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冲,就缓和了语气说,大姐,我跟您说,任何时候,都不要把话说满,给自己留条后路。
我有点生气,他才多大岁数,这不是在教训我吗?我忍住气,没吭声。
大姐,我给您讲个故事,您就知道我说的话有道理了。
大夫跟病人套近乎,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也好,正好打发时间。我说,好呀,我最爱听故事了。
大姐,您知道我为什么到这里来上班吗?
这是要把天聊死的节奏,我撇一下嘴,说,不知道,为什么呀?
别着急呀,听我慢慢跟您讲。我大学毕业,进了我父亲单位的职工医院,是正式编制。您知道,这年头,想进正式编制太难了。我父亲求爷爷 告奶奶,加上我身体有点缺陷,单位才接收了我。
我工作第二年,有一天,我父亲的同事,也是父亲的一个好哥们,腰椎不好,找我给他治疗。我当时感到很自豪,给我父亲长脸的机会来了,我一定要尽心尽力,打出自己的名声。
我父亲那同事是大嗓门,说话整个楼层都能听见,他跟我说,看在我跟你爸是好哥们的份上,你小子就拿出你的看家本领,叔叔这腰就交给你了。
我激动地搓着双手,跟他说,承蒙叔叔瞧得起我,我一定用百分之二百的诚心为叔叔服务。
叔叔拍拍我的肩膀哈哈笑了,说,臭小子,你是我眼睛看着长大的,现在出息了,说话文绉绉的。我可跟你说清楚,说话可以文绉绉,等会给叔叔治疗的时候,可不许文绉绉,要拿出百分之二百的力气,记住了吗?
我说,叔叔放心,我一定会的。
叔叔躺在床上,我先给他把腰上的穴位苏醒,他大呼,过瘾!舒服!接着,我跟他说,叔叔,下来我要给你用狠的了,万一做的不好,你可要包涵。
叔叔说,我跟你爸是啥关系,几十年的铁哥们,你放心大胆地做,做坏了叔叔不会怪你。
有了叔叔这句话,我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上来了,用胳膊肘在叔叔的腰上使劲一碾,只听嘎巴一声响,叔叔的腰椎断了。
叔叔惨叫一声,我吓呆了。叔叔本来就是大嗓门,这一声喊叫,犹如拉响了火警,医院里的大夫和病人全跑过来了,有人派救护车把叔叔送到就近的三甲医院,经过检查,叔叔的脊椎断裂,面临下肢瘫痪。
我心想,是叔叔让我使一百二十分的劲,还说,出了事他负责,现在出了事,他应该不会赖我吧。
我把情况跟院办作了说明,院办工作人员说,真是个愣头青,病人的话你也听,你是大夫还是他是大夫?现在好了,如果判定是医疗事故,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我傻乎乎地问,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坐牢,吊销医师资格,赔偿,哪一样都够你受的。
叔叔这时翻了脸,不承认他说过的话。我不认命,说他的腰本来就有毛病,我只是起到了导火索的作用。叔叔就提出来到别的医疗机构检验,我犟劲就上来了,放话说,去北京上海,我奉陪!
多家医院检验结果都一样,外力导致脊椎断裂,就是说,属于医疗事故。
我百口莫辨,只好等着单位处理结果。
处理结果很快就下来了,我被开除公职,吊销医生资格十年。
我看不见刘大夫的表情,他语调平静,手底下轻重适中。事情过去了十多年,他成熟稳健了许多。我找不出安慰他的话,现在看来,他也不需要安慰了。
我问,你不是被吊销了医生资格证书,为什么现在又干起了这一行,你心里没有阴影吗?
我消沉了半年,在家反思了半年,心想,我这种情况,也干不了别的事情,哪跌倒在哪爬起来,没有医生资格证书,我就在小诊所打工,总之,不能让业务荒废了。十年期满,我又重新考回了医生资格证书。这家诊疗馆当初不嫌弃我,对我有再造之恩,我就一直在这里工作。
刘大夫是个健谈的人,跟我聊上瘾了,接着跟我说,大姐,说完我的故事,我再给你说一件我同学的故事。
好呀,没想到你们这一行有这么多的故事,我当然愿意听了。我赶紧表态。
我同学在学校的时候,成绩比我优秀,实习的时候,成绩也比我优秀,留在一家三甲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