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六点，下班时间到，我拿起包包，冲出公司，飞奔回家。
今天是结婚纪念日，老公说晚上有惊喜。
结婚一年，老公用双手给我构建了一座华丽城堡，我过着公主般生活，十指不沾阳春水，每个月去美甲店做一次指甲。
我站在家门口屏息凝神，一推开门，我捂住了嘴。
纯白餐桌上，老公点了蜡烛，围成一个爱心，烛光摇曳，橘黄色铺满整个客厅，满满一桌菜，还有我最爱的牛奶南瓜羹。
老公脸上缀着汗珠油光，双手呈给我一枚灼灼其华的钻戒，我心动不已。
“老婆，补给你的。”
我紧紧箍住老公，咬着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滚下，那段辛酸记忆涌向心头。
我俩结婚时，真的是一穷二白，老公父亲在他二十岁时去世，母亲改嫁，后来老公学了日料，一干就是十年，手艺炉火纯青。
打工久了，老公做起了老板梦，拿房子抵押贷款，在市区开了家日料店，由于没有经验，短短半年，血本无归，房子也被银行收了。
我们现在住的婚房是二手房，虽是小两居但温馨浪漫，首付是三十万，我爸妈给了二十万，婆婆给了十万，老公感激涕淋。
“老婆，想什么呢？尝尝这牛排。”
我回过神来，夹起香喷喷牛排，蘸了黑椒酱，大块朵颐。
吃完饭，老公收拾碗筷，我葛优躺看新闻联播，上海地区实行垃圾分类政策，我心里暗忖，生态已岌岌可危。
老公手机亮了一下，我一伸脖子，瞥了一眼，是婆婆发来的。
儿子，转五百块钱给妈妈。
我心里有那么一丝不悦，但还是当没看到。
婆婆已是老公唯一亲人，且我结婚时婆婆出了钱出了力。
周末，婆婆突然造访，三伏天，婆婆黑色连衣裙湿透，手里拎着烧好的鸡，还有煲好的老鸭汤。
我赶紧接过来，给婆婆倒了凉白开，婆婆笑眯眯，端着凉白开单独跟老公进了房间，说了些什么。
婆婆是重庆人，虽年近五十，但腰身纤细，眉黛如墨，脚踩镶钻高跟鞋。
她狂爱唱歌，嗓门高亢，天天K歌有一万多粉丝，即使她压低了声音，我还是听到了她跟老公的谈话。
“儿子，再给我一千块钱，老妈最近手头紧。”
“妈，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跟叔叔吵架了？”
后面她们说什么我没听清，但心里已非常不平衡。
我前几天跟我妈说房间空调坏了，因为是上家留下的旧空调，我妈二话不说，立刻掏钱送了个新空调给我。
婆婆不补贴我们就算了，还伸手跟我们要钱。
而这只是婆婆的小打小闹，重头戏还在后面。
2
那天老公下了班，撇着嘴，垂着头，眼里聚满愁云，蹙眉抽烟。
“老婆，对不起。”
我心一咯噔，梗着脖子，难道老公有了情况？
“我妈离婚了，要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
老公声音像秒针摇晃时间那样轻。
结婚时，我还当着老公面跟闺蜜炫耀，虽然我房子小，但不用跟长辈住一起，自由自在。
老公知我脾气，爱冲动，爱钻牛角尖，说话直，跟婆婆住一起肯定会擦出火花。
我吸了口气，强压怒火：“为什么离婚？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而且本来就二婚。”
“我妈看到叔叔在微信里叫别人小心肝，还给小心肝转了三万块钱。”
“我妈跟叔叔吵架，叔叔把她推倒，伤了腰，她才没上班，又不想让我担心，所以一直没说。”
我摇头叹息，事已至此，我不想老公左右为难，咬牙点了头。
婆婆风风火火搬了过来，毕竟刚离婚，悲伤情绪还是有的，我简单安慰几句，婆婆泪眼婆娑。
两个月后，婆婆走出阴影，朝闻鸟语，夕观晚霞，深夜高歌，日子好不快活。
婆婆做得一手好川菜，我吧唧着嘴，吃胖五斤，但烦恼接踵而来。
我睡眠一直浅，晚上睡觉听不得一点声音，而婆婆好兴致，从公园唱完歌回家，继续对着手机天天K歌，直到十二点。
她说一万多粉丝等着她更新呢，我哭笑不得。
老公看不下去，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黑着脸，去了婆婆房间，呵斥了婆婆几句，从此世界安静了。
但这只是冰山一角，我拿回家的快递多了，婆婆就会碎碎念，乱花钱啦，衣服质量不好啦，一念能念半个小时，我心烦意乱。
婆婆除了天天K歌外，很少看手机，每次看到我盯手机久了，她就会抽走我手机，开启碎碎念模式，这样对眼睛不好，云云。
