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予我清欢

2018-12-20 12:06:34

古风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纱窗阁楼上,人影相依偎。

我呆呆的现在榕树下,一动不动的望着阁楼上那紧紧依偎的两人,双唇抿的死紧。

在阁楼里,人世间的痛苦仿佛都不存在,笑语不断,笑声阵阵。我站在阁楼外,看着那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欢快也好,烂漫也罢,都和我无关无联。

一个柔细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瞧瞧!这是谁呀,陈十三娘,你怎地还在这里待着?哦!我记起来了,你还没被郎君休弃呐,不过也快了,不是吗?”

背后的声音,由远及近,馨香从说话者的身上传出,娇小的身影站在我的身侧立定。

她也抬起头,望着高高阁楼上两个相互嬉戏打闹的人,嘴角狠狠一抽,在看见我之前,她或许会非常悲伤,亦或是无奈痛恨,但是看见我之后,她的恨意立马变成了快意。看到我呆若木鸡的样子,她啧啧连声:“瞧瞧,瞧瞧!你千辛万苦嫁给郎君成为郎君的妻子,本以为一切都是美好了,是不是都没有想到你的族姐有一天回来,让郎君的心立刻奔向她?”

哧笑声不断,她望着微笑的弧度不断扩大:“十三娘,我原是嫉恨你的,你一个小小的庶女,没家世没才情,你什么都没有,却能挤走你族姐,还让郎君娶你为妻。不过现在好了,你族姐回来了,你现在所拥有的东西都要还回去了!”

娇小美人的话一句接一句,语气刻薄尖锐,要按往常,我是会回怼她几句消她气焰。可现在我什么都不想做,我痴痴呆呆的望着阁楼上的人影重叠,一动不动。

旁边的人望着这个一直与她敌对多年的老对手,无论她怎么嘲讽挖苦,对方一直没有吭声。这一刻,她好像觉得一直以来泼毒阴辣的十三娘,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面如死灰,目光死寂。

见我不吭声,她继续说着:“十三娘,你要被休弃了你知道吗?我看见压在砚台下的休书了,我还知道郎君这么多年从未近过你身是吗?啧啧啧,进门了又如何,郎君对你总是不屑一顾的。”

听到这番话,我猛的扭头,目光直盯着她。

娇小美人,对我的猛烈的反应感到报复的快意,没等她继续露出嘲讽的笑容,我向前逼近一步,呼吸都能碰触到她的脸上。

她看着我突然靠近的脸,含着让人惊惧的眼神让她吓了一跳,不禁往后急退了几步。边退边急叫:“你,你要干什么?”

面对她的惊慌失措,我冷冷一笑,继续动作,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被我逼的靠上了身后的榕树干。

“我干什么?我能干什么?我什么都不想干。”

娇小美人看着我不断向她逼近,吓得尖叫起来,寒光一闪之间只听“叮——”地一声。一柄短剑擦过她的脸,重重的插进了榕树干,入木三分。

“啊!——”娇小美人急促尖叫起来。

“闭嘴!”

我朝她一喝,娇小美人目光颤颤,立即应声紧闭双唇。

我盯着她,薄唇轻启:“我原来是想杀了你,你们的,想着一干二净,都死了多好,可如今我变主意了,留着你们这些爱做动作的人,扰乱他的后院,也挺好不是吗?而且,我族姐就要进门了,你们留着烦烦她也是好的。”

