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修长的手指指向我的身后：“你爹已经来了。”
人总是有大彻大悟的时候。
我咽了咽口水，拼命抑制住对那桌子美味缱绻流连的眼神。
皇上，你好，我并不是想睡你，而是想偷你的东西？
1.当臣子苦
我涕泪横流：“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他们的好心？”
作为一个新科状元，我本应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般潇洒，此刻却捧着一碗小米粥、两个硬馒头，苦哈哈地蹲在御书房外面听里面的人打嘴仗。
就好比今年的科举选拔，徐丞相一力反对我中举，赵无越不信邪，非得钦点了我这个女状元。这不，状元名头倒是被我摘了，却也因此碍了徐丞相的眼，日子过得苦哈哈的。
我赶紧接过赵无越手里的粥碗，也不管烫不烫，一股脑全喝下去，道：“皇上，臣饱了。”
我弯着腰走过去，壮士赴死般准备接受任务，嘴里却被赵无越塞进一块香酥软绵的千层糕。
我背后汗毛竖起，缓缓地回头，见到我爹领着几个大将军，站在几丈之处，齐齐地望过来。
赵无越从枕头下拿出一卷羊皮纸，在我眼前晃了晃。
赵无越神色淡淡，揭过不提。
“爱卿，你这是怎么了？”
我……已经……饿了……一天了……
这些天，我已借着厚脸皮和赵无越身边的宫人混了个熟，所以，在我“状似无意”地闯入赵无越洗澡的浴房时，他们也当作没看见。
“在宫里的时候，在你出现之前，朕本以为，这一生便草草过了，当不当皇帝，有没有权势，身边都没有亲人，总归是寂寞无边。夏天御花园的花开了满园，朕看着也了无兴致。直到徐丞相把你送进官场当卧底——其实我一眼便认出了你，你及笄那年，我曾微服去过徐丞相府上，看到你在一群丫鬟小厮战战兢兢的目光中上树摘桃，那样明亮的笑容，让朕久久不能忘怀，以致在后面明知道你接近我怀有目的，还是不忍心将你推开。司司，朕犹记得与你在乾清宫外面蹲着的那夜，御花园满园的花，都抵不上那时眼前荒草败落的美。”
“爹，咱能不整他了吗？他这个皇帝当得也挺可怜的。”
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想此时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点点头。
思及那些情愫，我脸上烧起来，赵无越见着，嘴角妖孽般地上扬：“想什么呢？”
我站起身来，看着赵无越小兽一般带着祈求的目光，心中大快，嘴角也止不住溢出一抹笑。
……
赵无越近乎虔诚的目光让我更加无地自容，我咬咬唇：“皇上，我骗了你，对不起。不过——”我抽出怀中的银票，大气得像包戏子的大爷，“我会用一辈子的积蓄，对你好的！”
“为何？”
听着这些话，我心一横，顶上户部尚书的空，把户部历年来的旧账都查了一遍，揪出不少贪污腐败的官员，一咬牙一跺脚，写在折子上全递了上去。
看他还好好的，我的眼泪瞬间便涌了出来，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一把抱住他：“皇上，你跟我走吧！”
我觉得赵无越也是对我有点意思的，不只是我是他钦点状元的情分，讲真的，我老爹也无视圣威地点过几个状元了，也没见他给哪个状元亲自喂粥的。
我心中一突，瞬间意识到，我真的没那么想复国，更何况是踩在赵无越的尸体上。
“司司，你也知道，我乾清宫的大太监是前朝的人。不仅是他，宫里有很多人，都是前朝的人。若是朕一开始便明着认出了你的身份，会有人相信你偷取的军机图是真的吗？若不是我们做足了戏，让他们按照假军机图上的兵力分布调兵遣将，我与你爹根本挖不出前朝最深的势力。”
我吓得整个人一抖，眼看就要摔下床，赵无越却起身伸手一揽，让我整个人在他的怀里动弹不得。
