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占了我的房子？你穷得嘛儿也没有，有什么可算计的？”姑娘边说边进屋点了灯，屋里顿时亮堂起来，照着姑娘粉扑扑的脸蛋，哪里有半分的鬼气。
老爷子恼了，挥着拐杖把小子赶了出去，不过却把小红鞋给了小子，说：“既然你有缘能遇到她们姐俩，这小红鞋就送了你吧，以后不要再来了，也别瞎琢磨了。”
于是小子逢人就问见没见过姑娘，院儿里的人开始以为他在开玩笑，问得多了，就不耐烦起来。
姑娘大辫子一甩，手摸向小子的前胸：“我拿我的鞋来了。”
小子扭头看，可不是昨晚上的姑娘。
小子对姑娘可是认真，天天念叨着，人疯了。这小子其实我们都见过，就是大家都知道的疯大爷。后来，院儿里人看他整日疯疯癫癫的，都说他中了邪，帮他搬了家，搬到离我们胡同不远的另一个胡同里。直到死都把小红鞋当个宝贝似的整天抱着。
小子急着趿拉着鞋往门口追，院子门敞着，却不见了姑娘的踪迹。小子寻思这姑娘有点古怪。
小子傻了眼，愣着说：“你没去我怎么知道你住这里？不是你告诉我的？”小子说着把小红鞋拿出来晃晃，“你不是说来拿这个吗？”
老爷子眯着眼，奇怪地打量着小子，回答：“这里就我一孤老头子，哪儿有什么大姑娘？你记错地址了吧？”
听小子讲完，老爷子把小子让进屋里，自儿个坐在坑上又抽起烟来，慢条斯理地说：“你说的样子倒挺象二丫头，可惜不知道人现在哪里去了。”
“你怎么一个人闷着？也不出去赏月？”门外突然有个女人说话。
已经记不得是哪个胡同，有一家空了很久的大宅子。宅子的主人在快解放那会儿，举家不知迁到了哪里。以后，空宅子就给了没檐没瓦的老百姓住了。
姑娘抿着嘴乐：“就是这个呢！”说着，伸手就要拿。
进屋也不点灯，小子一头扎到床上，想着自己也老大不小的了，什么时候能讨个媳妇，不由叹起气来。
小子赶紧迎了过去，把来意说了个详细。
这屋怎么个邪呢？听说原是个小妾住的，吊死在屋里，舌头耷拉着有半尺长。这女子生前在梨园里唱青衣，长得那是出了名的漂亮。
“你刚才不是说，我果然来了吗？可见你是知道我要来的。”小子还追着说。
我们几个小孩当然不满意这样的结局，死活不相信这是疯大爷经历过的事情，一起闹何姥姥胡编，硬要她说出姑娘和小子到底好了没有。
小子着了慌，拉着姑娘的手不让走，嘴里说着要去求亲，让姑娘留下来。
次日，小子来到姑娘家的胡同，到了院儿门口，犹豫也没犹豫，直接进了院子。以前见过的老爷子驻着拐杖，颤巍巍地出来招呼他。
小子拿着小红鞋回了自家院儿，怎么想也想不通，难道真是遇见鬼了？哪儿有大白天见鬼的？他看见院里有人坐着，随口问了句看见姑娘来了没？院儿里的人却打趣他什么姑娘？小子这下更是惊了，仔细询问起来，结果发现，姑娘来过这么多次，院儿里竟然没一个人见过她。
小子吓了一跳，酒也醒了不少，腾地就从床上坐起来瞅。门槛外站着个梳大辫子的姑娘，两眼水汪汪的。小子看傻了眼，自己琢磨，这漂亮姑娘是谁家的女儿？怎么从没见过？不会是那个女鬼来找我过中秋了吧？
转眼就入了冬。
小子听了姑娘的话，伤感起来，心里决定不管怎么着，明儿个也要去姑娘的家，把自己对姑娘的爱说出来，希望姑娘的姐姐能答应他们两的婚事。
小子颇有些疑惑，寻思谁这么好心，介绍了大姑娘给他啊，刚想着问，姑娘摇着手先说了：“你别问我，问我我也不告诉你。”
老头起身下地，翻起柜子，拿出双小红鞋来，递到小子眼前：“这个你认认？”
小子急了，把姑娘跟他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
小子跟在屁股后头，边走边问：“你昨儿晚上大夜里的，怎么跑我们院儿去了？还进了我的屋子？”
“我以后不能来了，”姑娘抬起头，“我要跟着姐姐回南方了。”
转眼到了中秋，家家准备过节。
姑娘摇摇头，又拿出那个小红鞋给小子看，说着：“这个小红鞋就是姐姐的，其实我和你认识，也是姐姐告诉我的。现在姐姐要回家乡去，我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回去呢？”
小子存心逗她，偏不给：“你告诉我你是哪儿院儿住的，我明儿个找你去的时候再给你。”
姑娘低着头想了想，就把胡同名字告诉了他，说完就要走。
姑娘打量了打量小子，抿着嘴笑：“是有人告诉我的，说你是个好人儿。”
姑娘一看，脸变了颜色，赶紧接过小红鞋，小声说：“你也不看看这做工，这么精巧的玩意，我哪儿穿得起啊。”
我是喜欢第二个结果的。死去的姐姐疼爱妹妹，给妹妹找了个可托付终身的好人儿。不知看官您喜欢哪一个呢？
小子看着姑娘漂亮，想着这怎么也是个好姻缘，就不再追问。两人就这么认识，从此你来我往地开始相处起来，小子从没有进过姑娘家的院儿，回回都是远远地躲了开，要不就是去小子那里。