说到这里,嗖的一声把短剑抽回,将剑入袖,我望着她因害怕恐惧而身子发抖,颤颤巍巍。心中冷笑,长袖一甩,转身离去。

身后的李美人,从哆嗦慢慢转为平静,看着十三娘远去的背影,忽地觉得心中悲凉,她想到了一句话:“郎君娶新人,不知旧人故”。想着想着,摊坐在地,掩面而泣。

——

我打开东厢院门,望着屋内豪无温暖和生气的事物摆件,环顾四周,竟没有一物真正为我所拥。

我微笑,走了几步,转为大笑,然后声嘶力竭,疯狂大笑。

“你笑个什么劲?!”身后传来突兀的夹杂着愤怒的声音。

我回身,看见这个刚刚在阁楼与人耳私鬓磨的人此刻正露出冷漠的愤怒的眼神望着我。

我望着这个男人,一动不动。

他就是我的郎君,他俊美如玉,有玉树之称。他温润如玉,对谁都言温清谈。

他是我的郎君啊,我是他的妻。

但对外人而言一直温暖的郎君,此刻正用他黑点如漆的眼睛愠怒地看着我。

“我笑个什么劲?呵,我也不想笑的”我回答,扭过身往前走几步,身子落到坐凳上,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我的郎君,王仪。只站在门口看着我的动作,一点也不想走进屋里。这个时候不去与族姐共度长夜,来东厢找我,想来只能是有什么事不得不来罢。果然,他就站在门外,皱着眉开口说话:“阿灵说当年的帕子被你抢去了,你能否把帕子还回来?”

我低着头看杯中茶叶,浮浮沉沉。“什么帕子?”

他见我不懂,眼底的怒气更加明显:“不要说你没有,阿灵在云梦山时被你抢去,你一直未还。如今你族姐已回,是时候把手帕物归原主。”

我杯子砰的一声落在桌上,一下子抬起头:“陈灵说这帕子是她的便是她的吗?王仪,我告诉你,这帕子从头到尾都是我的。”

“不可能,当年救我之人是陈灵,帕子也是我赠给陈灵的”

看见他立刻的摇头不信,我望着他继续说:“王仪,你有没有想过,九岁之时陈灵正身有重病,怎会有力气和时间去攀云梦山?”

“九岁之时阿灵是得了重病,但十月时已经身子好了大半,只是不能太过劳累奔波罢了,你莫要再胡编乱造。”

“那我要说她的身子莫说九岁,及䈂之时也没好呐?”我问。

“莫要说了。”他答。

“我偏要说。”“王仪,你被青蛇所咬救你性命之人是我,与你在清谈会推杯换盏之人是我,与你通信之人也是我,你让平妪锈的帕子赠送之人也是我,你让——”

“莫要说了!我让你莫要说了!”他有点急切,向前一脚进了门中,似乎又想到什么,立刻将脚收回。

“这都是阿灵告诉你的罢了!莫要想着再以假乱真了!”

我看着他,笑了,笑的身枝乱颤,从凳子起身,我看着他,慢慢移步:“以假乱真?郎君是指的什么?哦,指的是新婚之夜才知道迎娶之人竟然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陈灵,而是我,那个时候的“以假乱真”,对吗?”

盯着他的眼睛,我边走边继续说“可那时族姐的病未好,也不知到底何时出山,因嫁予你对族里大有益处,便让我替族姐出嫁,所以,这以假乱真,并非是我想乱呐?”

走到门口,站到他的面前,看他露出无所适从的样子,我嘴角继续上扬,抬起双脚,贴近他的耳朵:“可郎君我告诉你哦,并没有什么以假乱真,你原本应该的心上之人,便是我。”

停顿了一会儿,等着他的反应,他既未推开我,也未给我回应。

等不到,那便罢了吧。

“想要帕子,便让我的族姐陈灵来找我。”我回身,立刻将门立刻关上。

王仪站在门外,良久未动。但我已经将门关上,什么都看不到,不知了。

这些话又怎只是今天才说出口呐?但今天才说的如此尽全,不过无论我说的再多,郎君终归是不信。他只信会温柔眼神的陈灵,而非擅使红鞭的我。

只是,我将巧色表衣脱尽,用尽全力,赤裸纯粹的去爱一个人,难道错了吗?

