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人不理,凌鹤岁索性凑到他跟前,忽闪着眼睛瞧他。
“我不是把地址给李伯了嘛,你也找到了啊……”
不清楚府里人究竟是如何通词的,话不得不说得含混一点。
不错,当轻装简从、星夜兼程地赶回益城却得知冯家班被勒令出府的时候,方锐赫然震怒。幸而他很快寻得了凌鹤岁,他安然如故的凌鹤岁。
假若此刻怪责曹霁月,不单大煞风景,而且依凌鹤岁的个性,多半会为之说情,还不如略过不提。
深知怎样和对方交流最易得趣的人,可不只凌鹤岁一个。故此,方锐轻哼了一声。
“能搬出去住,怕正遂了凌老板的意吧。”
果然,凌鹤岁的脸都微微泛了红。
“你说什么……”
好在方锐的逗弄就此打住。
“这些日子,做什么营生?”
“哪用什么营生,堂会的份子都花不完。”
方锐不语。
设若孤身一人,此言或许不假。然而凌鹤岁要撑起整个冯家班,谈何容易。
“哎呀好啦,什么活计我不会啊!”像个抵赖不成的孩子似的,凌鹤岁卬然道,“又不是当年的楞小子了,还能亏待自己?”
惟恐那人不信,他边说边扬起胳膊,献宝一样得意地晃了晃。
“你看,连冻疮也没发作。”
方锐捉住眼前乱动的手,而后,牵到唇边,印上一个冷中带热的吻。
暌违数月的温情相拥使得彼此身上散发着寒意的水汽都浸染了清冽的味道。
这段时间里,方锐舍生忘死,率领部众奋战于不存之地。
刀山剑林,硝云弹雨,凌鹤岁完全想象得到。及至见面,更是霎时察觉了其竭力掩饰下的神劳形瘁。
适才绵长一吻,诚然醉人。那饱满的双唇却出现了不少干裂纹路,不复印象中的柔腻润泽。
从肋下穿过的双臂朝上紧了紧,揽住对方肩背,凌鹤岁无疑是贪恋这份恬泰的。然而他亦在暗忖,如何能让方锐乖乖地去歇息……
打断他思路的,是掌心粘湿的异样触感——抬手一看,居然真是鲜血。
“你受伤了?!”
怳然经他一问,方锐始记起有这么回事。
“啊,一点小伤,不打紧的。”
“还在流血!我去找大夫……”
一把拉回挣开自己怀抱就要往外跑的家伙,方锐逌然而笑。
久经战阵的他自然不会拿性命身体当儿戏。肩胛处的,确非重创。只是这程子倍日并行,鞍马劳顿,加之抵达益城后晷刻未停,风风火火地寻找凌鹤岁。一番折腾下来,伤口大概又裂开了。而在他心中,比起这个,显然还是面前之人重要得多。
“打仗哪有不挂彩的?瞧你,失张倒怪的。”
“是你没斤没两吧。”走不脱的凌鹤岁嘟起嘴抱怨道,“果然不要紧,敢不敢让我看看……”
“怎么,很想我啊?”由着他一颗颗来解自己衣扣,方锐存心调谑道。
“你……”
见凌鹤岁真有些气结,方锐决定稍稍收敛。
“要我听你的,总得说点顺耳的吧?”
“你包扎好伤口,想听什么都行,说到你烦为止!”他轻轻推着方锐催促道。
“再不说,可来不及了。”
“你还要走?”
“嗯,益军奉命转移,我绕道回来一趟,最迟晚上便得去赶他们了。”
难怪凌鹤岁时刻留心战况,却没听到任何大军进城的风声。
“你知道,仗打得不好……”方锐检容道。
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日军先后占领太原、交城及平遥。
与此同时,在南方战场,上海沦陷。太原会战与淞沪会战俱以失败告终。
凌鹤岁摇摇头,重又抱住他。
“我相信你。国土家园是咱们的,贼寇再凶嚣,终究强占不去。”
这就是凌鹤岁,他方锐的凌鹤岁。
时时使人眷恋,又总能教他安意骋迹。
待前去处理伤处的方锐回转,凌鹤岁的拿手菜亦烧得七七八八。
一个含嚼着世上最美味的佳肴,另一个餍足犹胜一筹地望着眼前心上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