只有我们当官的才知道，他这是被徐丞相欺负到没事做，连发言权都没了。
我浑身一激灵，抬头望去，赵无越一手撑着额头，目光似是望向了窗外，留了半边侧脸给我。即使深陷泥潭也掩不住他身上浑然天成的帝王之姿，剑眉星目，摄人心魄。似是觉察到我的目光，他微微转了脸，朝我看来，一泓清水般的眼眸似在水波里荡了荡，带着湿淋淋的柔情。
他把我当亲近的人，我实在太感动了，于是开始套话：“皇上，徐丞相如此嚣张下去，用不了几年怕是要篡权，您准备怎么办？”
老爹一巴掌拍在我的脑袋上：“你不会是喜欢上皇上了吧？闺女，现在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皇上和我，你选谁？”
“薛大人，你这话就不对了……”
“我……嗯……”我望见后面的高墙，急中生智一指，“想怎么才能爬过去！”
几个大臣自然不好再盘桓，拂袖离去，我正打算功成身退，赵无越却起身把瘫在地上死猪一样的我扶起来，说要给我的伤脚抹药。
2.当臣子还要爬墙
风轻云淡的一句话，我听着却开始为他难受。他之所以对我这么好，大抵也是因为寂寞吧。少年天子，傀儡皇帝，身边的人都不可信，时时提防着别人的暗害，连普通人家一次舒心的用餐都成了可遇不可求的憧憬。
赵无越坚定道：“总得有个人在外接应你，别人我都信不过，只得自己上阵了。”
赵无越伸出修长的手，摸摸我的脑袋：“朕肯定，刘大人交上来的账册不是户部的真实账册，真的账册大抵在徐丞相府中。”
我倔强地将脸一扭，傲然挺立如雪中红梅，面对当今皇上的色诱，我依然心志坚定，想来举国上下的才子当为我赋诗一首。
赵无越从书桌后面起身，指着摆在我旁边的满汉全席：“撤下去吧，想来我们司大人傲骨铮铮，是不会为油爆龙虾、香酥鸭、红烧狮子头这些美味所折服的。”
6.做卧底的第三要素：要脸皮厚
第二天，我果然腹痛难忍，上早朝的时候，我痛不欲生的神色成功地吸引了赵无越的注意。即使是在刚刚处置了一批官员需要立威的关键时段，他居然也没管，提前下了早朝，让太监将我扶去了后殿。
想来，由古至今，没有哪个朝代的状元比我更苦了。
“可他拿出的账目确实说明户部缺钱。”
“朕今儿没用香包。”
我猛然抬头，对上他洞明世事般的眼神，第一次发觉他这个皇上当得也不是我想象的那么懦弱。
赵无越望一眼墙，望一眼我，闷声上前，一把便将我抱在了怀中。
“爱卿这回又是看上了朕身上什么东西？”
赵无越面色微变，高声吩咐传御医后，拦腰将我抱起，放在内室的龙床上。
民间传言，我们这位皇帝，后宫佳丽三千，美人温软在怀，不上早朝，不阅奏章，整日玩乐，以丝竹为伴，捧美酒在手，醉生梦死。
“司大人好威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端掉了这么多人。”徐丞相似笑非笑。
我做出一副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的表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皇上吩咐便是，微臣万死不辞。”
我背后一凉，冷汗涔涔而下。
崇祯六年，大抵是本朝建立以来最让人看不懂的一年。本来大权在握，背后有前朝势力支持的徐丞相，在约定好逼今上禅位的万寿节之时突然反水，倒向今上一方。
我脸一红，光是考虑到接近赵无越好偷军机图，与他同吃同睡也能防止老爹兵行险招地对他下手，却没想到这样暧昧的含义。
进到御书房，我对着上首行礼。上方传来一声，比我刚才丢了一天的口粮还幽怨委屈却故作几分坚强、听起来更让人心碎的声音：
赵无越一脸淡定：“他不会弄死你的。”
我见着他贪婪的目光，下意识便把手里的军机图往袖子中一藏。
可为何赵无越一点都不反抗呢？难道是他知晓命运不由他手，破罐子破摔？想着昨晚他望着我心灰意冷的眼神，我心底突然涌上一阵阵难受。是我撕开了他最后一道防线，让他落入前朝之人的手里，若是他因此受害，我必定自责难受一辈子。
