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染，你知不知道爱越盛大，恨就越恢宏？”
仿佛有什么无声的破碎了，碎落的渣子割得她生疼。她绞尽脑汁想着这痛源自哪里，想着想着她才明白——
她无疑是爱到极致的，所以内心那团火一般燃烧的东西名为“恨”，在长久的岁月里日日扎根，与那痴缠的爱一起，化为身体里流淌的骨血。
她想起那天总裁办与吴秋雪的短暂会面，那个女人中指上的戒指在午后的阳光下晕出令她心碎的光圈，一腔恨意昭然若揭，林不染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容忍。
语音电话中是林不染清冷绝望的声音：“清焰，我甚至愿意两败俱伤，也不愿意成全。”
5
林不染这次归国重金买通Soul传媒的负责人，知性冷静的Miss.Li同意为她提供一个渠道，一个让烂在阴沟里的过往铺陈在世人面前的渠道。
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她懂得反抗、知进退，学会为了某个目的而步步为营。顾清焰曾说她这个人活着不是因为爱就是因为恨，稚嫩天真的小女孩也终究因此变得深沉过了头，连不相干的Miss.Li都不由感叹一声——“这算成长还是面目全非？”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真相揭露的那一秒，她期待这段阴暗秘辛所引起的社会公愤，她连幻灯片的标题都想好了——富家小姐吴秋雪的特殊癖好，就如她当初高调回国特意抛出的标题一样吸人眼球。
而她选择揭露一切的时间，是在名流聚集的慈善晚会上。
这场仗，她胜券在握。
再次相见便是在高级商厦的阳台，那场人潮流动的慈善晚会。节奏缓慢的钢琴曲透过门的缝隙传出来，林不染和楚宋之间的气氛却与之大相径庭。
那天受邀出席的大多是些名副其实的成功人士，而她这么一个风评不好、受人指指点点的所谓“风尘女子”非常吃得开，加之她的穿着实在惹眼——一条收腰的香槟色吊带连衣裙，胸前露出一大片旖旎，引得好几位富家少与她搭讪。
她果真就像采访里说的，与他们喝威士忌加冰，乐得享受他们的簇拥。虽然她知道，身后有一个人已经火冒三丈了，她还是故意在人前露出月牙般的微笑，毫不畏惧惹火上身。
终于，那个人上来拉她，用一种近乎撕碎她的力气握住她的手腕，引来一群人的注视。
别人当然会觉得奇怪，温文尔雅的楚先生与不入流的小作家怎么会有牵连？而且看上去还关系匪浅的样子。
“谁让你来的？”阳台上的门被他用力合上。
“怎么？”高跟鞋向前二十公分，她抬眼，差一点就可以将额头抵在男人的下巴上，纤指覆上他的短胡须，在他的耳边吐一口气，“楚先生是在害怕什么吗？”
“这场慈善晚会的主办方是吴家。”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吗？”男人一个转身，单手将林不染反扣住，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腰间，额头相抵，明明是那么亲密的姿势，说出的话却是凉薄的，“林不染，我不管你和Soul达成了什么交易，我只希望你不要以卵击石。”
“还有——把你的衣领整理好，我不希望自己当初选中的人，这么不堪。”
不堪——从他口中听到这个词，林不染的目光停滞了一下。她不是没听过他的嘲讽，平日里她甚至可以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与他玩笑。可现在，他用那样严肃的表情批判她，而她清楚地知道，他如此恼怒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不想让别人有任何机会将吴秋雪的丑陋揭露。