这么寻思着，小子趿拉着鞋站了起来，见那姑娘漂亮，倒也不是很害怕，大着胆子问：“我占了你的房子，你找我算计来了？”
头一个月，小子每天晚上瞪着个眼睛不睡，手里攥着个菩萨像，盼着有什么艳鬼出现。每日里都是迷迷瞪瞪到了午夜，什么动静儿也没有。小子把菩萨像挂在炕里头，渐渐忘了这事儿。
小子和姑娘的感情越来越好，小子琢磨着该找个机会去姑娘家拜访拜访。这天，小子打定主意跟姑娘商量，想把两人的关系挑明。
“咋了？”小子弯着腰问。
宅子里进有一个背阴的小院，传说半夜老有女人哭，任谁也不肯搬进去住。有个胆儿大的小子，是个孤儿，上没老下没小，光棍一个，瞅着房子齐整，院子亮堂，偏不信那个邪，喜滋滋地搬了进去，家什全用的是原来屋里头儿的。
“你就别问了。”姑娘把鞋收起来，“咱们还是说会儿话吧。我马上就要离开了，以后再见不着了。”
小子怎么也不相信他认识的姑娘是这个妹妹，只道是老爷子不愿意结这门亲，磨着老爷子问姑娘在哪里。
何姥姥扭不过我们几个小孩儿，就又讲了另外一个结局。
小子登时傻了眼，把姑娘的样子形容了一下。
小子找到姑娘说的院子，探头探脑地往院子里瞧，有个挺严肃的老爷子坐在院子的小马扎上，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小子站在外头，进去也不是，走也不是，正在为难，身后头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你果然来了啊。”
“姐姐？”小子皱了皱眉，“那我怎么办？你不给我作媳妇了？”
姑娘幽幽叹了口气：“来生吧。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可早点的话，又怎么能认识你呢？”
小子把鞋举起来问：“是不是这个？”
姑娘甩了手，头也不回地出去：“你找我来我再和你说话，这么晚了，我不留了。”
可不就是小子以前见过的小红鞋。
这小红鞋原是班里顶梁柱的鞋子，后来这青衣被一大户人家看上，要了去作小妾。青衣在班里有个要好的妹妹，两人都是孤儿，从小被班主收养，姐俩儿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何姥姥曾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反复叮咛着，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何姥姥故事讲到这里，我们几个年龄小的就迫不及待地追问，后来呢？后来呢？姑娘到底是人是鬼？她和小子到底结婚了没有。何姥姥脸上一点笑容没有，告诉我们，姑娘早死了，小子发现她不住那里以后，就再也没出现。
姑娘是住在那个院儿的，但还是带着青衣姐姐的骨灰回了南方，小子自个儿留在了北京城里。过了两年，姑娘又从南方来了北京，小子还在等姑娘，两人就成了家，美美满满地一起过日子了。
“呸！”姑娘回身啐了他一口，“谁夜里跑你屋里去了？我没去！”
小子刚转身要走，“啪嗒”一声响，什么东西从柿子树上掉下来。小子低头一看，是一双缎子面的小红鞋，那叫一个精致。小子也没多想，揣着小红鞋就进了屋。
第二天放工，小子揣着小红鞋早早地去了那个胡同。这胡同离他住的地方倒不是很远，胡同里多住了些梨园里头的旧人，有的离了园子作了别的行当，有的照旧唱戏，只不过新中国了，名字改叫文艺工作者。
青衣去了大户人家后，妹妹常去探望姐姐，结果也被那家的老爷看上了。姐姐一直被大太太欺负，不肯让妹妹受这个罪，送了些私房钱让妹妹逃了，自己却得罪了老爷，被逼得上了吊。听说妹妹也没跑成，在城外被大户人家追到，带了回来。
姑娘向院里瞅着，看老爷子没注意，招招手，引着小子出了胡同，七拐八拐地走得挺远。
不等小子追问，老头按了按小子的肩膀，叹了口气，给小子讲起来。这老爷子是一个戏班子的班主，解放后，戏班子就散了，带着媳妇儿搬到这里，老太太不久前也去世了。儿女都不在跟前。
老爷子讲到这里又叹了口气，颇为感慨地说：“这姐俩儿命苦啊，要是再等几年就解放了，就有好日子了。哎……”
进了小子的屋，小子慎重地拉了姑娘坐下，却瞅姑娘低着个头，揪着衣角，墨墨迹迹地似乎有话说。
小子的胆子越发壮了起来，搓了搓手，挠挠头，傻笑着问：“那你干什么来了？”
小子和朋友一起喝了不少酒，晚上吊儿郎当地走回家。走进自己个儿的小院，迷迷糊糊地看着有个人影踔在柿子树下头。小子只当是邻居串门，吆喝了一嗓子，没反应，小子晃悠着走了过去，哪里有人。
“你姐姐是谁？怎么知道的我？”小子有点糊涂了。
小子拉着姑娘的手，不让走：“那么着急干什么？多说会儿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