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与小弟同小我八岁,是我们老寒家难得的龙凤胎。祖父继我之后亲自为他们提名,寒延平,寒止戈。虽然不怎么好听,但寓意美好。
后来我经过仔细观察,发现大姊心性淡漠沉稳,对人对事深有原则和底线,做事快准狠,丝毫不留后路,是个当将军的好苗子。
短短两日,被我气走了三个老嬷嬷。
我娘不同意。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还未嫁人就守寡,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吗?
从此我便知道,我的沙场梦不能告诉母亲了。她不会认同,这万恶的世俗也不会认同。
午后南平候来宫中觐见,商议完正事被陛下敲打了几句。南平候一回去,楚二就遭了殃,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棍棒,旧伤未愈新伤又至,更是趴床上起不来了。
之后她就留在了我家,这就是我大嫂白怜杏,一个傻姑娘。
母亲知道时已经晚了,她指着大姊气得说不出话来。不舍得捶大姊,便捶着罗汉床一直掉眼泪。
于是我自小随着父辈舞刀弄剑,七岁时打遍同辈无敌手,十二岁能跟父亲的亲兵过招一个时辰不落下风。
我心中悲痛欲绝,恨不得立刻远赴戎机,提枪上阵斩下蛮夷将军的狗头,在边关烧给大哥作祭品。可是看着母亲红肿的双眼,我的话没有说出口。
我喜欢和大嫂说话,缠着她问边关的事,大嫂却不太想多谈。我不解地问母亲,母亲叹了口气,让我少问这些事。大哥死在了边关,对大嫂来说是难以磨灭的伤痛。
我们一家子都知道,大姊痴爱刺绣,针线绣绷从不离身。
我私下里觉得还是我的名字最有气势。
让她绣一辈子,发展成一项事业,不好吗?
也许我们都不够了解大姊。
母亲本是生着病,知道了这件事,把我们三人都叫了过来,说了大姊和大嫂两句,却把我单独留下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潜入悄悄准备的私宅,牵着一匹枣红马,天蒙蒙亮之时,踏出了城门。
我什么都没说,晚上蒙了面出门,把刚刚从花街柳巷出来的姐夫,也就是楚家二公子楚云端暴打了一顿。听着他哀哀的叫唤,冷笑着把他扔在了街上。
我爹乃是定国将军寒云忠,我头上有一姊两兄,身后还有一弟一妹。我们老寒家作为大齐开国以来的老牌勋贵,忠君报国满门忠烈,历来为帝王所倚重。
两个皮猴儿被大嫂管教得服服帖帖,老老实实读书练武,使得府里清静了不少。大嫂偶尔还会与我一同练剑。可惜她根骨已成,过了练剑的好时候,怎么练也难成大器。
母亲叹了口气,傻孩子,这样你大姊会被世俗指指点点一辈子,她下半生该怎么过啊?更何况,女子哪有不嫁人的?男子建功立业,女子相夫教子,自古如此。
从此,海空凭鱼跃,山高任鸟飞。
我私心里觉得,大姊留在家里极好。她每日陪母亲、大嫂说说话,要不就是在房间刺绣弹琴,过得很是自在。
十三岁的时候,我最亲近的大哥战死沙场。前线战事吃紧,我爹和二哥无暇抽身回京都。母亲私下里哭得死去活来,对外却一派镇定,灵堂白幡,有条不紊地主持了大哥的葬礼。
母亲的话锋一转,不过咱们寒氏的女儿也不能随便被人欺负了,我定会为你大姊讨回个公道。
母亲颤抖着手接过去,眼眶一下子红了,她认得出,这是我大哥的随身玉佩。
寒啸清,其中这“啸”字最有神韵,龙虎猛兽自山林而出,长啸威震四海八荒。这也是我一生夙愿:愿在战场之上奋勇杀敌、鼎鼎大名威震敌军,护我大齐百姓平安。
我十四岁的时候,出嫁两年的大姊回了家。母亲抱着她红了眼眶,反倒是大姊沉默地拍着母亲的背。
大姊给我们一人做了一身衣裳,舒适妥帖又精致漂亮。其中给大哥做的那身最好看,大姊让大嫂烧给大哥,我看得清楚,那时她的眼里分明有泪光。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很感激她。
她第二日就换上诰命礼服进了宫,对着太后哭诉了一番。
