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零落半枝雪

2018-12-20 12:06:38

古风

冰雪覆盖下的山峦静默矗立在官道两旁,山顶上的白雪在冬日的阳光下折射出的光也是凌寒的,透着萧索的冷意。

马蹄踏着碎雪的窸窣声越来越清晰,行军的仪仗队逶迤行出很远。

领头的将领是个年轻人,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头,手里握着缰绳,脊背挺得笔直,面容肃穆,目光坚定,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凌然的气势。

看着他这个样子已经没有人能将他与数月前长安城里那个举止浮狂,行为冲动的宋小侯爷联想到一起。

六面绣着宋字的军旗迎风舒展飘扬在阵前,整个队伍在军旗的引领下向着边关匀速前行。

长安城。

相府门前停着一辆极其奢华的马车,相府小姐容兮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那辆马车,不多时,马车缓缓驶动,车盖下垂着的璎珞随着马车的移动左右晃动,伴着车轮碾过细雪的声音渐渐远去。

皇宫里早有人在等着她,一下马车便有人过来引路:“姑娘,请随我来。”

为她引路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态度不卑不亢,一路上也不多言,步伐稳健,不快不慢,很恰当地与容兮隔着一定的距离。

不知走了几条青石板铺成的路才到了昭明殿,见她到了,候在殿外的刘公公赶紧迎上来,脸上堆满了笑,眼角的皱纹挨在一起:“姑娘可算来了,皇上等您好久了。”

容兮点头应着,推门进去,年轻的天子负手而立,抬头望着墙上的挂画出身,见她到了缓缓转过身:“容兮,你还记得这副画吗?”

她点点头,怎么会不记得,这画上的人就是她自己。

画中的她虚倚着窗,手捧一束梅花,红梅吐蕊,她低首细嗅,唇角轻扬,带着满足的笑意。

“这幅画本来是作你去岁生辰的贺礼,那时只画了一半,没想到这一拖就拖了一年,直到前不久才画完。”

容兮走上前去,细细端详这幅画,感慨道:“原来都过了这么久了,真是恍若昨日啊,那个时候我,和你,还有宋秉笙,我们……”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低了下去。

少年天子的眼神黯了黯,再也没有言语,只将画收好送给她便着人送她回去。

次日一早一道圣旨颁到容府,宣读完圣旨的侍者还在等着谢恩,就见一道绯红色的身影从跪着的人群中拔腿而起不顾一切冲了出去。

容兮直奔昭明殿,才发现这一路竟畅通无阻。

“朕早就料到你会来。”年轻的帝王垂着眼状似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中的酒杯,却在不经意间透露出自己的失落。

“请陛下收回成命。”容兮双手垂在身侧揪紧了衣服上的布料,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恪守尊卑唤他陛下,从前她总以为这个人即便坐上了皇位也依然会像以前一样,依旧是她的隶哥哥,现在却忽然发现他一纸诏书就能改写她的命运,大手一挥便能决定数万人的生死,终究是有些不同的。

唐隶上位后以雷霆万钧的气势清除逆党,肃清朝纲,极少有人敢忤逆他的意思,容兮是第二个,第一个是宋秉笙。

然后容兮就听到淡漠而又疏冷的声音传入耳中:“容相之女聪慧嘉敏,不妨猜一猜宋小侯爷此去边关御敌,能否平安归来?”他的眼神凌厉并且从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透出一道杀意。

气温骤然下降。

容兮微怔,眼中闪过一丝惊愕,眼前这个人仿佛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人。

天子成婚,与同乐民,大赦天下,就连遥远的边关也受到了照顾,送来一百坛酒,用来犒劳将士。

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地张罗着将酒搬下来,只有宋秉笙飞身跃上马背绝尘而去,将一切声音甩在身后。

马蹄锵锵,激得飞雪四溅,几欲踏碎雪原,直奔长安。

最后他还是被几个手下的部将半拖半拽拉了回去,领军主将擅离职守,是死罪。

几个彪形大汉拼尽全身力气才拉住了他,那时他不言不语,只是一昧拼命向前挣脱,脸上青筋迭起,眼睛涨得猩红。

有人看不下去便劝了一句:“现在回去也于事无补了,这运酒的车是一个月以前从长安出发的!”现在回去也晚了,即便不晚,他还妄想和皇上挣么?