赵无越指着我手中的银票：“每张银票都有独特的序号，只要你去钱庄兑换，你爹就能顺藤摸瓜地找到我们。”大抵是真觉得我太傻，末了，他还不忘捏捏我的鼻子。
大太监露出阴鸷的笑：“当然是找个法子弄死了，难道还像先帝一样纵容徐相活着？”
我嗷呜一声扑倒在赵无越的大腿上：“皇上，微臣中毒了，徐丞相要毒害我。微臣害怕，微臣心慌。”
赵无越心疼地抹了抹我额前被汗打湿的头发：“你放心，朕绝不会再让你有危险。”
我心中一惊。
赵无越哈哈大笑：“一国公主哪有一国皇后当得威风？凤印已经送到你的府上，司司准备什么时候笑纳？”
赵无越状似无意地摆摆手：“军机图是朕一直贴身收藏着的，他们不可能拿到。”
因为拿到了户部的真正账册，赵无越“痛心疾首”地罢了户部一干人等的官，抛弃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原则，让我这个大萝卜占了好几个坑。
大太监见我犹豫，上前低声道：“心软了？不要忘了，若是没有赵无越父子，你如今可是公主。”
当卧底是人过的日子吗！
我要被气哭了。
“贼人已除，恭请皇上回宫！”
心跳漏了半拍，我战战兢兢地转过头，赵无越锁骨处还挂着未干的水珠，饶有兴致地直视我。
赵无越蹲下来，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不打一声招呼便传来，宠溺到霸道。
“不会等那么久，朕听说，他们已准备在先帝寿辰那日动手，以天子无能为名，上百官表，逼我让位。”
夜半之时，我再次溜进赵无越的寝宫，瞅着他睡得熟。我坐在他的床边，又扎进他的衣服堆里翻找起来。
面对赵无越“我把你当臣子，你却想睡我”的眼神，我内心百转千回，早已把送我进官场的老爹骂了几遍，最终苦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是呀。”
“是军机图吗？”
我俩趁着月色溜出宫，来到徐丞相府邸的外墙。赵无越一把拍在我的肩上：“朕能不能保住这国库里最后一点银子，就全靠爱卿了！”
想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瞪大眼睛：“没用香包？那定然是皇上身上的真龙之气，皇上果然是命定天子，真龙之气都溢出来了！”
4.做卧底的第一素养：对自己狠
听着这让我感动到无以复加的誓言，我咽下糕点，接过赵无越顺手递过来的茶，心满意足地灌了一口。肚子填饱后，我的眼神更加真诚，看着他俊朗的容颜更加愉悦，想着如此贴心的皇上不会将我往火坑里推，便道：“皇上有何吩咐？”
一个皇帝，可以如此不要脸吗？
赵无越闲闲地放下碗筷：“不过，军方势力一直掌握在朕的手中，没有军机图，不知道朕的布防，掌控不了兵力，他们再蹦跶，也蹦跶不出一个结果来。”
盯着赵无越这匹披着羊皮的狼，我死撑着不想被他说服：“皇上，你是有道理的，不过臣还是要辞官。那日在万寿山，你抱着臣，让我爹和几个大将军都见着了，你让臣以后怎么做人？若臣再在这个位子上待下去，只怕明日京中便会流言纷纷，道臣是……嗯……通过一些手段才爬上高位的。”
御书房里，我跪得笔直，威武不屈。
不好意思，这是什么剧情，我没有看懂。
赵无越摊手：“已经晚了。”
我抱着被子瑟瑟发抖。
我磨磨蹭蹭地从寝殿内室走出来，回头望一眼背过去朝里睡的赵无越，心中极不是滋味。
让我去当卧底，是老爹政治生涯中显而易见的败笔。
今上荣耀回宫，百官俯首称臣，前朝的几个虾兵蟹将已不足为虑，然而，赵无越的脸上依旧不见轻松的神情。
就像我此时，在丞相府里醒来，知道百官都随着皇上御驾去往万寿山之时，幡然醒悟的心情。
我一颗心忽地狂跳起来，想起上一次我们独处的夜晚。那天，几个大臣在赵无越面前吵到了天黑，我想着赵无越连晚膳都还没用，于心不忍，便端了个极大的果盘进去，路过几位大臣身边时，“一个不当心”脚崴了，果盘便扣在了他们的衣服上。
