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前阵子因月香得罪了陈贵妃,她姐姐也因犯了错被陈贵妃押走调到掖庭,听说如今已被旁的宫人折磨到半死不活。
其实付墨说的对,陈若如就算再受宠,也无法使唤太医院的人做掩护,更没办法在我俩眼皮底下如此嚣张打着皇帝名头送腌梅。
要是白白浪费了她的苦心谋划,岂不可惜?
“对不起……”
月香应当是不知此间细节的,不然不会乖乖听陈贵妃话,深夜总在我殿前鬼鬼祟祟。
这根侧桠长得不好,我瞧着手下的盆栽心想。
“皇后今日见朕便是为了此事么。”他突然用力抓住我的手,将我扯到自己身前,强迫我去看他。
月香呜咽两声,身子抖得更厉害些,却没继续求饶。
付墨黑亮眸中有喜色,一个劲儿地给我挟菜,一边偷觑我的脸色。
付墨有些讶异,他唇边弯起抹笑又赶紧压下,板着脸问:“你怎么来了。”然后故意侧头继续看书。
这下其他宫人们也顾不得冒犯了,赶紧将陈贵妃扶走,一连串喊道:“贵妃娘娘是累了,还是快些回宫歇息吧。”
虽不知她憋着什么坏,但终有一日我要将那根根毒刺统统拔出来,半点不剩!
“欢儿…..”他眼睛湿漉漉,求饶似地唤我。
在我临终前,付墨依旧精神奕奕,只是鬓间增了些白发。他不老,只是因年轻时终日忙于政务而早生华发。
我正捧着织好的肚兜看,见她来了便招手唤她上前:“听闻你绣工了得,你瞧本宫这活计是不是差了些。”
手腕已红了一圈,还隐约带着刺痛,我主动凑近他,倚在付墨怀里笑道:“臣妾这等妇人,皇上可敢赐我一死?”
他唇边笑意挂不大住,筷子停在空中打了个转又回到自己盘里。没理会付墨的不悦,我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碗中食物。
原来当心惊胆战等待许久的结果真的发生时,人居然能这么平静。我斜了她一眼,竟觉得兰草近日有些聒噪。
待夕阳将地上影子拉得长长,兰草才小心翼翼地进屋来:“娘娘,今日……”
她是付墨放在我身侧的人,此番将我瞒得密不透风,定有她一份功劳。
我闭着眼,这一辈子的事和走马灯似的地在脑中变幻。
画面不断往前倒,我看见了小付洛儿时的模样,还看到自己刚入宫时的懵懂,再往前则是我与哥哥们一道打马走在城中。
“陈贵妃才是爱说笑,这话说的让我差点以为自己跟前竟坐了位公主殿下呢。”
她既想求我庇护,便不可能在此事撒谎。
“谢娘娘!”她嘴唇微颤,膝盖重重撞到地面,抬头看我时眼中带着雾气。
摸了摸脸颊,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泪流满面。
后宫之人谁不知道掖庭宫是个什么去处。
戏已开场,月香不过是这出故事中最普通不过的小小一卒罢了。
她赶紧松口气:“娘娘说的是,前俩月您身子不适,那今日?”
那天我闭眼将头靠在端阳肩上,明明全程没几句话,却意外地静下心来。这些时日头回踏踏实实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示在他人面前。
我面上三分笑:“皇上,这些事儿自有旁人去做。”
付墨面无表情道:“边境处因粮饷不足频有人闹事,许将军那儿也受了影响。但朕相信许将军的能力。”
几番观察,倒真发现了些端倪。
他的呼吸更重了,气道:“许意欢!你非得这样么?”
下报的人说月香本是罪臣之女,如今家中独剩她和她姐姐二人。俩人在御花园中当差,关系甚好。
他在逃避,意思不言而喻。
我在他怀里淡淡出声,话音刚落就明显感觉到对方抱着我的手紧了几分。
坐在妆台前,我心不在焉地想道:总是该见一面的,毕竟没了正角儿,这出戏还怎么演?
