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不深渊

2018-11-03 22:15:12 作者:猢狲木

抑郁是爱的附属品,每一个抑郁者对这个世界都是充满着爱的,因而他们在强撑着不给他人带来过多的伤害。请再多给他们一点点爱,如果你的爱能使他们逃离困境,那是幸运;但如果不能,请相信,他们会在另一个世界幸福。

我无法精确地知道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陷入问题的。不过我想总是在大二升大三的那段时间。那段时间,她的变化挺明显的。从前她虽然文静,但还是会跟熟络的人开开玩笑,也经常参加同学间的聚餐;但是她突然就开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甚至不愿意和别人接触。最严重的时候,她会用力扒拉下我挽在她胳膊上的手,我与她说话她也得过半天才反应过来。

我们三个是同时上大学的,但我和她是英语系,而许先生读的是自动化。因而我也有幸地见证了他们长达五年的爱情长跑。

许先生是她这辈子第一个男朋友,毫无疑问也是最后一个。他们在中学年代就已相识,只是这份慢慢发酵的感情在他们读大一的时候才真正确认了。

“这湖会有多深?会不会有人在这里自尽过?他沉下去的时候痛苦吗?他会不会在沉下去的那一刹那后悔?从他跳下去到失去意识会花费多少时间?”

这个夜晚,窗外的星星很多,预示着明天又是一个晴天。

一年前,也是初秋,我和她曾经来过这里,我们还给那些树叶、小花、小昆虫拍了特写,当然我们在这片草坪上也合过照,那是我们唯一的一张合照。森林公园的中部有个不大不小的湖泊,水不算清,看起来绿绿的,多半是由于岸边绿色植物的映照吧。那天比今天稍稍暖和一些,我摆弄着还不太熟悉的单反,而她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叹息不止。

“晓晓,你去嘛!”

“你还不打算告诉我吗?”

“你回去吧,这里有我就好。”

我曾经追问过许先生,他闭口不谈,只拜托我关照一下她,不要生她的气。虽然我一直有奇怪的感觉,但我始终说不出奇怪在哪里。

我给许先生倒了杯酸奶,默默递给他。他接了下来,轻道了声:“谢谢。”

可能坐了半小时吧,许先生来了。

我在拨打了120电话以后,迅速打给了许先生。大约四十分钟后,我和许先生静坐在病床两边。打了一针镇定剂后,她已经睡了,从胸部的起伏来看,她睡得很熟。

“我怎么知道,不过应该不浅吧。”

希望在那个深渊里,绿草如茵,星辰如海,树无荒芜,了无羁绊。

我试图让她冷静下来,我用双手捏住她的肩膀,“艾晓,冷静,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可是现在你该冷静。”

具体情况我无法进行揣测,我唯一敢确定的是她内心的最后一根线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她之后一定会再有尝试。许先生也如此想的,于是她的母亲从家乡飞往上海照料,把家里奶茶店的生意交给亲戚打理。

“我曾经以为抑郁症离我们很远,天意弄人。”

我至今仍然记得大一中秋放假的时候,许先生在学校对面的小餐馆预定了四五个位置,就在一股油烟的围绕下,平平淡淡地告了白。之后我们一直拿这件事取笑许先生,说他不懂得浪漫,也不舍得花钱。不过对于她,每每想到那天晚上,总是感觉像吃了蜜一般。她说,她从不奢求许先生讲一大堆甜言蜜语,时不时地来个小惊喜,也不愿意让他在自己身上多破费。她觉得只要两个人相互喜欢,相互理解,无论形式如何,她总归是愿意和他携手走在一起的。她后来也开过玩笑,让我们别为难工科男。

我仿佛能够想象到七天前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给我编辑了这样的短信: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的陪伴。到今天,我真的累了,祝福我吧,再见了。

可能她只是简单的认为她的离开会让我们好过,尽管我们可能会经历一段时期的苦痛,反而如果她活着,我们可能会陪伴她走过无法看到终点的治愈之路,忍受她所认为的双重痛苦。

许先生说,他们高三的时候,她的父亲在一场建筑事故中身亡,之后,她变得十分的文静,说话的声音也变小了。父亲葬礼的时候,她哭得不多,好像父亲的逝去并未给她带来多大的苦痛。其实在这个时期,父亲的逝去以及马上要面对高考的压力让她开始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选择避,不去理会那团负面情绪,装作自己没事,装作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但这些积压在后台的情绪却暗自发酵,在一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一点一点迸发,一点一点地让她的心里防线崩溃。她最初被确诊为抑郁症是在大一刚入学的时候。不过那段时期,她一直坚持吃药,积极接受治疗,并且强迫自己好好地去处理那一团情绪。因而一直到大二,她的病情都处在一个稳定向好的阶段,直到大二学期末她的心理治疗医师“放弃”了对她的治疗。其实那位医师得到了一次去美国长期培训的机会,将她的治疗推给了另一位医师。在她的世界里,自动将此事定义成了抛弃,情绪开始起伏不定,病情恶化,持续至今。

大学毕业以后,我在北京的一所大学继续进修,读研究生;而许先生和她双双去了上海,不同的是许先生读研,而她 已经赋闲在他们租的一个小房子里面。我和他们仍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我也试图给予她一些鼓励,让她重新建立对于生活的信心。许先生说大学毕业以后,她的病情起起伏伏,最坏的一次差点在浴室里割腕自尽,还好他发现的及时。

天已慢慢地冷了下来,路上行人中还是有少些穿着清凉短袖的青年,我拢了拢身上薄薄的针织外套,迎风而行。森林公园里的人已没有盛夏的人多了,一些树开始露出了将黄之势,但那片草坪仍是绿的,它是绿的,从春到冬。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后,他“嗯”了一声。