——

本以为王仪不会让他的心上之人深夜一人踏足我的庭院,但是现在,我从床榻坐起,抬头向门外看去。

站在我面前的族姐,青涩稚嫩的脸庞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被好好温存的艳丽与鲜美。

见我此时不束发,脱了华服的沧桑颓然模样,她眼里透出狠意和快意。不过很快的将表情全部深埋眼底,望着我,用一种温柔体贴的语言:“十三,你怎么地如此沧桑,是王仪对你不够好吗”边说边往前走想靠进床榻。

我看着她那关切的眼神,心疼的语气,禁不住笑了:“姐姐,这里没有王仪,你大可不必如此娇柔。”

她顿住往前走的动作,呼吸开始发重,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沉重的气息。过了一会儿,她朝我开口:“陈十三娘,你要如何把帕子给我?”

我看着她脱了一层伪装后露出的本来面目,只觉冷漠,世人都说陈家有三灵,一是灵云剑,削铁如泥,一直在陈家秘阁中。二是云灵石,不仅坚固不破,还会发灵光示吉凶,藏在云梦山内。三是陈灵,元国第一才女,才华横溢,纯净如莲花,可惜身体多病,九岁时不知怎么发了病,严重至极。本以为无药可治,未想到竟听闻医圣此时就在云国云梦山中,陈灵便被家族送到云梦山里被医圣救回性命后,身子并未立即转好,便留在那里接受长年的疗养。多年不出山门的陈灵,只在大型宴会里应邀前往出山,但也脸蒙纱巾,不见真容。

但其实,陈家的灵云剑早已断,云灵石早被盗,陈家才女,陈灵,才是真正的半点才情也无。我看着陈灵,冷笑出声:“给你?这帕子到底是谁的你不知道吗?”

陈灵面露不悦,抬起脸步开始继续向前。“这帕子到底是谁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帕子只能是我的!”

我看着她朝我急促而来,伸手将要掀开遮挡的帷帐,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眼睛望着她“陈灵,你能否不要如此作伪?你从小到大想要什么东西没有,为何偏偏每次要从我的手里的抢东西。”

胳膊挣脱不出,陈灵竟面显狰狞,早已没有平日外人所知的天然清纯形象。“我喜欢抢走你的东西,看到你失去你所有的东西让我觉得快乐!而且,你的所有东西本该就是我的,别忘记了,十三娘,我是嫡你庶。”说着说着,目光转为平静,又换上了一直虚伪表现于外人眼中的一派纤弱之风:“好妹妹,你把帕子给我吧,你所有让给我的东西我都可以还于你,现在我只想要王仪的心,你便把帕子给我吧。”

我攥紧她的胳膊,不断使力,冷笑出口:“让?帕子是我的便一直是我的,救了王仪的人是我,代你出山去盛会的人也是我,本该嫁予王仪的也一直都是我”

正拼命欲从我手里挣脱出胳膊的她,听我说完,眼里露出嘲讽,边使气力边哧笑:“呵呵,我的好妹妹,你这些话说出来,又有谁会信呢?”

“是啊,没人会信了。”

在外人看来,我是胸无点墨,甚至随意使鞭打害下人,我阴毒泼辣,损人只为利己。我是用尽手段才嫁予王仪为妻,被人所不屑的人,而陈灵,则是人人口中遗憾未与郎君结为连理,最为王仪相配之人。

想着想着,我觉得自个很累,我松了抓紧她胳膊的手,陈灵没想到我会立即收回,所以还未来得及稳好身型,便只得摔倒在地。我看着她此刻摔倒在地面露凶光的模样,觉得愈发的累与疲惫。

我的所作所为,即使并非如外人想的那般狠毒,也已经被抹黑成那般了。我与郎君的相识相知,也早已没有半点隐瞒的告诉了陈灵,我能向郎君道出所有事情,陈灵亦能。郎君不信我,也是我活该。

“待你与王仪成婚之时,我便将帕子拿出。”说完,我躺回床榻,合上了双眼。

陈灵从地上站起后未有动作,我能感觉到她正死死地盯着我的脸,少倾,踩着木履伴着“拖拖拖”的声音离去。

我的眼睛紧闭。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我真的已经很累了。

——

三日后,便是王家三郎王仪与陈氏嫡女陈灵结璃之日。宾客络绎不绝,士子尽归于此。此处繁花,都落在郎君王仪与站在他身旁的陈灵中。当家主母陈十三娘,由始至终并未出现,至于不出现的原因,人们都心有答案,也就不提不谈。