我也会同儿时的付洛讲淑太妃曾说过的故事:“从前呀,林子里有两只小兔相爱了。”淑太妃没说完的故事,我为她补上了结局:“它们深深爱着对方,一起去摘萝卜,一起去看星星,一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看我始终不愿回应,付墨脸色渐冷,重新挂起多年前初见时那疏离又有礼的微笑:“皇后早些歇着吧。”
他用的力气太大,我吃痛一声,但仍梗着脖子抬起头来。
我明白得很,即使对方真的废了我,我爹也无可奈何。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爱家却更忠君。或许就算付墨让他自绝眼前,他也会照做吧。
娘,我好似离自己所求之爱愈来愈远了呢。
可惜那个孩子没见到这太平盛世。
“娘娘,仔细伤了眼睛。”兰草小心翼翼地拨了拨烛花,忍不住开口劝道。
付墨伸向我的手微不可见地顿了顿,又放下了:“皇后……早些休息吧。”
“兰草。”我轻轻地喊身旁的宫女,“此事,你是知道的吧?”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贵妃可该留意了,要知道这后宫最重规矩。小心……祸从口出啊。”故意拖长后面的尾音,我意味深长道。
月香不可置信道:“掖庭?!”
她临走时只带了几盆淑太妃最爱的花:“娘娘早厌了宫里的日子。她喜静,我去为她寻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将这些花种上。”木槿姑姑走得极干脆,任端阳怎么留也不成。
我不敢看他,生怕一触到对方的视线便会落下泪来。
果不其然,她压根不知自己姐姐被陈贵妃发落到何处。后宫虽大,但若真想瞒住一个人的耳朵也不是难事,何况她对上的是位贵妃。
她没有回答,只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夏莲见状忍不住想上前打圆场,被我斜了一眼后立马老老实实低头不语。
果然,他心中早已有了怀疑对象。付墨始终不肯看我,只抱着我一声声地喊:“欢儿。欢儿。”
听他这番鬼话,我忍不住笑了:“粮饷不足是何原因,皇上您不知么?敢情就欺负老实人呗!皇上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巧妇难无米之炊么?”
他这才乖乖闭嘴,小心将我领到殿内,冲付墨喊道:“皇上,娘娘来了。”
“我爹若是为国战死疆场,我没话讲。但若因这等小人出事,我却不服!”
这话是真的,因之前小产伤了身子,我在生太子付洛时也不大顺利,差点疼死在床上。好险才捡回条性命,不过却是再也拎不动那武器架子上的兵器了。
可如今满脸泪痕,眼中蹦火,似恶鬼一般吓人,倒让人一眼就能记住了。
有孕后我比以前谨慎了许多,当时收她入宫是因月香被陈贵妃迁怒确有我的缘故。可她毕竟是同陈贵妃扯上了些关系,我不能不防,故只让她做些无关紧要的活且暗中派人紧盯。
正思量着,却听兰草有些慌张地进殿来喊:“娘娘。”
这些话其实我不当讲的,可今晚它们却不由自主地往外倒。想来也真可笑,看着付墨受伤的模样,我心中升起几分快意。
我应当是溺水了,不然为何鼻子嘴巴都如被水淹没似,明明想要呼吸,可张嘴迎来却是更深的窒息。
这是我哭昏过去前的想法。
兰草喜道:“是!”
我也不想为难她,笑道:“更衣吧,为本宫好好打扮打扮。”
付洛尚小时见到我库房里的那排武器架,张着嘴好不惊讶:“母妃!母妃!这都是你的么?”