我正用手机追着我的韩剧欧巴，根本没心思听婆婆碎碎念，直接进房间关上门，婆婆竟然还站在房门口喋喋不休。
老公也是一脸困惑，用手挠头：“我妈以前不这样，可能更年期到了，话多。”
“她就是闲的，没到退休年龄，又不出去找个班上。”
“老婆，看在我妈天天给你做好吃的份上，你就体谅体谅她吧，她这不是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嘛。”
我讪讪。
老公出差期间，我跟婆婆彻底决裂。
3
自从老公上次说过她之后，她晚上就闲得慌，唱歌改成看电视。
偏偏婆婆听力不好，电视声音调得老大，我睡眠不好，跟她说声音调小点，她一本正经点头，确实调小了。
但是那个声音，对我来说还是噪音，我睡觉时对声音特别敏感，我辗转反侧睡不着，婆婆精神抖擞，天天看到十二点。
而我每天十点半准时睡觉，过了那个点很难入睡，接连几天，我挂着大眼袋。
我语气强硬，问婆婆能不能晚上不要看电视，婆婆瘪着嘴，一脸委屈：“我已经不唱歌了，你再不让我看电视，难不成让我去蹦迪？”
我反唇相讥：“你可以去找工作啊，我妈比您年纪还大呢，不还上着班呢！”
婆婆脸突地僵了一下，口唇蠕动，我兀自一笑，心里一阵得意。
可是到了晚上，婆婆又开始看电视，接连几天的失眠，我急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像只母狮子。
“你声音能不能调小点，我明天还上班！”我怒目圆瞪。
“再小，我就听不见了啊。”婆婆怯怯的，小心翼翼反驳。
我直接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重重关了房门，虽然没再听到噪音，但那晚我还是没睡好。
第二天我头晕目眩，嘴也长了火疮，婆婆显然已经忘了昨晚的事，笑眯眯问我，你老公今天出差回家，你想吃啥，我给你做。
“看不到我上火？别做那些辣菜了。”
我扯着嗓子，脸上布满山雨欲来的阴霾，婆婆笑容凝固。
晚上回家，老公问我怎么长疮了，我冷哼一声：“问你妈去。”
婆婆没听到我说话，忙得汗如出浆，把菜全端了上来，我一看全是辣菜，怒火蹭蹭往上冒，这几日积累的不满，全部发泄。
“你果然耳朵不行，是快聋了吗？早上跟你说的没听到？”
我气急败坏，声音提高了八度，剑拔弩张。
我当着婆婆面，点了个外卖，婆婆一时不知所措，身形突然矮了几寸，一时挺不起背脊，红了眼眶。
我把外卖端到房间去吃，老公吃完进来，蹙眉撇嘴，我夹了个排骨堵住他嘴。
“味道怎么样？”
“肉挺嫩，就是味道苦。”
我不语，知道自己过分了。
那晚婆婆没看电视，在房间整理着什么，悉悉索索，到十点半声音嘎然而止，我困极了，呼呼大睡。
第二天，婆婆拘偻着身子，扛着行李，颓丧地走了。
她租了个车库，找了份工作，在夜市大排档帮人家打杂。
4
我内心愧疚，小心翼翼问老公，婆婆是不是被我气走的，老公捏捏我嘴吧。
“她不是记仇的人，跟我们住一起，她也浑身不自在，受拘束。”
我缓缓点头。
日子就像仓鼠笼子里转动的滚轮，一圈一圈，一天一天。
我怀孕了，初为人母，我欣喜若狂，口味也变得刁钻，特别馋婆婆做的白斩鸡，泡菜，糖醋排骨。
但想起我对婆婆说的种种话，给婆婆看的种种脸色，哪里还好意思开口。
老公似乎看破了我心思，晚上回来，手里拎着粉红色保温罐，里面是我馋得流口水的白斩鸡，我举案大爵。
基本上每个星期，婆婆都会给我煲一次汤，让老公去她干活的大排档，给我捎回来，大排档生意很好，婆婆忙得直不起腰。
老板是个五十岁的爱笑老头，叫老赵，婆婆一开始打杂，后来被老赵发现了隐藏的好厨艺，让她帮忙掌勺，工资番了番。
预产期前两天，我肚子隐隐疼，老公请了假，陪我办住院，当天早上下着银丝细雨，到医院门口时，看到翘首以盼的婆婆，她早早到了。
婆婆头发油腻凌乱，下巴尖了，黑色连衣裙挂在身上，空荡荡。
医生检查一切正常，看情况宝宝可能后天才出来，我满怀期待。
婆婆一口一口喂我喝排骨汤，汤汁不小心洒在了我衣服上，油腻腻，婆婆到处找纸给我擦。
“妹子，我这边有湿巾。”
我一扭头，是隔壁床的妹子，叫刘芸。
“排骨汤挺油的，我婆婆给我带了鲜榨的橙汁，诺，喝一杯吧。”
刘芸笑眼愈弯弯，倒了橙汁在纸杯里，递给我和婆婆各一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