母亲安乐郡主管不了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腔心血尽注到大姊寒箫月身上,势要把她培养成绝世温柔淑女。至于小妹?她还在演武场的沙地上玩泥巴。
我十五岁时,母亲难得对我发了脾气,强行把我拘在屋里学女红,准备及笄定亲。
姑娘灰头土脸,抱着大哥的骨灰,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玉佩。
我忽然明白,她是支持我的。
大姊转头就去祠堂跪了一天一夜,没有一分一毫妥协的意思。这时候我才明白,大姊平日不声不响,却是个有主意的人。
这个面容清秀的姑娘低头想了想,认真地说,她想嫁给我大哥。
母亲让下人带她下去梳洗一番,好好招待她,问她有什么要求,承诺寒家会尽量满足她。
最终还是大嫂派爹爹的亲兵送楚二回去,不怕他敢赖着不走。
后续发展自然是随了母亲的意。
她来替大哥履行诺言。
面对我们复杂的眼神,姑娘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大哥答应过她,要带她回家。
大姊嫁到楚家多年,无论是婆婆明里暗里的刁难,还是夫君的冷眼相待,她都可以视而不见。直到楚二去寻花问柳,吵着要纳青楼女子为妾,触及了她的底线。
我进去的时候,看见那姑娘还跪在花厅里,腰板挺得很直,像一株倔强的树苗。
她的长兄长眠于地下,再也回不来了,总要有一身体面衣裳。
我寒啸清,从小立志从军。
那姑娘扶着丫鬟半天才站起来,她抹了抹溢出的眼泪,笑了。为她没来得及开花结果的爱情守一辈子,她觉得值。
侯夫人面对这些刀口舔血出来的拦路悍兵,拂袖恨恨而去。
母亲本是苗根正红的宗室郡主,在太后身边养了多年,与之情同母女。我家又是世代忠良,满门忠烈。这次楚家惹到我母亲头上,也是活该倒霉。
大嫂抹着额头上的汗,面对我委婉的劝解,摇头笑着说,图个强身健体罢了。倒是清哥儿你,好好练,将来男丁们上了战场,家里就靠你护着了。
没想到的是,大哥刚下葬不久,大门口来了个姑娘。
莫要误会,虽然名字霸气侧漏,但我确确实实是位女子。
在夜风之中,我回望了一眼将军府。
有一天,大姊送给我一身黑色男装。烛光下轻轻抚摸着衣袍,上面绣着苍鹰展翅,边角的卷云纹华美精致。
这时,大姊派人送了和离书回去。
我换上大姊给我做的玄衣,悄无声息地翻出了窗,脚尖一点落于墙头之上。
我恍然大悟,愧疚地点头应下,转身回书房继续读《兵法》,然后去演武场练剑练枪。
当然,下葬的只有衣冠冢。
心里却在想,家里不需要我保护,将来我要上战场,与父兄并肩作战!
我望着她温柔的目光,点了点头。
最终母亲还是点了头。
知女莫若母,她怎会不知这事是我做的?
那边南平候府的人把楚二抬来,摆足了诚意请大姊回去。大姊正跪在祠堂,听完这事眼皮都没抬一下,更别说出来见见楚二了。
恰好遇到皇上来向太后请安,皇上自然是偏心自家堂妹,宽慰了太后几句,陪着她们一同用了顿午膳。
姑娘说,她从死人堆里扒拉出了大哥的尸身,扛不动,只能一把火烧了带回来。
伤筋动骨一百天,楚二在南平侯府里卧床不起。侯夫人疯了,一口咬定是我们定国公府干的,隔三差五来我家撒泼。
我想,我才不会坐以待毙。今晚就翻窗户翻墙逃出府,去嘉靖关、或者玉门关……随便哪里,哪里有战事,哪里就有我保家卫国的机会。
我心有不服,反驳道大姊本就不喜欢嫁人,不喜欢管家,让她待在家里做她喜欢的事不好吗?
母亲责怪我做事冲动,这事本是那楚家的错,现在倒成了我们没理了。
别看大嫂的名字柔柔弱弱,人却倔强爽利。她利落地梳了妇人头,每日帮着母亲处理家中庶务,虽然一开始什么都不懂,很快就处理得井井有条起来。
大姊第一次面无表情看着她闹,转头告诉大嫂,再有下次直接把她轰出去。大嫂答应得很是爽快,从此国公府门口多了两个父亲留下的亲兵。
大姊心意已决,这场满城风雨的闹剧,终是以和离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