“欢儿?”付墨声音颤抖地喊道,在我俩闹翻后,他便再也没唤过这个小名了。
娘,本来应有也个粉团似的娃娃该喊我娘了呢。
……
“咔嚓”
疼痛感逐渐强烈,我死死抓着被子,咬唇不让自己疼出声。眼睛盯着地面,想着:今日过后,皇后落胎此事便会传遍整个后宫吧?也不知会偷偷议论什么。
向来不信神佛的我此刻却想效仿先帝潜心研修,愿上苍能从手指缝中漏出几丝怜悯,让我孩儿平安落地。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我死死盯着太医上下蠕动的嘴唇,他似在与付墨说什么,可落在我耳中只余“嗡嗡”声。
初见之时,她在一群女眷簇拥下同我讲规矩。眼下却得忍气听我说规矩,陈若如这人受不了委屈,今日却笑容僵硬地应和道:“娘娘说的对。”手中帕子早被揪得不成样了。
那错的是什么?
端阳同贤妃也来过,前者眼睛红红抱着我小声哭了半晌,后者则安静坐在床边,牢牢抓着我的手。
“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会恨你一辈子。”我笑道,退了一步不让他碰我。
但周遭明明没有水啊……有的只是华美且空荡的宫殿。
我冲其他要来捉她的宫女们一抬手,笑眯眯地弯腰扶起月香:“地上寒气重,总跪着作甚?快些起来。”
大太监摸不清眼前状况,但也大约知道我心情不好。他一边引我入殿,一边同我说近日付墨茶饭不思,常在坤宁宫附近溜达,却不入宫门。
月香身子软倒在我腿边,不住地磕头。我轻轻挑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你说,是也不是?”
“为什么呀,本宫听说你不就有一个姐姐么?”我有些苦恼。
或许是这座爬满金色蟠龙的宫墙吧,都怪它太亮,太诱人了些。
月香背脊一僵,面色微白:“娘娘说的对。”又深深与我行了一礼。
“娘娘!娘娘!”
其实我在赌,在赌付墨不会将陈贵妃的孩子留下。陈首辅权势滔天,在付墨暗中煽风点火下目前在朝堂中更是狂得有些找不到北。有这般不安分的爹在,付墨自是不愿将孩子留下。
真讨厌,我恨透了他的对不起。
“哎呀,父皇!我知错了知错了。”小付洛奶声奶气地求饶。
顺着他的描述,我仿佛回到了边城,迫不及待地想骑着小马去秋天里去看看。
“皇上,您失态了。”我矜持又克制地喊他,像是所有端庄的皇后应该做的那样。
最重要的正角儿,还没来呢。
…...
她摸不着头脑:“皇后娘娘这玩笑我却是听不懂了。”
想到这儿我倒佩服起陈大学士为女铺路,甚至愿弑皇家子嗣的狠戾了。
有了底下人递来的刀,付墨名正言顺地降了陈首辅的官,好言道:“爱卿年事已高,是时候回乡含饴弄孙了。”
他拍掌笑我:“母妃!羞~羞~脸~”尾音拉得长长的。
待众人散去后,我倚在榻上轻轻抚着自己微凸的小腹,嘴角抽了好几下也没笑出来,最后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
20
我俯身冲他行礼,动作流畅又标准。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怎会,小皇子定十分欢喜。”
“娘娘…...您怎么哭了?”兰草犹疑道。
我看她,兰草缓了缓气,继续道:“陈贵妃,今日在御花园摔了一跤……三个月了,怕是保不住了。”
我素来没有落井下石的习惯,此事本以为就此打住,谁知陈贵妃几日后反倒主动找上门来。
我这是拿着刀子在俩人心上剐呢!
“意欢……欢儿?”
“你不是最喜欢吃炙羊肉么,到时候咱们寻个好地方,备上好酒好肉,边看月边吃肉。还需拿大海碗装酒,不然怎么过瘾?”
原来她竟也怀孕了呀!
我站在这宫殿最高处却忘了——后宫之中,只要挡了旁人的路就注定无法安逸。
…...
付墨借此机会将陈首辅底下羽翼修剪大半,内阁一时乱成一片。墙倒众人推,有机灵点的文官赶忙上奏将陈首辅一系骂得狗血淋头,并列出百条大罪。
我正了正身子,躺了半天,腰背还有些酸痛。见她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便主动开口道:“今日皇上该来坤宁宫了吧?”
