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昨夜入睡前的杨易知像个手里拿满糖果的小孩,那么,在做完这个梦以后,他像是捧着糖果兴奋往家奔跑的孩子,却被路上的石子绊倒,眼睁睁看着手里心爱的糖掉进阴沟里。
他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小学,他和小南还是好朋友,在没有被母亲拆散的时候,体育课一起跑步、踢球,中午的时候一起吃便当,课间一起玩,放学一起走路。
有一次,他独自上学路上,在还没到学校的时候,一个高年级的男生把他堵在路上,朝他屁股上踢了几脚,索要零花钱。他吓得哭了,身边经过两个同班的同学,都装作没有看见快速走掉了。
绝望之间,突然冲来一个小小的身躯,撞上那个高年级男神的背,力气之大竟然把措手不及的大孩子撞得翻倒在地上。杨易知还愣在那里没反应过来,一个胖乎乎的小手就拖住他的衣领,拽着他往学校里没命地跑。
小小的他就被拽着衣领,一步一个趔趄地“逃出生天”,停下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看到小南脸颊通红,满头大汗,在阳光下一副“劫后余生”的满足感。
原来,刚刚在他无比绝望的时候,听闻消息的小南想都没想就冲过来救他,明明自己也怕得要命,却像个小英雄一样带着他逃跑。
还有一次,考试的时候,一向乖巧的他竟然给小南偷偷看答案,被监考老师发现,小南被狠狠批评,自己却连责骂都没有。
印象最深的还是,他过生日那天,小南捧着一个酷炫的四驱车送给他,而自己的妈妈竟然对他说了那样的话:“……是不是又考倒数了?”他眼见着好友窘迫、羞愧,却毫不作为。
……
尘封的往事像是解了咒一样活跃在脑海里,杨易知在上班的路上开着车,心绪难平。他一路上焦躁地开着车,加塞、按喇叭,堵的时候气到爆粗口,没有哪一次像今天一样,他如此迫切要立马赶到公司。
他大步流星走进综合办公室,却失望地看到吴南为的座位是空的,现在才8点26分,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
心情没来由的低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阴沉着走进自己的总监办公室,冲了一杯咖啡。他喝了一口咖啡,却觉得似乎连咖啡的味道都和平时的不一样,打电话把助理Call了进来,沉着脸问:“是不是买错了咖啡豆?”
助理小夏从来没见过杨易知这么凶的脸色,吓得脸色发白,仔细确定了采购单,发现并没有异样,小心翼翼地回答:“杨总,咖啡豆还是和上次的一样啊……”
杨易知觉得自己被噎了话,脸色更难看,却压抑着让小夏回去了。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情绪波动这么剧烈。强迫自己调整呼吸,却越来越焦躁,他跑到咖啡机那边,重新冲了一杯咖啡,却发现味道还是和原来不一样,可采购单上确实是同样的品牌。
杨易知越想越觉得来气,把咖啡连杯子一起丢尽了垃圾桶里,走到窗户前想打开窗户透个气。他拉开一扇玻璃,发现外面的空气令他十分舒爽。
看着那扇大开的窗户,他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那是一个透着希望之光的洞口,从那里穿过、坠落、着地、解脱……
他慢慢地靠近窗户。
越是靠近,越是觉得诱人,他一只手攀在窗沿上,把头探出了窗外,微风吹拂的凉爽让他的心脏无比兴奋,而心中的烦躁和低落在这样的兴奋中减少了很多,心里有一个声音对他说:跳下去吧,这样你就能永远解脱了,不会有人再勉强你做任何事,不会再有后悔……
“我可以选择死亡吗?”他在心里问自己。已经独自坚持了700多天,只是靠着吃药去对抗心理上的疾病,没有任何盟友,只有那颗还不甘心就这么放弃的心。
一阵敲门声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赶紧把身体收进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说了句:“进来”。
吴南为走了进来,爽朗一笑:“杨总,听小夏说,你早上来找我了,什么事儿啊?”
