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何鸣哥！何鸣哥！”秦聪一把推开院子大门，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哎呦，小聪啊，又是这么着急忙慌地做些什么哦？”秦四奶奶皱着眉头看自家孙子，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又叫你何鸣哥做什么？正给我们打着家具呢！”
“哎呦，这时候还打什么家具哦！你叫何鸣哥出来，可是出大事了！”秦聪边说边往楼上走。
长安镇只要是富一点的家庭，大都是这种三层复式小楼房。秦聪赶上楼的时候，何鸣正嘴里叼着根铅笔往墙上比划着尺寸。前几天秦家四奶奶也不知怎么突然嫌弃起自家的衣柜，愣是要换。何鸣正好有空，就依着秦四奶奶的求，给她打起了衣柜。
见秦聪傻站着欲言又止，何鸣皱皱眉头，声音带着点清冷，“怎么了？这么急？”
秦聪咬咬牙，颇有些生气的意味，“哥！你别跟村头那个姓刘的结婚了！”
何鸣愣住，“这又是怎么了？刘然惹你了？”
秦聪再也忍不住，“那女的不是好东西，在人背后嚼舌根！她妈刚还在村口扬言要和你要30万聘礼！”你这么辛苦，哪来的30万……最后一句，秦聪没好意思说出来。
何鸣今年26了，爹妈走得早，自个儿愣是将一个妹妹拉扯上了大学。前几年上学成绩也不错，后来早早就辍学和镇上的王师傅学做了木匠，这才有了秦四奶奶打衣柜这一说。
听闻30万，何鸣也愣住了，随即笑笑，“你小子别没事儿在外面听些有的没的，这事儿还是看刘然的意思。”
秦聪看着何鸣跟个没事人儿的样子，又急了，“看什么刘然的意思，那姓刘的准听她妈的！”依他看，当初刘然能答应媒人的做媒，肯定是看上了何鸣哥家里的大宅子，现在大宅子都没了……
何鸣好笑地摇头，“好了好了，哥知道你为我好，这事儿你别瞎掺和了。成不成看造化。”
秦聪挠挠头，嘀咕“今儿个刘然她妈铁定悔婚。”看了眼何鸣，他又问：“哥，宅子，真卖了？”
何鸣划线的手顿了顿，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情绪，好一会儿才“嗯”了声。秦聪一听也不说话了。
秦四奶奶这时候却上了楼来，听了这话也是一惊，“哎呦，真是作孽嘞，这老房子你怎么说卖就卖了嘞！”
何鸣挠挠头，“四奶奶，这事儿您别过问了，我有我的考量。”
秦四奶奶眉头一皱，这孩子自己从小看到大，是个有主意的，还想再说什么，秦聪却猛地站起身来，推着她往外走，“哎呀，您别问了，咱出去别打扰何鸣哥了！”
这边秦四奶奶板着个脸，出了门一个反手就拧着孙子的耳朵，“你何鸣哥出什么事儿了？怎么舍得卖老宅子，这可是他爹妈留的！”
秦聪见奶奶的样子当下也不敢再瞒，看看四周，还是凑到四奶奶耳边说了实话。
秦四奶奶当即一惊，“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钱还够不够啊，不够我这还有，我去拿你给你何鸣哥！”秦聪一把抓住她，“就怕您这样，何鸣哥才啥也没说，您别担心了，老房子卖了钱肯定是够了！”
秦四奶奶心里酸酸的，叹了口气，这孩子咋这么苦啊……事儿闹出去这婚事怕是也不成了哦……
2
何鸣从秦四奶奶家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巷子口有把长椅，他提着工具箱往那儿走去。想起白天秦聪说的事儿，自己也忍不住一笑，还找媳妇儿？自个儿一个人过谁也不拖累谁。
于晓飞今天加班下班得晚，老远就看到何鸣坐在椅子上，手上夹着根快要燃到头的烟，也不知道坐在那有多久了。她咬了咬牙，还是走了过去。
“思考人生呢？”于晓飞坐下来，也不看他，两手抄着个口袋。