他彼时最钦佩会武之人,每次他舅舅们入宫拜访时都得缠对方半天。小付洛打量了下我:“母妃您连洛洛都抱不动呢……”言语间满是嫌弃。
就从她递来的刀开始吧……
去哪儿?自是去找那位皇帝陛下了。我在心中答道。
淑太妃是在端阳生下孩子第二年走的,木槿姑姑在宫中陪了她半生,直到她死后才离开。
22
不知是不是错觉,近些日子腹中孩子的动静一日比一日弱,好像连着我与他之间的那条线逐渐浅淡。
即使陈若如有这个能力瞒天过海,也做不到眼下这般程度,能让诊脉的太医与送东西来的小太监统统销声匿迹。
其实此刻我只需付墨一声肯定,他有多期盼腹中的孩子,没人比我还清楚。我只是想要他的允诺,但他只是唤我小名,旁的话一概不说。
我捏了捏他粉嫩嫩的小脸蛋,笑:“是呀。”
他说自己的确曾让人送腌梅到坤宁宫,但后来听我不喜欢,便不再继续。可事实上,那腌梅仍旧不断地送至坤宁宫。
心呐,变了就再扭不过来。
他的心思太深,我看不懂。
他却摇了摇头:“不,她没这个能力。”
我从不怀疑月香消息真假,既然陈贵妃曾想通过她对我下手,二人之间必有联系法子,能窥见些隐秘事不足为奇。
我们仨虽身在一处,却又好似只是各自圈了三个地盘,独自静舔伤口。
好半晌,耳朵才逐渐能听得到声音,我呆愣愣地看向付墨:“嗯?”他鲜少喊我欢儿,每次只要一喊,我必心中欢喜,但今日却不。
“欢儿,我错了,醒过来好么?等你精神好了,咱们就丢下这些东西一起去游山玩水,你不是说过么,你最想秋天时候去边城骑着小马捕猎。”他握着我的手,眼泪落到我身上,烫得很。
陈贵妃这次没有反抗,意味深长地笑看我一眼后便离开了。
“大捷!娘娘,边关大捷!”来报信的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按下不发,想来场捉贼捉赃。却没料到在陈贵妃出手前,便已有人在我吃食里下了手脚。而这颗陈贵妃落下的棋子,仍就一直在坤宁宫放着。
许多事发生之前,是隐约能感受到预兆的。
付墨拥着我,声音沉闷:“欢儿,且再等等,再等等。”也不知是在与谁说。
他抚上我的脸:“你哭了。”复而叹气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太累。”
后来二人便没再说任何多余的话,直到用完膳宫人们收拾好东西退出寝殿时,我才忽然开口道:“皇上。”
我落胎了,这个消息同长翅膀似在宫中迅速传开。来探望的嫔妃几乎个个面带哀痛,倒衬得我这个当事人略显冷漠了。
21
而我,毫无怀疑。
鲜卑人本就只是想趁乱捡点便宜,见我军来势汹汹,赶忙缩回去了。
终于在春暖花开时,我盼来了第一个好消息。
待所有人退去后,我开始歪在床上发呆。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伸手去描头上飞舞的蟠龙,那龙金灿灿的,晃得人眼晕。
好一个怕我忧思过度,我怒极反笑:“你倒是护主,只怕我这宫里用不动你!”
她总笑着与我们说:“我母妃这辈子就盼着我能嫁个好人家。”对之前那次春心萌动,端阳似看上去毫不在意。只偶在宫人报告边疆战事,提到镇南将军时有些神色恍惚。
按太医说法,此胎极其不稳。即使接下去没有落胎,生出的孩子也可能受母胎里带来的毒而有什么毛病。
我才发觉——春天来了。
好看到我一时忘了呼吸的节奏。
屋内光影逐渐变幻,不知不觉我竟发了一下午的愣。许是兰草她们怕吵着我,最近我独处时间较以前长了许多。
“欢儿,尝尝这个。”
他们等这出头之日等得太久了。内阁那群老头子年纪大把也不愿让贤,让年轻文官根本无法上位,只能苦苦熬着。
我不解,看了旁边变了脸色的兰草一眼。
这是我闭上眼前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他离开时脚步不稳,似是身后追着恶鬼。
……
我死死揪着付墨的衣角,力气大得像是要将他一同拽入这谭深水中:“是她么?是陈若如么?”