“坐下说。”杨易知点燃一根烟,又递给吴南为一支。他很想吴南为再向他借一次火,向上次那样。可吴南为这次只是从容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钢制打火机,从容地点燃了烟。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有次我被高年级一男生欺负,你过来救我?”杨易知问道。
“有这回事?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吴南为赧然。
“噢,可能我记错人了吧。”杨易知不着痕迹地掸掉烟灰,脸上波澜不惊。他又跟吴南为说了些工作上的事,就让他出去了。仿佛早上那迫切着要见的人,并不是眼前的吴南为,而是小时候的吴南。
他走后,杨易知无奈地笑笑:就算真记得,又能怎样呢?他还能冲上去像在梦里那样吗?
那天下午,他请假出去了半天。
他去找心理医生了。之前开的药基本上吃完了,他需要再开一些抗抑郁的药物,顺便再来问诊。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让他无法再忽视自己是个病人这样的事实。
在心理治疗室里,他整整倾诉了6个小时。
他从未这般对人诉说过自己:从小时候父母的期许和冷暴力让自己痛苦万分,再到后来在职场中碰到的阴暗面和羞辱让自己觉得灵魂变得肮脏,那些在无数黑夜里独自咀嚼的哀伤。
刚开始还能冷静着说出口,希望医生能帮助自己找到病因,到后来变成了一种宣泄,说着说着声音就颤抖,那些不曾说出的话,是灵魂的桎梏,他对着面前让人安心的心理医生,说着听起来有些疯癫的话。
“您大概不敢相信吧?我竟然爱上了一个男人,梦见和他接吻,那种感觉太刺激了,比我和妻子在一起多了太多的激情。可我醒来的时候简直想要自杀,我怎么会爱上一个男人!”说着他低下了头。
“我理解。如果你从来没有同性恋的倾向,那么,这很有可能还是抑郁症造成的。杨先生,很大程度上,你不是爱上了这个男人,而是只有他给了你关心,这个区别,我想你分得清。”心理医生说。
“如果我真的是同性恋,能治好吗?”他问。
“杨先生,基于高级情感的同性恋其实并不是一种病,只是一种性取向的选择,在我看来这并不是需要心理医生治疗的心理疾病。反而,抑郁症才是迫切需要治疗的。”
“所以我也不一定有同性恋,而是抑郁症造成的困扰,是吗?”
“不能否认这样的可能性。杨先生,你需要一些加强的药物了。下一次,我希望你的家人或者朋友可以陪你过来。要知道,对抗抑郁症,不应该是一个人的战斗。”医生善意地建议。
对面的杨易知看着医生,牵了牵嘴角。
7.夜凉如水,万家灯火如旧
晚上,杨易知又把吴南为约了出来,他开车带着他到了城市的一个人工湖边,经过一个木制的水上走道和小桥,走上了湖中央的一个小岛。
说是小岛,其实也就是巴掌大的地方。
他们站在迷你的小岛上,夜里的风吹来,一阵凉飕飕。吴南为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只觉得在这个城市中心处的小岛还真是孤单,明明在CBD区,却和城市的灯光绝缘,一片乱生的杂草看得出鲜有人至。
“真是难以想象,城市里最繁华的地区,也有这么孤独的地皮,开发商怎么想的?湖中岛,意境美?夏天蚊子肯定很多吧……”吴南为自顾自说着。
“小南,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结婚?”杨易知突然说。
吴南为的脸色白了一白,似乎是害怕多过于惊讶。
杨易知点燃一支烟,又继续说:“我记得,小时候你家里条件不是很好。你上次跟我说过,高中读完就没有继续读了,在社会上打拼,你跟我说你结婚了。那你的婚戒呢?那天来接你的那个人,是你们家的司机吧?你妻子家境不错。”
吴南为脸色更白了,小心地说:“你都知道了?”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你明明有更好的平台,明明已经是我们竞争公司董事长的乘龙快婿,还要跑到我们公司来我的手下工作。只是因为,我们是发小?”杨易知看着湖面,背对着吴南为,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易知,对不起……”吴南为已经明白,自己的背景已经被杨易知调查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