何鸣见于晓飞，也是惊喜，“于老师，咱们可是好久没见啦！您可真是越发标致了！”于晓飞忍不住笑起来，“你可真没怎么变，于老师是你叫的？又不是小学生！”
何鸣默默将手头的烟给掐了，直起身子将烟头扔到远处的垃圾桶。他们镇这几年发展的还不错，基础设施开始盖起来了，这长椅也是今年刚装上的，头顶的路灯直直照下来，旁边的女人带着副圆框眼镜，明明做了几年老师了，还一脸孩子气。
他也不搭腔，只是傻笑。想起上学那会儿，他俩关系还挺好，放学也是搭着伴儿，也替她赶了不少男同学呢。
于晓飞终于歪过头，直直看他，这几年他忙着学徒赚钱，有时候只老远才能看到他，不是骑着车去买材料，就是背着工具箱往人家赶着做工。
“听我妈说，你要和村口的刘然成了？”于晓飞终于忍不住，带着点试探的口吻，小心翼翼地问。问完也不敢看他，硬生生抬头，远处灯光有点朦胧，她只屏着气息，等他的回答。
“怎么，这就等不及喝我喜酒啊？早着呢！”何鸣看着远处深不可测的巷口，一时也弄不清这未来，到底会成什么样。刘然……还是算了，改天还是和人家姑娘说清楚。
于晓飞也笑笑，站起来拍拍身子，“看你情绪不佳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说完也不等何鸣回答，直直往家去了。
3
于晓飞再听到何鸣的名字，是从她妈的口里。
傍晚下班回来，她妈一边端着饭菜一边说着今天的“大新闻”。起初于晓飞还没在意，听到何鸣的名字从他妈嘴里出来，倒是愣了愣。“您说何鸣怎么了？”
她妈正和她爸感叹呢，自家女儿从来不搭茬的，今天居然主动搭起了腔。也对，这俩孩子还是老同学呢！
“就是村口那老刘家呀，忒不厚道嘞，张口闭口要30万聘礼，何鸣这孩子哪里拿得出哦！”这聘礼的习俗也不知道是哪里带来的坏风气，长安镇以往的民风可是淳朴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男人娶媳妇得花大价钱了，30万，这不是卖女儿嘛！
于晓飞她爸在一旁直点头，“老婆子你说的一点儿也不错，我们家晓飞出嫁找个老实人，待她好就够了！咱不用他多少钱！省的闺女到了人家也抬不起头！”于晓飞她妈听了也不反驳，往于父碗里夹了筷子青菜，才开口，“咱们闺女我看找个和咱们差不多的，也不能太差了。”
于晓飞听了好笑，这话头怎么说着说着就到自己身上了？“我还小，这事儿不急！”
“怎么能不急，25了都，你妈我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出生了！”于妈妈说着还翻了个白眼儿。
“那……何鸣的事儿算是黄了？”于晓飞低头又扒了口饭。
“黄了，这孩子把自己家的老宅卖了，说是何跃身体又出了点问题，唉，治病的钱还不知道够不够呢，还30万聘礼呢？这不是戳心窝子嘛！亲事黄了也好，谁也不耽误！”
于晓飞一口饭哽在喉咙，何跃身体出问题了？何鸣……一时间这饭也吃不下了。
于妈这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了，“话说回来这老刘家啊原先考虑何鸣有个老宅子，也没有爹妈要养老，女儿过去就是享福的，现在啥都没有了，人不同意也是怕那丫头嫁过去受苦哦。”
于晓飞听了心里很不高兴，这女方嫁到家里就是为了享福的吗？能同甘不能共苦还算什么夫妻呢？
在于晓飞眼里，那个时而清冷寡言时而对着她犯贫的男孩儿不会永远这么下去，深吸口气，于晓飞放下筷子，神色认真地对她妈说：“何鸣不会永远这个样子，他会有出息的！”
于妈妈一时被女儿给看住了，愣了会儿反应过来，笑道，“这话我信。”
4
长安镇真的挺小的。
何鸣骑着车给王师傅送材料，这边刚换红灯，他连忙踩了刹车。一抬眼就见于晓飞拿着个小红旗，身后跟着一群小萝卜头。他有些好笑，这姑娘还真是选对职业了。
