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滴答，寒气从窗户涌入，让人舍不得离开被窝。预定为凌晨四点十分的闹钟已响，再过十几分钟老五的电话就要来了。冬雨季节的冷是不分白昼的，任你穿得严实，几股小风吹来立马让你老实的缩缩脖子紧紧身上的衣服。这个点出门去取货让我开开车练练手也就是老五胆大心细敢这么干，毕竟我还没拿到驾照。
街道上路灯明亮却驱散不了凉意。老五坐在面包车驾驶室里低着头在清点着什么。老五是一个守时的人，无论工作还是聚会他总是会比约定的时间提前十分钟左右到达，用朋友的话来说就是：老五仗义，靠谱！
见我到来老五抬头笑了笑 ，起身下车挪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你在写啥呢？”
“我在盘点今天的计划”
“哈哈，今天很忙吧？”
老五半转头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没说话，接着低头在本子上写字。
凌晨车少，面包车向前加速，马路灯光明暗变换投射在老五的脸上，笑容下的牙齿洁白闪亮，让我微微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时光穿梭：老五骑摩托车载我去玩，我坐在后座上紧紧搂着他的腰，道路起伏不平硌得屁股生疼。那时候老五说：等我有钱了，我买个减震最好的车，你就不受罪了！
二老五从小就喜欢笑。笑的时候总会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嘴角上扬，给人一种阳光自信的感觉。
春风送暖，17岁的老五拎着一个小包只身来到火车站。站台小卖部里放着《走四方》这首流行音乐“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迷迷茫茫一村又一庄”。浑厚的嗓音使人产生对远方的向往。
南下广州是一种冒险也是对新世界的探索。
包里简单的几件衣服，还有一本杂志。杂志是在城里二手书摊上淘来的，书摊上杂志琳琅满目，但只有这本封面的一个标题吸引着老五——《天下第一打工皇帝》，副标题是：见证打工皇帝身揣九块二毛五闯荡广州的经历。年轻的老五被这个故事深深的震撼，一段时间内脑袋里都是“闯荡，江湖，广州”。回到家做事时总是走神，耕田时明显心不在焉耽搁进度，老五的爹看着大怒：你一天脑壳里想些啥，动作麻快点，干活！
老五对自己的爹充满敬畏。老爷子性格刚毅做事雷厉风行，家里五个孩子，这个肩挑日月的男人生生扛起一大家子八口人的生计。虽然老爷子没啥文化，然而还是承诺“你们上学，我支持！能读到哪一步我就供到哪一步，一切都看你们自己的造化！”，老五上辈子一没拯救地球，二没拯救苍生，所以这辈子的造化并没有全面爆发，至少读书上总是冥冥中差点感觉，这让老五最终止步于高中。
太阳洒在老爷子怒气冲冲的脸上，黝黑的脸棱角分明，皱纹渐显。老五倔强的抬头：“我想去广州打工！”老爷子一怔，怒气来的快走得也快。
侠客仗剑走天涯，要么荣归故里，要么客死他乡。日复一日看得见的日子消磨年轻人的斗志，而远方则承载着不一样的希望。这种锐气是中年人不敢有的，年轻时随心所欲的走远，年老时喜欢固守一隅的稳定。
老五一路朝南，开启新的篇章。
三小地方的生活稳定缓慢，公鸡打鸣三遍后晨曦揭开新的一天，像是屋子周围的竹林，四季都是绿色，只在叶尖的新绿感受季节的变换。老五南下，书信成为最好的交流。老五来信是一件欣喜的事，也是重大的事，邮局远在两个小时路程的集市上，每每赶集的时候老爷子都会特意留意邮局的信件，老爷子不识字，却生生的把老五的名字印在了心里，一眼就能瞅见带回来。
见字如面，倍感亲切。
往往老爷子会让识字的其他几个兄弟们都轮流念一遍。客厅里众人围坐在一起，从“敬爱的爸爸妈妈哥哥嫂嫂您们好”开始，知晓老五过得很好，每天很忙很充实，开始学习厨艺等，结尾的时候一般是“爸爸妈妈你们要照顾好你们的身体，儿在外一切安好，不必挂念！你们有什么需要，望告知，儿回家的时带回！此致，敬礼！”然后大家讨论一番，老爷子嘴里碎碎念“我们什么都不缺，自己过得好就好，给他回信，老大你来写！”。
书信辗转于重庆和广州，一月一封，每一封信的背后都是老五的生活日常和家里老爷子不善言辞却常常抚摸书信的思念。不识字，内容却烂熟于心！