“皇上，两广今年收成惨淡，户部着实拿不出更多银两来，臣请求皇上从国库拨款，解户部燃眉之急！”
我战战兢兢：“皇上，这……我会被徐丞相弄死。”
赵无越眼角眉梢露出春风一般和煦温暖的笑：“司司，你能这样想，朕很高兴。”
连乾清宫的大太监都是前朝的人，我瞬间对赵无越失去了信心，想着至少有自己在，总可以保住他不死。
3.当臣子还要去做卧底
“别宫被围困了，不要过去。”赵无越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回头一望，一身龙袍的他也难掩狼狈，身后跟着几个护卫，均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我把马拴好，在山脚隐蔽处抄了条当年下山打兔子时发现的小道上山，想着躲过外面精兵的防卫溜进万寿山别宫，却突然被后面伸过来的一只手拽住，落入密丛中一个熟悉的怀抱。
啊？
我哭得凄婉：“微臣心慌，觉得哪都不安全，求皇上恩准我在宫里住下，与皇上同吃同睡，这样，徐丞相就害不到臣了。”
我唯唯诺诺：“臣会逼他拿出钱来，以死相逼都行，皇上明日可记得让大殿柱子旁边的侍卫警醒着点。”
我咽了咽口水：“要是徐丞相的人拿到了军机图呢？”
9.人还是要有傲骨的
“这可由不得你了。”我还来不及反应，一记重拳便落在我的脖颈，我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拼命想爬去内殿提醒赵无越，却终究失去了意识。
可我要怎么解释？
7.做卧底的第四要素：随时能反水
一个受尽排挤的新科女状元，被坑女儿的老爹踢进宫当卧底，遇上看起来非常弱鸡其实什么都懂的皇帝，被迫成为双面卧底。夹缝求生的女状元总感觉人生复杂到不像话：老爹、皇上，我能罢工吗？
8.多么痛的领悟
赵无越无奈地笑：“司司，你是不是没和人私奔过？”
赵无越轻笑着，一只手挑起我的下巴，一只手按住我的肩膀，一张脸与我咫尺之隔：“什么手段？不如朕今儿就帮你坐实了，好让你死心塌地跟着朕？”
“我……见……皇上今儿用的香包很好闻……又不好意思问……”
我摇摇头，和着稀粥继续咽馒头来填我的空肚子，然而御书房门一开，两个吵架的大人各自怒气冲冲地走路带风，也没瞟见我这可怜的小官，霸气地将官服一扫，我手中的馒头就被带飞了出去。
屏风后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我拍了拍发紧的胸口，弓着腰、踮着脚地靠近赵无越放衣服的屏风后面。
落在丞相府内院，我一边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一边往前院书房摸去。
为了杜绝赵无越再搞一次这种阵仗，午膳时分，我生龙活虎地爬起来，坐到他的对面。
文/姜宓
老爹脸色一变：“这些话，你不要说了，我可以不追究你偷账册的事，但你得尽快将皇上手中的军机图拿到手。”
“拿账册这个任务，就交到爱卿手中了！”
赵无越伏在案桌上，朝我勾了勾手指。
而前朝势力得到的假军机图，也让他们暴露了自己的军事实力，被提前埋伏好的皇家军队包剿，包括在万寿山准备挟持圣上写退位诏书的前朝精兵，也被徐丞相带领的人一锅端了。
我小小地感动了一下。
上方蓦然传来一声轻笑，赵无越缓缓地开口：“朕还以为是什么呢。司司，你要军机图，直接跟朕说便得了，还用得着绕这么大弯子，借着你爹爹之手让我亲近你，把你送上朝堂，当个苦哈哈的状元？”
我脑中轰的一声，如惊雷般炸开。
赵无越想了一下，又道：“若是有危险，你先保住自己要紧。户部可以再清算，若是没了你，朕当真是孤家寡人了。”