“王子乔，你别瞎闹啊，这是过马路呢，小心车！”长安镇虽然不大，但这种乡镇小道上多的是来来往往的摩托车，小商小贩赶着买卖速度多半很快。于晓飞这头刚叫着小心，那边一辆三轮车就横冲直撞，吓得她一把抱过那孩子，转身那一瞬，手提包被车上的架子一勾，整个人带着往前摔了过去。
“于老师于老师，没事儿吧？”周围乱成一团，胆小的孩子们吓得脸都白了，这时候谁也不敢闹了，乖乖抓着书包带儿。
于晓飞这时候蒙了，只觉得脚踝处一阵钻心的痛，反应过来连忙抓着王子乔，“你没事儿吧？有哪伤着了？”王子乔哇的一声哭出来，刚刚要不是于老师，自己就要被车给撞了。
同行的周老师看于晓飞伤的不轻，也是着急，刚准备找个车，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往于老师面前半蹲。
何鸣紧抿着唇，低头查看了于晓飞的脚，“还能不能动？”
于晓飞此时看到何鸣出现在这块儿也很吃惊，又见他随身背着个工具箱，想他可能正在去赶活儿。“我没事儿，待会儿同事带我回去，你上班去吧，别耽误了！”
何鸣见她腿僵着一动不动，也不搭于晓飞的话，把工具箱往后别了别，二话没说就来了个公主抱，于晓飞慌得不行，这人干嘛呢？！
周老师见两人的架势不像不认识的，“于老师这脚可能伤得不清，麻烦您给她送医院了。我把孩子给送回去。”
何鸣向周老师点头致意，抱着于晓飞往前走了。于晓飞脸臊得通红，见周老师在身后朝自己挤眉弄眼更是觉得不好意思了。
“喂，何鸣，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何鸣从看见这人往三轮车上撞的时候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会儿见她开口，也不想搭理她。老实说，他这会儿心脏都在狂跳，也没心思理她。
路上人来人往，镇上大都是熟面孔，于晓飞真真是觉得煎熬，王大爷脸上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儿？李大娘不会回去添油加醋告诉我妈吧……
胡思乱想间，何鸣早已把人带到了医务室。大医院离他们这太远了，这小医务室是也在镇上不少年了，谁家有个大大小小的毛病都往这来。看病的王医生看了于晓飞的腿表示没什么大碍，只说这几天不能用大力，尽量别走路了。
何鸣听了去药房拿了点消肿的药，回来也不抱她了，倒是蹲下身子示意于晓飞，于晓飞索性也不挣扎了，今天自己可是占尽了便宜，一会儿抱一会儿背的。出来的时候，天色也晚了，于晓飞趴在何鸣的肩膀，声音带着点疲惫，也不知怎么就开了口，“何鸣，你和那个刘然吹了？要不要考虑考虑我？”
何鸣脚步顿了顿，“你怎么知道我和刘然的事吹了？”光回答前半句了。
“就刘然她妈那张嘴，啥事儿能瞒住啊。”她瞥了撇嘴，“诶，我说，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我？”
于晓飞看不清何鸣的表情，只听他的声音轻飘飘地散在空中。
“咱俩不合适……”
送于晓飞回来后，也不管于父的挽留，何鸣背着工具箱就离开了。
于晓飞她爸围着自家闺女的脚，跟看着个怪物似的，“于晓飞你行啊，带孩子出去郊个游都能摔着碰着。”说着还想上手去碰。
她妈见于晓飞回来后脸色就不太好，向老头子使了使眼色，于天明见女儿闷闷不乐，料想和何鸣脱不了干系，想了想，试探了一句，“何鸣那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就完了，丫头你机会来了。”
于晓飞听了这话，猛地抬起头来，“爸！你说什么呢！”见她爸有点尴尬的样子，脑子里轰得一下，“你你你。你看我日记！”
于天明摸摸鼻子，“你高中那会儿写日记也不收，就摊在桌子上，我想不看也不行啊！谁知道就一回没忍住让我看到那么大的料。”
于晓飞这时候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羞耻心给蒸熟了。她妈叹了口气，“何鸣这孩子不错，家里虽然困难了点，但我们看好他。”