这段时间老爷子脾气不是太好，去了好几次集市了，却没看到老五的来信。吃饭的时候总会说：怎么搞的，都要过年了，也不来封信说说什么时候回来啊？老太太在一旁应道：可能是年底了，票不好买吧！老爷子：也可以来一封信呐。
儿行千里母担忧，父亲担忧也是一样的。见字如面，却一年不见了，不知道胖了瘦了，远行他乡都是报喜不报忧，不让担心却也是最大的担心。
大年三十的时候老五还没回来。
晚上一大家字人围坐在老二家团年。老二家新添了电视，彩色电视机，17寸，熊猫牌。小孩子就最喜欢体验新奇，彩色的画面比黑白的好多了。团年饭吃的是火锅，两口炉子架起来，从下午开始妯娌间就聚拢了和老太太一起摘了很多地里新鲜的蔬菜洗净装在盆里，妥妥的乡村风。老大去买了很多肉食回来，一起带回来的还有老爷子喜欢的烟叶子，老爷子指定的店铺，几十年的味道。老爷子摸摸烟叶子的手感，点点头：这烟叶子才好，抽起来正宗。
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热闹喧嚣，一大家子人气氛浓郁，娱乐匮乏的年代春晚是最完美的演出。几兄弟陪着老爷子举杯喝酒，不喝酒的人蘸着香油蒜泥吃火锅，酒杯辗转间老爷子感叹：老幺在家就聚齐了。老大说，快了估计也就是这两天吧，春节了毕竟回家人多不好买票。说罢聚齐酒杯说，来来来，我们一家人走一个，祝大家身体健康！
火锅从八点开始持续到十一点多，乡村里讲究守岁，到了十二点垮了年才是真真的过春节。这个时候还要出门放一串鞭炮意在祛除一年的晦气，红红火火的迎接新年。
老太太惦念老五，风吹草动都隐隐觉得老爷子住的那边有人在敲门？一晚上来回去看了三次，也失望了三次。此刻老太太又隐隐听着敲门声，还在说话。“肯定是老五回来了”老太太欣喜的说，老爷子一愣“我怎么没听到？”老大反应很快起身说“我再去看看”。不一会传来老大的声音：“哈哈，老幺回来啦！”老爷子赶忙着急起身，把酒杯都碰翻了，酒水洒在地上，一股浓郁的酒香飘洒开来。临近房门，只听外边有人在喊：“妈妈，开门！我是小尾儿（最小儿子的意思）！我回来了！！！”
老五皮肤黑了人瘦了，眼睛更亮，仿佛闪烁在天上的星星，笑起来牙齿洁白，充满活力。老爷子拍拍他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声音较平时的稳重明显的带着一丝激动，老太太赶忙拿来碗筷“快吃点，饿了吧”眼里的笑慈祥得能把寒冬融化成春天，电视里主持人说到：“齐家老小乐团圆，欢天喜地过大年”！
年三十团年的味道在这一刻从舌尖绽放到了心里，像是盛开在夜空中的烟火，怦然心动。老五很多年后回忆起来都津津乐道，那时场景和每个人的表情都如数家珍，常跟我感慨说：家的味道真好！
四老五25岁的时候女儿燕子2岁。
燕子笑起来很漂亮，两颗小门牙如珍珠一样光洁，脸蛋红扑扑的，惹人怜爱；燕子哭起来的时候声音洪亮清脆，隔着一条街都能听见，睫毛浓密卷翘也兜不住这泪珠儿，像是一汪受到惊吓的清泉。老太太经常说：小家伙可怜，没有爸爸妈妈在家，你们这些哥哥姐姐们更要让着她点~说罢轻抚燕子的后背搂抱在怀，安慰这受伤的小鹿。
老五第二次南下的时候，在那边已经立足稳定，可以开始上灶掌勺了。此时燕子不到1岁，囡囡学语“爸爸”叫的不甚清晰，老五却听得仿佛心都要化了，甜。往后的书信往来中总会夹杂着相互的照片，年轻的老五很帅，英姿勃发。做事不拖泥带水，深得师傅的喜欢。幼小的燕子仿佛洋娃娃，书信往来的过程中，模样逐渐化开长大。
在老五眼中，照片是每个异地他乡夜里孤独时的慰藉“世人谓我恋长安，我只恋长安某某”。老五想着想着眼睛就变成了天上的弯月，嘴角上扬，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在燕子懵懂的世界中还分不清“爸爸”二字和照片中人的联系，只是每次叫“爸爸”的时候老太太都很高兴也很失落，老爷子吧嗒吧嗒旱烟面目慈善。小家伙的世界里只有爷爷奶奶伯伯们常来和自己玩。不知道爸爸妈妈是什么概念。
老五再回家时。燕子已经像小兔子一样到处乱窜了，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叫的毫不吝啬，最小的小家伙也总是最受宠的。眼前陌生的男女，拿着新衣服玩具零食在眼前，燕子却很害羞，拽着奶奶的衣角形影不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