听不见,我什么都听不见。
我原以为自己能比付墨活得久,但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她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殿内重新恢复平静,像是刚结束了场闹剧。
我打断了他的问话:“有事同皇上相商。”
干干净净,燕过无痕。
离端阳的婚期还有三个月,淑太妃也不再拘着她不让出门,她便常与贤妃一起结伴来坤宁宫看我。
我不愿过多解释,付墨那么聪明,怎会猜不出我在盘算什么。
她是付墨新封的婕妤,刚入宫便受了几天恩宠。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让我想起了从前,遂好脾气笑道:“早已生疏,如今本宫怕是拿不动刀剑了。”
他比我们过得都好,付墨将这天下治理得极好,让后辈有了更多可以选择的空间。
这晚,我们二人不欢而散。
有那胆子大的新晋嫔妃开口同我说话:“听闻娘娘也是武将家出身,想来定有一身好武艺。”
月香的呼吸一下失了节拍,她爬到我脚边,将头磕得“砰砰”响:“皇后娘娘!”
不过讲出的话仍然讨人厌,陈贵妃尖声尖气道:“好端端怎就发生了这事,皇帝哥哥同娘娘如今定心中难过得很!”
那就让你先试试这柄自己递来的刀利不利吧。
她不说话,总有能逼她说话的人。我起身走到窗边那盆花草处,边走边道:“本宫听闻你姐姐在掖庭过得并不算好?”
“此腌梅中含有红花,银针是检不出的。分量极微,但若长时间吃只怕……”太医说到最后闭上了嘴。
他立马看我:“嗯?”
“近日雨多,这路上湿滑也总难免。你说对么?”我含笑道。
光靠端庄贤淑在宫中是活不长的。从前我天真地选择避世,以为只要别冲别人下手便可嘻嘻哈哈过一辈子。
“皇上若是赐死了我,我爹爹会怎么想呢?也不知陈大学士与我爹之间,皇上更看重哪个?”他越气,我更偏要捡着那最最难听的话去说。
从前在东宫时他便和我说过,陈大学士那派系打着陈首辅名头在民间大肆敛财,近些年更是伸长了手往军内去。
大结局
我笑道:“陈贵妃也姓付?”
为什么哭呢?连我都没再哭了。我笑而不语,继续低头绣肚兜上的小蝶。
我到昭仁殿时,付墨跟前大太监见我来了喜上眉梢:“皇后娘娘来了!奴婢这就去通报。皇上正在殿内看书,若知娘娘来了定心中欢喜。”他看了看我身后匆匆追来的宫人们,“娘娘这是……”
有趣。
可我好困,好累呀。眼皮子沉得快睁不开了,再不想在这深深的天井里做自得其乐的蛙。
这本是我期待许久的剧情,但真正发生时心里却止不住的难受了。
他这是一个肯定句。
付墨的爱过于一厢情愿,恰是我最不需的那种。
只是同这座宫墙好不容易建起的纽带,似乎又散了呢。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面上笑容微滞。陈贵妃瞧着倒有些开心了,她无法靠近我,便在远处微抬了下巴看我:“皇后娘娘成日在坤宁宫享福,可曾想过自己尚在边疆的父兄?”