他倾过身来，在我的面前道：“你也知道，徐丞相的身份是前朝皇子。父皇打下这江山时，前朝气数未尽，仍然有很多势力在支持前朝。父皇只好想出让徐丞相涉足官场这样折中的法子来平息大乱。这样一来，我赵家父子的皇位倒是坐稳了，却让前朝人贼心未死，继续扶持徐丞相。你看看现在的官场便知晓，除了兵部势力尚掌握在朕的手中，其他便几乎是徐丞相的天下了。他们要的，是同化官场，在尽量平静的环境下夺权，以此来获得好名声。所以，你只需对他们虚与委蛇，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弄死你。”
隔着衣裳传来的温热让我猝不及防想大叫，赵无越却提前一步捂了我的嘴，在我耳边低声道：“别叫。”说罢，他便快走了几步，然后一蹬，轻松地将我送上了墙头。
“你们成功之后，会对皇上怎么处置？”
我在山脚下一看，万寿山果然被围成了铁桶。
“司大人，皇上请您进去。”有小太监出来道。
我对上他清亮的眼眸，便知他晚上都在装睡，等着我落网。
我爹没什么野心，一辈子的心愿就是当个闲散王爷，可惜命不好，伯父早夭，他便成了太子。整日的经书史卷、治国方略看得他头疼，好不容易腐败的前朝倾覆，这些人又找上他让他再当皇帝，而且看样子是个傀儡皇帝，他怎么会依。于是，他们刚走，我爹便进宫和赵无越如实说了。
赵无越打断我的话：“既然军机图你拿着了，便带走吧。后日是先帝寿辰，朕明日就要出发，去万寿山祭拜，得养好精神。朕累了，你下去吧。”
赵无越倒是一挑眉：“同吃同睡？嗯？”
我鼓足勇气：“去燕北、江南都好，我带了足够的银子，也把我家最快的马拴在了山下。我们找个漂亮的小镇住下来，好不好？就算我能求我爹不杀你，他背后的前朝势力也不会让你活着的。”
赵无越的脸从折子后面露出来：“司司，你当真要辞官？”
赵无越叹气，背过身去，惆怅地望着窗外。
乾清宫的大太监见我出来，盯着我手里拿的羊皮纸，声音里有压抑的欣喜：“到手了？”
当臣子苦
我转过身跨出御书房，对着门外大好春光，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我如今才知道，原来我爹也是个老戏骨。前朝皇帝在位之时，天下势力就被几大军阀划分，各自占山为王。比起雷厉风行的新朝皇帝，他们自然乐于见着我爹在位——让手里没有实权的皇帝充当花架子，他们便乐得在自己的领地快活、为所欲为，故而，借着兴复前朝的大义名声，逼我爹与赵无越争权。
我脑中瞬时闪过梁山伯与祝英台、董永与七仙子、刘兰芝与焦仲卿、白娘子与许仙。
我昂着头：“我徐司司再窝囊，骨气还是有的，断没有被人耍得团团转后还继续伺候的理！”
赵无越眼角眉梢都溢着笑：“朕好久没和人一同用膳了。”
“你刚才听到了，徐丞相手里的户部在哭穷，变着法地找朕要钱。”
这样的千古难题，我咬死了也不肯答。
清晨的阳光透过幔帐洒了进来，我捂着被子义正词严：“皇上，您这样不妥，还是赶紧上朝去吧。”
我缠绵哀婉地对着那被扫出去的馒头流连半晌，最终在放下状元的面子去捡回来和继续饿着中，选择了后者。
我歪着脑袋在一堆衣服中找着，蓦然眼前一花，衣服被抽走，留下空荡荡的屏风对着我。
这个点，丞相府巡查的家丁不少，却都默契地当作没见过我，甚至在我拿到账册返回院墙边上爬不上去时，一个家丁还好心地帮了我一把。
“哼！我看刘大人的钱袋倒是鼓得很，今年风调雨顺，没天灾，没人祸，怎么就收成不好了？刘大人这般哭诉，不就是想饿死兵部？当心撑死你自己！”
“可我一点也不想当公主。”纵然前朝颠覆时我尚不记事，后来也从臣民口中得知，我祖父荒淫无度，弄得民不聊生，若是要用民脂民膏来供奉我公主的尊荣，我宁愿不当。
“朕知道这条路的艰辛，也知道你的犹豫。只是，朕身边再也没有比你有用之人，若是有别的选择，朕定然不会让你去冒险。”
赵无越犹嫌不够，拿帕子亲自擦了擦我的嘴角，才起身出去。
端着粥碗的赵无越道：“朕的臣子因为帮朕，被人下毒，若是朕不知感恩，抛下饥肠辘辘的爱卿去上朝，岂不是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我叹气，又是一副“朕很伤心，朕很难受，朕如今只有你这样一个钦点的状元做亲信了”的模样。