宋秉笙瘫软在地,冷硬的盔甲贴着冰冷的冻土,这些他都感受不到了。

想他宋小侯爷,从小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长到这么大,唯有这一次才真的感受无助。

朔北来的风吹得更猛了。

朔北的寒风吹到长安就像被削去了爪牙,再也没有了故地的威风,只能吹动长街上还未撤下的红绸微微扇动。

凤藻宫的暖阁小巧玲珑,朱红楼阁茕茕立在莹莹白雪中。

容兮手中执着一只枝刚修剪好的梅花,对着浮雕白玉瓷瓶瓶口摆弄,思索着要如何将这枝花插进去才好。

身后侍立的婢女由衷赞道:“这花真好看。”

容兮笑了,纯白的脸上有无奈也有苦涩:“这花本来生在寒风腊月里,在这暖阁里,活不了几天的。”

容兮说要在凤藻宫里种梅花,隔日便有人挖了上百株红梅移植到凤藻宫里。原本都是枝头正艳的花,经过这一折腾,扑扑漱漱落了不少,鲜红的花瓣落在地上,下一夜雪之后,都嵌在了雪地里,白里透红,映衬得凤藻宫的这条路都分外好看。

还坚强挂在枝头的花瓣颤巍巍附在花托上,随时会掉落。

布料擦过花枝,携落一枝细雪,唐隶从梅丛中穿过来,一双眼眸仿佛浸上了梅枝上的碎雪,冷的出奇。

“都退下。”他一声冷喝,满殿的宫人都如潮水般退去。

偌大的宫殿就剩下他和她,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是她的惊呼打破了寂静。

唐隶拦腰抱起容兮,不顾她的挣扎,粗暴地往床上一丢,随后整个人覆上去,将她控制在自己的桎梏下。

“你种梅花是因为他对不对?因为他送你梅花,你还是念着他对不对?!”这一连串的质问如暴风骤雨向容兮袭来,他的眼底已是波涛汹涌。

“你是朕的皇后!”还不待她回答他就已经怒吼着撕裂了她的衣服,丝帛断裂的声音尖锐刺耳。

“不要!”容兮挣扎着抗拒,手被他钳制住压在头顶。

“你答应过我的,不会勉强我。”慌乱之下她哽咽着唤他的名字:“唐隶,隶哥哥!”

仿佛一记冷水泼下,他浑身一颤,不再动作,从她怀里抬起头,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她的眼角有泪,他轻轻用手去拭,滚烫的泪水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心间,浇熄了心中的妒火。

他陡然清醒过来,踉跄着退开,果然,还是最看不得她流眼泪。

知道容兮在凤藻宫种满了梅花,唐隶所有的理智都在那瞬间被妒火点燃,那个人不过就是送了她一捧梅花而已,值得她这般念念不忘吗?他压抑着怒气来到凤藻宫,见到她的那一刻却再也抑制不住,也早就想将成婚那日答应的绝对不勉强她的诺言抛诸于脑后,他要她记住,她是他的皇后,只属于他!

明明都已经利用宋秉笙威胁她嫁给自己了,却到底还是不能做到完全不顾她的感受。

“以后不会了,但是你要答应我,忘记他,会有那么一天的。”他背过身去,不敢去看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的人,然后步伐匆匆,几乎是落荒而

太子唐隶,成熟稳重,沪国公府小侯爷宋秉笙,潇洒恣意,性格截然不同,关系却十分要好。

明相家中多子,老来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当宝贝般捧着,容兮从小跟着哥哥们在王孙贵子间穿梭,与唐隶宋秉笙都是自幼相识。

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宋秉笙与容兮拌嘴打闹,而唐隶再在一个合适的时间里站出来充当和事佬。

容兮似乎喜欢唐隶更多一些,每次都是挽着唐隶的手朝宋秉笙做鬼脸:“隶哥哥真好,宋秉笙小气鬼。”

容兮生在冬日,十七岁生辰那天,唐隶,宋秉笙说要单独为她庆生,地点定在容府的别苑,容兮和唐隶早早到了,等了半晌不见宋秉笙,直到快正午他才姗姗来迟。

别人等得急,宋小侯爷还闲庭信步般走过来。

“你来迟了,要罚要罚。”容兮雀跃地迎上去。

“你要罚也得先看看我送的礼物再罚不是。”宋秉笙神秘地笑笑,一脸得意好似身上藏了稀世珍宝似的。

唐隶早已瞥见他藏在背后的那一捧梅花:“难道你就打算送这个给她?”

宋秉笙高高兴兴把那捧梅花从身后拿出来:“金银珠宝什么的兮兮要什么没有?那些才不稀奇呢!”