“楚宋，到底是什么，让你对她如此一心一意？”那是在他关上阳台门的前一秒，林不染握住他的衣袖。那张凌厉的侧脸，与多年前走廊上她不经意瞥见的并无太大区别，可是他再也不会说出“什么样的好你都值得”这种话，他不顾一切的好也不知是在哪一秒戛然而止的，她来不及矫情的告别或哭泣，所以只能在此刻哑着嗓子埋怨几句，“无论我做什么，好像都比不过呢。”
天知道她是如何还能挤出一抹灿烂微笑来的，若不是黑眸里的几点晶莹闪烁，倒真能称得上一句“笑靥如花”。
楚宋到底是停下了步伐，推门的手放下，他回头望着那张令人心疼的脸蛋，终于明白林不染为何那么擅长捕获男人的心。
哪个男人能忍受这样一副皮囊？平日里她是张扬的孔雀，掉落一片羽毛都让人觉得罪过，此时她又变成娇弱的小白兔，眼睛是红宝石，流得泪是珍珠，怎么看都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皎月和风下，楚宋像个优雅的古罗马雕塑，高高在上的站立着，最终却仍是没忍住，抹去她眼角一滴泪。
“染染，你总说爱我，”他的眼里有一线暗淡的光，沙哑着声音，“可你爱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我？”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她不安地后退，手腕上的钻石手链触碰到栏杆时泠泠作响。可下一秒，她就又被楚宋拉回来。
其实她总是习惯性的忘记一些东西。
她将他当成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她的信仰和退路。可他也有弱点，生命也曾雾气弥漫，比如他和她太过相似的遭遇：难堪的出身，以及早逝的双亲。
他能从一无所有到今天，必定是蹚过阴沟的，她却过于执拗的把他当作岁月里的浮光锦，不沾染世俗污浊。可若她的爱是因此而生，那么这本身就是个错误。
“染染，爱情需要沾染些烟火气息，不然经历时间长河冲刷后，很容易就变得了无滋味。”
此时的林不染周身的刺被全数击退，所以就连质问也失了底气，听上去软绵绵的，“你所谓的‘烟火气息’，就是出卖自己的真实情感，即便是不爱的女人，你也可以温柔地吻她、抱她、不惜一切的保护她？”
在商界举足轻重的楚先生倚仗的是吴家，而支撑这一关系的将是他与吴秋雪的婚姻，这并不是什么隐晦的事。
能让一个男人变得决绝的无非有两样东西，一个是爱情，一个是野心，而这些年，楚宋的选择一直是后者。
“没错，我就是这样一个虚伪的人，”他抚过她耳边掉落的发，指尖温柔又锋利，“这样的我，足够让你所谓的爱幻灭了吗？”
漫长死寂的沉默，一门之隔的大厅内却是人声鼎沸——酒杯碰撞、附耳交谈，以及惹得男男女女携手舞动的音乐。从没有某一刻像现在这般，叫她想回到怦然知慕的十六岁，那时她的爱浅浅的，而他说的话也不会是刺耳的。
同样刺耳的，是她仿佛不顾一切的反击，耀眼的红唇一张一合，“可是怎么办？即便爱幻灭了，恨也回不了头了。”
“你要做什么？”
“即便是两败俱伤，也要反击啊。”
6
沾染红酒渍的裙子、一张张面带惶恐或嘲讽的脸、幕布上刺眼的标题与照片、落在肩上的西装温度、风尘仆仆赶来的顾清焰，以及楚宋低沉却坚定的一声：“带她走。”
那是后来林不染对于那晚慈善晚会的所有记忆。
窗帘在深夜的风中簌簌作响，她蜷缩成一团，用厚厚的的被子包裹自己。即便顾清焰不停的用手在她的后背从上而下以示安抚，来自灵魂深处的钝痛还是一下一下泛滥翻涌。
“染，我买了你爱吃的香橙核桃仁，我记得你很喜欢吃，你起来吃一点，就一点好不好？”
埋在被单中的脸毫无血色，残去的妆容反而使那双眼更加漆黑，她浑身冷汗，身子在发抖。
她宛若坠入深海的沙鸥，自以为寻到一处臂弯有了一线生机，甚至已越过海平面去到万里青空，最后却被狠狠丢弃，即便是柔软的海水，也不可避免摔得生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