付墨沉寂了片刻,声音沉沉道:“你……今日见我便是为了说此事。”
她讲不出话来,支支吾吾涨红了脸:“臣妾原在闺中时便一直这么喊。”
被这小屁孩子瞧不起可还行?我挑了挑眉伸手去拿那对大锤,刚攥在手中没一会儿便觉得手软了。
“不然呢,来同皇上您谈情说爱么?”我拿掉付墨手中的书本,强行让他看我。
我笑了笑:“不妨事。”扯起手中肚兜看了看,“我绣的不好,也不知他到时候会不会嫌弃。”
我娘的怀抱多暖和呀,我儿时总爱钻在她怀中,看着爹娘俩人腻歪样。
“皇后,后宫不得干政。”付墨一字一句说道,可落在我耳中便是心虚。
“皇后娘娘,您知道么……陈贵妃她有孕了。”
“这么爱跪,那便跪着吧!”我甩袖离开,听见她们在背后喊道:“皇后娘娘,您去哪儿?”
那些背后搞小动作的,一个都别想跑了。
“许意欢,来世你我都别入帝王家,好好儿做一对平凡夫妻,好么?”付墨重复道,“来世我还想再遇见你。”
付墨的手指僵在空中,他垂下眼喊道:“送皇后娘娘回宫。”
刚登基时,他劝我忍。待小产后,他让我等。如今我爹身处危难,他干脆直接蒙住我的眼,不叫我看见。
后来几天付墨便派人暗中看管我,一旦我想出坤宁宫门,便会被拦下。无法,我只能退回殿内耐心等着。
付墨将此事锁得密不透风,当日为我诊脉的太医也已被打发回乡。端阳和贤妃不知此事,偶尔来坤宁宫时还会笑着给我带些孩子的玩意儿。
徐家二小子这回立了大功,他偷摸领了队人从背后包抄,与我爹打了个里应外合,一举将那些乱事者拿下。
她那未出生的孩子何错之有?我腹中的孩子又何错之有?
只听刚进屋的兰草慌得高声喊:“娘娘!来人,快来人!喊太医!”
彼时我正剪完最后一根,闻言不由侧脸去看跪在面前的宫女,她长得那么普通,像丢在人群中便找不见似的。
陈贵妃自是不会错过这落井下石的好机会,或许是因为心虚,这次她没特意凑到我跟前,只远远地站着说话。
挣扎着从对方怀中出来,我凑近付墨,看着他眼中映出我的影子——好奇怪,我应当放声大哭才是,应当面色苍白发丝凌乱才符合现在的氛围。可偏偏他眼中的我妆容精致,头饰闪烁如星子。
况且付墨他不会杀我,我很肯定。
“皇后娘娘。”月香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瞧,我多心狠呀。
“娘娘……”
我瞧见付洛刚成亲那会儿带着太子妃来见我,俩人站在一起面色通红,嘴上不说几句话,在我低头时却偷偷去牵女孩儿的手。
我看着他们俩微笑,这场景看上去祥和,但只有我与付墨知道——有些东西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样。
墙内那树海棠不知何时静悄悄地已开满树。
什么意思?
大概是前阵子我屡屡拒绝付墨,将她们也整怕了。兰草是原先就在东宫服侍的老人,心中自是更偏着付墨那头。
这些日子,我笑得太多,即使再难受也不肯流泪,生怕眼泪一掉便再拿不起手中的刀剑。可没想到今日在听到陈贵妃落胎消息时竟哭得不成样子。
陈首辅自然也懂,不然不会让陈贵妃悄悄瞒着众人,若按陈若如的性子,早该大肆宣扬了。
唯有和地位相匹配的权利才能换来安稳的生活。付墨不是不懂这点,他太懂了,不然不会含着血泪往肚里吞,迟迟不愿对陈首辅发作。
他手中书页微皱:“你头回来这儿,就是为此事?”
…...
“皇上可知,陈贵妃已有身孕?”我撇开眼不与他对视,生怕自己望着那双眼睛,便会不自觉软下心来。
打得好主意,可我偏不让他如意。
贤妃膝下一直无所出,所以她对小付洛极好,总笑着说:“我最怕生孩子,现在倒让我白捡了个便宜。”
兰草跪倒在地,战战兢兢道:“皇后娘娘,您之前小产伤了身子……皇上也是怕您忧思过度。”
此时,腹部也隐隐开始作痛,有湿润的感觉从身下传来。
我抬手虚扶了她一把,看着那双被发丝遮住的双眸:“有时归隐山林也不失为一件乐事,可是?”
