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啐出一口鲜血，将剑又往下插入一分。血色阵法开始在孤漆脚下显现，千万条血光直直地奔向孤漆头顶，将她牢牢地束缚在网间。孤漆在我建出来的万魂阵中凄厉地哭笑，“息元冬……息元冬！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
我被她的话语分了心，阵法一滞，万千孤魂停在空中，分开了一条缝隙。而在缝隙之中，我看到阵正中的孤漆手中握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而他的双目已被剜去。
——是姚锦。孤漆不知何时把姚锦抓到了手里，用他身上的护身印来抵抗我的万魂阵。
我愣了一瞬，感觉周遭世界都开始变得寂静。我想起来我还没来得及问他，琼山第十一日，昏倒在山道尽头的人是不是他？战场之上，救了我的人是不是他？
我体内的鲜血携裹着所有的灵力顺着剑尖释放而出，万魂阵疯了一般开始运转，无数厉鬼冤魂将孤漆撕成碎片，吞噬殆尽。而后又四散开来，开始寻生人而噬。我没空去管这群暴走的鬼魅，只是在这宛如地狱一般的景象中，用尽全力地奔向姚锦。
——恰来得及接住从空中落下的他。
7
直到姚锦落在我臂弯里，我感觉到那份沉甸甸的重量的时候，我才重又有了知觉。他还活着，还有呼吸，他甚至还能伸出手摸索着碰到我的脸。
“元……冬……？”
我握住他的手，想起来当初在琼山，我曾对一直扣着面甲的人说，你若愿意，可以喊我的名字，我叫息元冬。
他当时没有回应，我却不曾想到，多年之后，竟是在这样的情境下，让他喊出了我的名字。
便是这两个字，抽光了我所有的力气，让我只来得及问出一句话。
“是你，是不是？都是你，是不是？”
姚锦没说话，但他鲜血淋漓的脸上，却露出来一个温柔的笑容。我便知，我猜的无错。
“我本不想让你知道的。”姚锦额间受万魂阵冲击的护身印开始慢慢消散，而我却无能为力。我当年放弃了我道宗的所有修为而入鬼道，就注定了此后我只能杀人，再不能护人。我曾以为是因为我力量不够，所以护不住英朗，现在才知，原来竟是天意弄人。
“你应该是喜欢英将军的，姚锦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他在那里跪了七日，而我只跪了三日，若论时间，他来的比我早，待得比我久，你应当喜欢他才对……这样，以你的寿数，总有一日，你会等到他……然后，然后……”
“不是这样的，姚锦，不是……”万鬼蔽空的时候，我发现天上竟还下起了雨，噼里啪啦，一滴一滴，全都落在了姚锦脸上。过了一会，我才反应过来，那不是雨，那是我在哭。
“步天道上，我最后想起来的，不是谁跪在雪地里的身姿。是你的眼睛……”
“对不起……你的眼睛明明这么好认，我第一眼却没能认出来……对不起……”
“我怀疑过的，我怀疑过每次让我心动的时候，在我身边的人不是英朗，但我——”
“姚锦，姚锦你别睡啊……”
“姚锦你别睡，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每个修道人的修为连通天地之气，所以修道之人必须要清心寡欲，不然万一心绪起伏，天地便会有异象发生。英朗死的时候，我虽然也很悲痛，但那时什么也没发生。所以我跟轮回境交换的时候，我投入的不是英朗的名字，我问的是，我还能不能再遇见我的劫。”
“它说可以，十年不至，必再会于京城。”我抱着姚锦，断断续续地说着，也不管他在没在听，“我当时就想，如果我还能再见到他，说什么我也要护着他，再不让他走了。所以姚锦，我求求你，你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
我说了很多，却还是感觉到姚锦的呼吸一点一点弱下去，心跳也变得越来越慢。
不管我做了多少，我都阻拦不了他的死亡。
无力感在我心里一点一点开始蔓延，我开始感到绝望，若他这么一走，茫茫人海，我再找不见他怎么办？若他来世喜欢上了别人怎么办？
若他……不再是他怎么办？
我第一次恨起这人间喧闹，希望这一刻无限延长，不再有日升月落，不再有人间悲喜。像是感应我心意一般，本是亮了一线的天际重又被黑暗覆没，将要消失于日光下的鬼魅也重新开始了嗜血的狂欢，漆黑一片的天幕上开启了一个又一个圆形的洞，地上土地起伏着，像是有什么巨大的古物要破土而出来。
我紧紧地抱着姚锦，想起来我跟他说的天地异象。原来落到我这里，竟是日不再升，天如永夜，百魅横生，不闻人啼。
“姚锦，姚锦啊……”我哭着抱着姚锦的尸身，摇晃着他再没有知觉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地喊他的名字。
“你看，异象已生，你看啊……”
你看天地日月，万人做祭，证我爱的人，是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