李美人也未去看郎君娶新妇的场景,但像前几日从榕树那里回到自身厢房之时,心中仍悲痛不已的境况一样,她听着外面传来的无尽热闹之声到宾客慢慢退散后的热闹渐退,只觉悲凉。唤李妪立即拿酒与坐塌,准备一人对月痛饮,喝着喝着,李美人除伤心外,又觉得寒意刺骨,这一刻她想到的并非自身而是她多年的对头,陈十三娘。

她明明看到郎君砚台下压着的休书,到了今天,郎君却仍未言要休弃陈氏。但陈氏族姐已归,陈氏终将被休弃,要按自己对陈氏之了解,她又怎会心甘?“像陈氏如此骄傲之人,爱上的却是郎君,也是可怜”

想着想着,不觉一声长叹,将酒盅放下,起身意兴全无的走进屋内。

才踏进院门,突然听见东厢院喧嚣声大作,李美人往东边望去,只见火光隐隐,浓烟滚滚。

“走水啦!走水啦!——”

一阵阵的急声忙跑中,李美人心中猛的一跳,赶忙跑去东厢房——那是陈十三娘居住的院落。

李美人急急跑去时,正应当在洞房花烛夜的两人也向东厢院跑去。

三人同时来到东厢。

滚滚浓烟飘满了整个院落,火势之凶猛已让西阁楼倒塌大半,东墙也摇摇欲坠。李美人看着面前的景象,脸色惨白如雪!

陈十三娘,竟自焚了!

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悯之心充斥在李美人心中,脸色惨白,竟踉踉跄跄向后退了好几步。

身侧传来郎君王仪的急促的声音:“怎地起了火?”

“是夫人逼退我们,让我们离开,自己点的火。”

李美人看着郎君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愕之情,然后立即急喝:“救人!立刻给我救人!救人啊!”说完自己也加入了灭火的队伍,眼见着火势扑灭不及,郎君的身子竟开始发颤,然后,猛的冲进厢门中!

看着郎君冲进火焰中的身影,李美人望向刚才一直在郎君身旁的元国第一才女陈灵,此刻的陈灵,眼神没有平日的温柔,只有愤恨。她死死的盯着燃烧的厢门,面目狰狞。

李美人只觉得心中更加悲悯。

可怜天下有情之人!郎君你究竟是爱陈十三娘,还是陈灵。恐怕你自己都难知啊!

后记

大火被扑灭之后,浓烟飘荡在东厢房三天三夜不止,最终被一场大雨浇湿一切。有玉树之称的郎君王仪,竟三天三夜都在东厢房出,不眠不休的寻找他的夫人陈十三娘的尸骨。世人看到王家三郎王仪对待妻子如此真诚,善始善终,心中都愈发敬重诚拜。而刚嫁过去的新妇陈灵,因身体第二天突然病重,又急忙赶回去云梦山,只得待身子恢复一些再归来。

这些都是外人知晓的,不被外人所知的是,陈灵并未病重,而是被郎君第二天立即送回了云梦山,还有,郎君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找陈十三娘的尸骨,却并未找到。

十日后,一小童轻敲王家大门并递上一竹篮,门卫以为是稚童胡闹,正欲驱赶之时,恰巧李美人踏入院落要出门,看见竹篮里露出一截红色的皮质物在篮外,心中一惊,急忙呵住拦下,小童被门卫所吓后将竹篮递予门卫,扭头便急跑而去。

当李美人想起要留住小童时,早已不见小童身影。门卫将竹篮递予李美人身侧站着的李妪后回到原处,李美人看着竹篮,过了一会儿,示意李妪将竹篮外布掀开。

竹篮里,有一红鞭和一布衣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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