“也对,她若是喜欢,我可将天下珍宝悉数赠予。”唐隶失笑。

“俗。”宋秉笙撇撇嘴:“我这个才好呢。”嫌弃完唐隶又献宝一般将花递到容兮面前。

这些梅花是宋秉笙起一大早驾马去城外的,每一枝都是精挑细选剪下来的,在路上也是仔细呵护着,不敢快马,生怕落了片花瓣,因此耽误了些时间。

容兮接过花放在鼻尖轻秀,笑意浅浅,看得出来她十分喜欢这花。

“还有这个。”宋秉笙从怀里掏出一根簪子,是他自己用梅枝做的,簪身呈灰褐色,蕴着木质的光泽,精细又小巧。

“宋小侯爷,您这也太寒酸了,实在配不上您这尊贵的身份啊!”容兮拿过簪子在手中把玩一圈,兴致冲冲将木簪别入发髻,嘴上却不忘埋汰宋秉笙。

她喜欢这梅花和簪子,或者说喜欢送也花之人的心意,放眼整个长安城,也只有宋秉笙会独出心裁想到送她这个。

“这样的话我要是再送一些金银珠宝什么的未免也太俗套了,兮儿,我为你画一幅画就当是贺礼吧。”唐隶说道。

容兮自然开心,唐隶绘的那一手好丹青她是见识过的。

“近来江南一带水寇猖獗,你认为由谁带兵围剿比较合适?”这话是对宋秉笙说的,容兮捧着花站在窗前,他说这话的时候手中的笔还在舔舐着墨水。

“今天兮兮生辰,你就不要想着这些了,扫兴。”宋秉笙向来不喜欢操心这些事,原则上是有多远避多远,只图个逍遥自在。

“唐隶哥哥以后可是要当皇帝的人,自然心忧天下,谁像你呀,充其量也就是个闲散候爷,纨绔子弟。”站在窗边的容兮为唐隶鸣不平,宋秉笙听了可不得了,使劲埋怨容兮偏帮唐隶,唐隶看二人叽叽喳喳斗了起来,颇无奈地摇摇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案上的画才刚刚有了一个轮廓,唐隶的贴身内侍就急匆匆跑进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唐隶的脸色慢慢变得凝重:“兮儿,我有事情要处理,画先带走,画完再送给你。”

唐隶命人收好画,没有多做逗留,只是走到大门口时听到身后传来的嬉笑声脚步微微一顿,侧过看了一眼,目光晦暗不明,但只是一瞬,然后径直离开了。

皇上重病,太子监国,派兵围剿江南水寇,再加上无数琐事缠身为容兮画画的事也被搁置下来,待唐隶从繁琐的政事脱身,已经是新的一年的上元节了。

花灯皎皎的长街,穿城而过的河水倒映着满街灯火,堪比满天繁星落银河,河灯错落着浮荡在水面,一粒石子落下,水面缓缓漾开波纹。

河岸上的少女亭亭玉立,背对着人群喧嚣,隔绝了这长街灯火,潋滟的水光流转于她的眼眸,素手一挥又向水面投下一颗石子。

说好的一起逛花灯,唐隶被琐事绊住还未到,宋秉笙说要放河灯,兴致冲冲跑去买河灯,将她一个人撂在这冷风里。

容兮跺着脚,拢了拢因动作而豁开的披风,不时四处张望。

在暗处,几双阴鸷的眼睛注视她已经很久了,眼睛的主人都是满脸横肉的凶煞之人。

这些亡命之徒从围剿军的手中逃脱,潜入长安已经很久了,他们为了报复而来。

围剿之行容兮的长兄作为随行军师,指定的计策曾重伤水匪头领,以至于后来水匪如同一盘散沙,一击则溃。

奈何不了容家其他人,就只能在容兮身上下功夫了。

灯火辉煌的长街,人人都沉浸在热闹喜悦中,没有人会注意到冷清的河岸上被人打晕抬走的少女……

天还未完全亮,长安城依旧在沉睡,迭起的马蹄声踏破了黎明前的宁静。

宋秉笙和唐隶已经奔走了半夜,眉宇间难掩疲惫。

彻夜未眠,紧急召集人马四处搜寻,同时下令封锁长安附近的城池,不许任何人通过。

没有,还是没有找到!

“水路!对,水匪一定是走的水路!”混沌了大半夜的脑子忽然清醒过来,宋秉笙喊道。

两人如梦方醒,立马派人备船水路拦截,希望还来得及。

密闭的空间由黑暗灌满,少女全身被绑,以一种奇异的姿势蜷缩在地上。

黑暗被破开,阳光撒了进来,有人逆光而来,犹如神祗,那人呼唤着她的姓名,语气焦急:“容兮。”

“救我。”恍恍惚惚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她被人抱起,是令人心安的熟悉的味道,环着那人的手不由紧了紧。

在长安城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姑娘晕船晕得厉害,那些水匪一心摆脱追兵,哪里顾得了怜香惜玉,随手把她扔在船舱里,整整饿了五天。

唐隶把她从船舱抱出来的时候她都饿得意识模糊了。

他抱紧了手中的人,全身上下透着一股肃杀的冷意:“杀,一个不留!”

杀伐决断向来是他的行事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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