接下来的日子,我时不时派人去打探北边战事消息。
又为难地叹了口气,撇了撇嘴道,“他们总说那是个小皇子,本宫倒更想要一位小公主。女儿家多好,最好是一对小姐妹!你说,是也不是?”
我不懂,更不想去懂。
善良,保不住我想要保护的人。
低头看着桌上锋利的剪子,我在心中叹了口气,面色不变道:“下去吧。”
后宫来来去去又多了许多人,我端坐在上位瞧着那些女孩的模样。
只见她泪珠大颗大颗落下,头摇得像拨浪鼓,口中含糊不清:“不是的……娘娘,不是的……”
原来人真能从他人身上汲取到力量。
付墨来过几次,都被我借口身子不适挡了回去。此时我才惊觉自己早已熟悉了对方的存在,仅靠踱步声便能猜出他在外头。
“哈哈哈哈哈!你以为你赢么?”她忽然开始大笑,头上钗环摇摇晃晃叮铛作响。
我曾经想过死,但现在却觉得:我得活,得好好活着。
勺子落在碗内,发出脆响。
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在宫里,感情救不了那无缘的孩子,也救不了他人。
“你知道是谁,对么。”
那是我记忆中爱情的最初模样。
殿内的太监们识趣儿地退了出去,我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书桌前,怒道:“我爹出事儿了,你怎地不告诉我!”
车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见军需重要。但付墨为避陈首辅锋芒,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由他将事发酵至眼前程度。
“抱歉呢,来世再给你当娘吧。”
“说什么呢?”付墨声音从背后传来,他见付洛得意洋洋笑我,干脆单手扯着领子把他拉起来。
她喊得我险些将那花都剪了下来,我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将月香带出去,谁知她竟疯魔般去咬兰草与夏莲的手,寻了空冲到我面前重重跪下。
至此,他这才算真正坐稳了那把龙椅。陈贵妃成日在宫内成天抱着枕头唱童谣,伺候的宫人皆说她疯了,真假不知,总归翻不出什么大浪。
可此时我心乱如麻,完全听不进这些:“好好引路便是,何必说那些废话。”
军中粮草不足,又有鲜卑人在侧作乱。内忧外患,我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边疆战况陷入僵局。
我正低头修剪盆栽的枝桠:“怎地,陈贵妃派你来前没说过此事?”
小付洛不懂这背后的故事,撇了撇嘴:“母妃,好幼稚!”
来世我却不想再遇见你了。
“皇儿且等着。待你长大时,父皇定会给你留一个太平天下。”我忽然想到自己怀第一胎时付墨曾靠在我肚子边,轻声说道。
19
不记得这样过了多少天,某天早晨起来时我望着窗外那簇色若鲜血的红枫,忽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像是被人生生扯走一块。
付墨冷笑一声,撒开我的手:“皇后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吧,你可知后宫不得干政?心思这般恶毒,怎能为六宫之首。”
…...
我总笑眯眯地让兰草接过,假作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
彼时我正在吃兰草端上来的补品,只见陈贵妃重重挥开上前阻挠的宫人,冲进屋中死死瞪我,眼中全是红色血丝:“皇后娘娘。”
兰草见我皱了皱眉,忙上前与夏莲一道扯开她,月香敌不过她们,在地上扭着身子哭喊:“娘娘请救救我姐姐吧!”
她原本尖细的声音变得沙哑难听:“你以为你赢了么?”
只能看到付墨凝重的表情,他偷偷看了我好几回,眼中似有哀痛。他平时多爱在人前端着笑脸呀,为何要这般愁眉不展?
恍惚地抬眼看他,我忽然忆起了初见时他的模样。太子付墨穿着喜服,如松一般立在眼前,那时候他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