“你都多久没参加聚餐了,至少这学期最后一次聚餐去一次吧。”

“我说了我不去!我不去!啊啊啊……”她开始尖叫起来,用力的甩开我的手。在惯性的作用下,我跌在了椅子上,一脸地不可置信。

其实这个演讲更像是一位抑郁者的独白:“Depression is the flaw in love.抑郁是爱的附属品。”

可能那一刻她真的累了,累到忘记了自己的问题。

我牵着她的手,左右摇摆,是一副很不自然的撒娇的模样。

“这个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抑郁症的边缘挣扎,不同的只是结局而已。”

其实她明白自己的病给周围的人带来的压力,也明白他们愿意去关心她,帮助她。只是她知道她在失控之时无法控制自己,给他们带来了无可复加的伤害,不管是生理上还是精力上。她无法忍受,无法忍受自己在回返不了爱的情况下,还要继续伤害。

我沉默了,几乎长达半个世纪,并没有想象中的意外,反而在预料之中,我只是在等一个确认。

“会不会有人在这里自尽过?他沉下去的时候痛苦吗?他会不会在沉下去的那一刹那后悔?从他跳下去到失去意识会花费多少时间?”

在她跳下那一潭深深的水时,她落入了深渊,落入了她眼中不是深渊的深渊。在那里,她是否知道了一年前她问题的答案呢?

在她跳下那一潭深深的水时,她落入了深渊,世俗眼中的深渊。

“你该涂涂唇膏,好好对自己,她只会盼你好好的。”

在温柔女声里,我又想起她的笑,想起她尽力不让自己成为周边人累赘的努力,想起她不为人知的伤痛。

“哎呀,你也太清奇了吧。就你这脑洞不写小说可惜了。”

其实那天她根本没想问我这些问题吧,她只是在问自己,她在崩溃的边缘试探,在自己的世界里迟疑。

今天是她开始真正为自己而活的第七天,我带了些她爱吃的芒果干和马卡龙,当然还有浓郁的酸奶。我铺开蓝白格子的野餐布,将这些食物一一摆放整齐,然后静坐等待。其实我知道,她不会来,不会回到这个令她失去自我的世界。但我还是想等她,即便是为了我自己的心。

一个星期后,她又回到了学校,仍然按部就班的上着课,也仍然将自己隔绝在社交圈子之外。我虽然知道这样于她并无好处,但我并无办法,也绝不能强迫她。那种感觉很难受,就好像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陷入沼泽,却不敢伸出援手,害怕这双伸出的手反而使人越陷越深。

我坐在草坪上的长凳上,从背包里搜出耳机,播放着孙燕姿的《当冬夜渐暖》。这是那个女孩最爱听的歌,她说,她喜欢这首歌不是因为她在爱情里受过伤,而是“当冬夜渐暖”这个短句,让她感觉到希望,那种“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的希望,那种在绝境里独自挣扎而仍不曾放弃的希望。

她走了,我没有过多的伤感,因为我知道,她终于可以去做她自己了,不用再想很多伤脑筋的问题,也不用再为了我们而苦苦撑着了。

“你说,这湖会有多深?”

关于他们中学时代的故事,我是听她讲一点,听许先生讲一点,再听旁的人讲一点,了解地不多但总也是不少的。

她好像听不到我的话,无论我说多少遍,她还是在尖叫,她甚至在揪扯自己的头发,我眼睁睁看着她愈发地激动起来,大概15分钟后筋疲力尽,晕倒。那一刻,我真的很惶恐,好像问题的答案就要呼之欲出了。

直到这天吹着带些凉意的秋风,我猛然间明白,其实这一步给了她致命的打击。

抑郁是爱的附属品。她不愿意自己的抑郁给周边的人带来过于多的烦恼,过于重的负担,所以她当初没有告诉我她的病情,也拒绝休学回家休息。只是这一次,我们太害怕失去她,而让她在自我认知里认为她成了母亲的累赘,成了许先生的累赘。她很痛苦,可是她只在自己的世界里痛苦,在崩溃的边缘质问。

他没说话,静悄悄地坐在了我的对面。他一如往常的憔悴,嘴唇也干裂了,头发也没有打理。

我曾经看过一个国外关于抑郁症的演讲:我突然发现自己对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兴趣,我曾经很想去做的事情,甚至不愿意去做的那些,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抑郁的反面并非快乐,而是活力。有时候该吃午饭了,我却开始想,我还得把食物拿出来,放到盘子里,得切,得嚼,得咽,让我感觉就像耶稣受难一样。人们在谈论抑郁时时常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你知道这一切都很荒谬,你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然而你已经被它掌控,并且无法找到任何解决方式,于是我开始感到自己事情做得越来越少,思考得越来越少,感知得越来越少,就好像整个人已经没什么价值了,紧接着焦虑就来了。人不自杀的唯一原因是不想伤害身边的人,有三种东西是人们容易混淆的,抑郁、悲伤、难过。困扰他们的不是疾病本身,而是对一些事实的偏执,他们会对一些事实超乎常人的在意。抑郁让人筋疲力尽,它会消耗你几乎全部的时间和精力,而对此保持沉默,只会让抑郁的症状变得更加难过。

“不去,我真的不想去。”

“怎么了,怎么一直叹气啊?”

这绝对不是她会发出来的声音,在愤怒之前,理智告诉我冷静。

直到一年以后,也就是我们大三结束后的暑假,我们班里组织了一次会餐。大三这一年,她一次聚餐都没有参加过。所以这一次聚餐,我想带着她去,无论如何想说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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