起步的年龄有些晚,只能更努力才行。”陆衍说话时总带着笑容,此时的笑容里还带着一些向往,“今年我要参加青年锦标赛,看有没有机会进入国家队集训,再不参加年龄就要超了。”
可惜她在接到一通电话后,顷刻间击碎了所有美好。只在她心里留下一堆锋利的玻璃碎片,稍微动一动都会被扎伤。
不过正因为知道无捷径可走,常莺比其他人付出的努力更多,也不会花时间去幻想,所以从小到大学习成绩都还不错。
等常莺赶到医院,在医生的陪同下见到已冷冰冰的父亲时,她仍不愿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不想听任何人说话,与其说是在哭,不如说是在尖叫。最后医生只得给她打了一针镇静剂,她才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下。
只不过常莺个子本就不高,又很瘦弱,抱着巨大的玩具熊走路多少有点笨拙。游乐园里人又多,一不小心撞到人,手里的熊就脱了手。在常莺弯腰去捡之前,被她撞到的人先一步帮她把熊拾了起来,还拍了拍上面的土后才递还给她。
距离亚洲击剑锦标赛开幕还有十三天,不过再有六七天陆衍就要随队前往日本了,什么时候能回家还说不好。不过常莺已经习惯不去计算他何时能回来了,因为她都已经记不得陆衍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了。
“去你集训的城市?”
被提醒之后常莺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看哪里有寄存处,却突然发现同学们都没影了,周围一个熟人都瞧不见。
可陆衍清楚,常莺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有个家。一个有人陪伴,没有寂寞容身之处的地方。
“和朋友走散了?”男生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了端倪,安慰道,“没事,这么多人,也许一会儿又碰见了。我知道前面就有寄存处,我带你过去吧。”
可在常莺看见这只熊的一刹那,就像突然走入了冰窖,整个人只感觉到刺痛。她没有接过熊,而是掉头就跑。
可现在,就连这个目标都没有了。
“也许会,也许又不会,我现在也不知道。但有一个道理很简单,能不能有好的结果,总要先去做才会知道。如果不去做的话,那一切就都是空想。”
在男生宿舍楼下,陆衍将常莺遗忘的那只玩具熊举到了她的面前。那天晚上,陆衍要离开游乐园时经过寄存处,就看见玩具熊孤零零地放在地上。他跟工作人员说是自己女朋友落下的,但他手里没有凭据,虽然当时帮常莺办理寄存的员工认出了他,但总得保险一些。后来陆衍押了自己的身份证复印件和联络方式,还交了一点押金,才把玩具熊给拿回来。
期末
但无论如何,这一天对常莺来说都很值得纪念。她第一次幸运值爆发,拿到了终极大奖,居然还有“艳遇”,想想就心满意足。
眼前的常莺和初遇时简直判若两人,那时常莺就像一只不知从哪儿飞出来的不合季节的小蝴蝶,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小动作也很多,笑容比阳光还灿烂。连一个季节都还没有过去,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陆衍猜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今年常莺和陆衍还是只在春节的时候一起待了几天。
“陆衍。”
当然常莺也知道,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可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突然会害怕,害怕所谓的瓶颈期出现,害怕两个人之间强大的磁力在消散。于是过度的恐惧让常莺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在那天到来之前,她要先一步离开。
理智上常莺知道没有意义,就算她战胜了一切,爸爸也不可能再回来。可随着陆衍一次次的“挑衅”,他那一边有效攻击的绿灯不停地亮起,而自己却连碰到他都困难,常莺的愤怒伴随着求胜欲被挑了起来。她开始不管不顾地进攻,不在乎自己中途被打倒多少次,只一门心思想赢。
可如今已经是夏天了。
但她这个微妙的动作还是被看了出来,男生情不自禁地笑了。
一般这种时候常莺都是往后退的,今天同事却怂恿她:“说了是百分百中奖,肯定都是末等奖,你就随便拿吧。”
陆衍摘下头套,脸上全是汗,头发也湿成一缕一缕的。可在常莺眼里,他周身却散发着她从未在其他人身上见到过的光芒,以至于常莺真的觉得自己的呼吸顺畅了一点。她搞不清楚究竟是因为自己刚刚那一通发泄,还是因为陆衍这个人的缘故。
5
“是打气球赢的吧,真厉害。”男生说话有轻微的口音,听不出是哪里人,尾音是上扬的,听着很舒服。
4
在那一刻,常莺真的难得神清气爽,她真的觉得自己也许就要转运了,崭新的人生将从此刻开始。
“哪个yan?”
陆衍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发泄也许并不是什么坏事。他一声不吭地在常莺面前蹲下,伸手摸着她的头,安静地等她哭完。
人在难以接受一件事情时,大脑会想方设法在现实中找一个理由,找一个能怨恨的人或事,以此来转移注意力。然而常莺没有找对目标,她开始怪自己,觉得那天独自快乐的自己是罪恶的。事出反常必有妖,常莺真的觉得自己的幸运爆发会带来不幸。
常莺叹了口气,将手伸到了盒子里。谁知促销员将她摸出的塑料球打开,里面居然空空如也,场面一时之间非常尴尬。
有效攻击,得一分。
之后常莺看到一个熟人从远处走了过来,她站起来挥手喊了一声,两个人就这样分别了。他们互留了名字,却没留下联络方式。常莺只知道陆衍在遥远的A大念书,世界那么大,他们或许很难再遇到了吧,想到这里,常莺隐隐有些遗憾。
就在这时,常莺一个冷不丁地上前戳刺,他躲闪慢了半秒,脚后跟不稳,最后坐到了地上。但在他倒地前,常莺那边的红灯亮了。
陆衍知道现在根本不是上课的时间,他望着常莺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咬住嘴唇,心里有些憋闷,这不是他理想中的重逢的画面。
“万一……我是说万一啊,最后你进不了国家队,你会觉得失望吗?”常莺问。
找了个风和日丽的周末,陆衍带常莺去了一个她十足陌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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