于晓飞听了她爸妈这话不是不感动的，这25年来，她唯一一件觉得自豪的事情，就是自己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她的父母没有门第观念，虽然自己家也只是稍微富足一点而已，但他爸妈从小就告诉她人不能过于物质，这样一个善良的、温馨的家庭环境是于晓飞一直都在默默感激的。
她感动地抱抱自己的父母，突然之间又很苦恼。何鸣……他根本就没考虑过自己啊。
5
于晓飞周六周日不上班儿，赶一大早跟着她妈去买了只老母鸡。回来就自己钻进了厨房。等快中午了才出来。
她拎着个四层保温盒出了门。于天明见闺女迫不及待的样子撇撇嘴，叹了口气回了院子。
到王师傅店里的时候，何鸣不在，说是出门送货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王师傅一脸了然，“晓飞丫头你先坐，那小子顶多５分钟就回来。”
“好嘞，王师傅您忙您的，我等他！”
等了近10分钟也没见人回来，于晓飞想往院子门口去看看。王师傅为了做工方便，索性就把店扩成了民宅的形式，这会儿出院子门就有条小道，何鸣骑着车回来一眼就能看见。
小路远处一道黑影渐渐清晰，何鸣骑着车往这回来，他老远就看到于晓飞围着条淡蓝色围巾站在院子门口，底下的流苏随着风轻轻摆动。
刘然跟着她妈在小店挑挑拣拣什么也没买，心里一阵烦躁。转眼就见着何鸣和一个女人站在王木匠家院子门口，她拉拉她妈的衣服，“妈，你看那是不是何鸣？”
刘然她妈号称长安镇一泼，见谁都能刺两句的那种。
这会儿见到嘴飞了的“前女婿”，直接上前想找不痛快。“呦，这不是何鸣吗？不忙着照顾你妹妹，有空在这闲聊。”
何鸣正问于晓飞的腿，就听刘然母亲尖酸的声音，他本能往于晓飞面前站了站，想挡住面前的刻薄人。
刘然她妈当然看见这小动作了，顿时一阵火大，“和我家丫头的事儿完了还不到三个月呢，怎么着？下家就找好了？”
何鸣听了这话，神色冷了几度，“大娘您说话还请放尊重一些，婚事不成是我没达到您的要求，您也犯不着再说这些没用的话。”
刘然扯了扯她妈的袖子，示意她妈别太过分。她这会儿其实也尴尬，自己虽然和何鸣之前说了婚事，可正儿八经话都没说几回，更别提最后婚事还说黄了。眼见她妈还想再说几句，她赶紧开口，“妈，您别说了！咱不是还有东西没买么？”
刘然她妈似是想起了什么了一般，“哎呦，咱们还是赶紧走吧，我那宝贝女婿还等我给他熬汤喝呢……”说完还嫌弃似的瞥了眼何鸣，到底没忍住，啐了句，“这穷酸相！”
这话可彻底惹毛了于晓飞，平时见她安安静静，这会儿人家都欺负到头上了，她再不吭声可就说不过去了。“大妈，您这话说的可就过分了，知道的以为您是在找女婿，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在拜金山银山呢！可得让您家丫头卖个好价钱，何鸣可是买不起！”
说完抓着何鸣的胳膊就往院子里走，想了想还是回过头来，看着面前二人，冷冷说道：“莫欺少年穷！”
何鸣好笑地看着于晓飞气呼呼的样子，没事人似的开口：“别气了，犯不着。”看了看她的腿，不放心地又问一遍，“腿真的好了？”
于晓飞点点头，跟着他进了院子。
王师傅的院子很大，于晓飞突然心里就没了着落，她下意识地咬咬唇，当着这一院子人的面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把保温盒递给何鸣，“你吃吧，上午没事做的，当报答你送我去医务室看腿。”
何鸣看着眼前这双白嫩的手，保温盒的重量压出了一道红杠，他张了张嘴，还是伸手接了过来，“走吧，我们谈谈。”
还是那条长椅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