徐丞相脸色一肃：“你还知道我是你爹！”
既然我爹和前朝势力准备在今日逼赵无越禅位，又拿到了军机图，知道了赵无越的兵力分布，想制服他，简直是分分钟的事。
我欲哭无泪：“那怎么办？怎样才能让我爹找不到我们？”
当看到赵无越兴致冲冲地翻出两套夜行衣时，我张大了嘴：“皇上，拿账册这等事，交给我就成了，您龙体贵重，还是不要冒这个险吧！”
可大抵是赵无越的常年失势让宫人们有恃无恐，他多耽搁一会，宫人便以为他在御书房过夜，寝宫早早锁上了。
我瞅着周围没人，苦着脸讨饶：“爹，我错了。”
皇上，你这么信任我，真的好吗？
这年头，当臣子苦，当个傀儡皇帝的臣子，苦上加苦！
为了做足效果，我梨花带雨（至少自己这样认为）地抱住赵无越的胳膊：“皇上，微臣着实担忧，徐丞相定然觉得我死心塌地跟着你了，再策反也无用，想着干脆毒死我算完。皇上，你可要救救臣！”
赵无越挑眉：“走？去哪里？”
回府后，我想着怎样才能顺利地弄到军机图。思索良久，我一口气塞了五六个没熟的桃子，睡下了。
思及此，我再也坐不住，往兜里装了积攒十几年的小金库，快马加鞭地朝万寿山赶去。
“皇上，我……”
我带着哭腔：“虽然那些人是你的人，可他们也太可恶了！去年黄河决堤，他们竟然将朝廷赈灾的钱款吞了大半，这让黄河两岸的百姓怎么活？爹，我着实看不下去。”
月色清凉，我俩齐齐蹲在寝宫外面。赵无越从怀里摸出一个窝窝头，塞在我的手里，坚持我是伤员，不能饿着。那一刻，我望着夜色下他温软的眼波，满腔心酸一扫而空，觉得那个窝窝头是我此生吃过的最美味的窝窝头。
“臣不稀罕皇上给的高位，臣的父亲俸禄够了，不需要臣出来挣家用。”想着赵无越狡猾的手段，借着傀儡皇帝的名声赚足了我的同情，我便恨得牙痒痒，“况且，若是没有你们赵家父子，我现在还是一国公主呢！”
我恭恭敬敬：“臣会在明日早朝时反驳他。”
5.做卧底的第二要素：要心肠硬
“臣、臣、臣……尽力而为……”
想着他对我的种种关怀，全身心的信任，把怀抱敞开来接纳我，我却明晃晃地在他的胸口插了一刀。
我自己也很疑惑：怎么好端端的，我就成双面卧底了，还帮着敌方铲除了己方的势力？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直挣扎徘徊在赵无越和老爹之间。直到老爹让乾清宫的大太监传话给我，要我快点动手。
赵无越若不是下了这盘棋，演了这场戏，他如今还被各地的前朝军阀势力压得抬不起头来，百姓依然在这些人的欺压下抬不起头来。
虽然一直有赵无越替我撑着场子，可下朝的时候，我的腿依然是软的。眼看着徐丞相朝我走过来，我躲都没地儿躲。
就在我思考爆出我爹背着我娘藏了私房钱，以保住赵无越安全一下子时，我爹终于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带着身后的大将军双膝跪地，恭敬地行礼。
夜里的冷风飕飕地吹过，我抬头，才发现此时赵无越的脸离我极近。漆黑的夜里，微弱的月光在他的眼里藏了几点星辉，一低头，那星辉便撞到了我的眼里，漫到心里，炸了满腔烟火。
我沉默良久，世界上最难的事，不是“我和你妈同时掉水里，你救哪个”，而是老爹和意中人搞政治斗争，我要帮哪边？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遍寻不见，我泄气地抬头，却正对上赵无越亮晶晶的眼眸。
“徐丞相的人越来越过分，爱卿，朕如今，只有你了。”
赵无越的笑意在嘴角，一点也没顾忌男女大防，又伸手把我扯进了他宽大的座椅上：“来，坐着先吃点东西，朕知道你饿坏了。宫里这些人，看菜下碟，见着我如今被徐丞相压得抬不起头来，就欺负我的亲信。迟早有一天，朕要把所有御膳房的美食给你摆一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