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降临

2019-07-24 13:04:18 作者:李慕白

(一)

颜烈傻傻地看着左手手掌上的血。

血从手掌上的旧伤疤不断涌出,五秒之后,痛感传来,如刀割一般。颜烈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的左手上有一条横跨手掌的伤疤,已存在十年,但他怎么也记不起这条伤疤是怎么来的,关于它的记忆似乎被抽走了。

血仍在流,顺着掌纹滴落在书上,将《杜马岛》第76页都染红了,还有一些顺着书流到白色的桌上。

看着流动着的殷红血液,感受着皮肉深处的刺痛,颜烈精神恍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刀划破手掌的感觉。

惨绿色的刀锋一闪而过。

颜烈闭起眼睛,发出一声嘶喊。

惨绿色的刀、黑暗、还有什么?看不到了!一切都笼罩在迷雾当中。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拿起手机,按了接听键。电话是杨树打来的。

“杨老板!”颜烈笑了笑。

“我爸走了!”杨树声音低沉。

“什么时候?”颜烈收起笑容。

“今天上午。”

“我马上回去!”

“嗯!”

颜烈挂了电话,在12306APP上买了车票。

(二)

列车在铁轨上高速奔驰。颜烈靠着窗,看着不断向后飞去的绿树,有一种乘坐时光机器穿越的感觉。

穿过现在,奔向过去。

奔向1994年的夏天。

1994年的夏天比现在要凉爽的多。那年夏天很多人都去腰果园摘腰果吃。颜烈也不例外。他从腰果园里出来时衣服里兜着四个红红的腰果,在旧房子的墙角他转身踏上往村里的小路。今天,他的好朋友郭晓明没有来,他要去跟他分享战果。

看着残败的墙砖,颜烈不由自主踩了上去,朝房子里瞄。自他有记忆以来这栋房子就在这里,他问过许多人,没有人知道它的属于谁,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它跟迷雾一样朦胧神秘,与村子紧紧靠在一起,却又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物。

左脚支撑消失,颜烈与一块断裂的石砖一起跌进屋内,衣兜里的腰果也跟着落下。腐败的气味和粪便的气味随着飞扬的尘土冲进他的眼睛、口鼻,他闭上眼睛,捂着嘴不停地干呕。胃部的痉挛渐渐平息,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并不在那栋破房子内,而是在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中。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他看不见,他认为那是一只手),他紧闭着眼睛,心剧烈地跳动,身体难以动弹,连呼吸也变得小心。那只手滑下他的胸膛,缠住他的腰,冰冷、刺骨,他忍不住张嘴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哭声很快就湮灭在黑暗中,寻不到任何回应。在那一刻他感觉到一股令人畏惧的邪恶力量,也感觉到了死亡。

一股温暖自脚底传来,在他身体里奔流,颜烈腰间的冰冷瞬间消失,好似它没有存在过。光,他感觉到了光。这是一个五岁孩子的直觉。他小心翼翼地将眼皮撑开一条缝,发现自己身处旧房子内。他挣扎着爬出残墙,拼命往前奔跑。

身后传来脚步声。颜烈咬紧牙关,加快速度。

是它!它追出来了!颜烈眼泪直流。

没多久,颜烈的脚步就慢了下来。他已没有力气再跑。他腿一软扑倒在地,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喊。

身后没有脚步声,但有喘息声。

它停就在后边,准备要动手了!

颜烈手脚冰冷,第二次感觉到死亡临近。

“你跑的真快!”

这声音很稚嫩,是小孩的声音。

颜烈转头,看见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是村里的小孩,他见过。

“你跟着我跑什么?”颜烈大吼。

“我怕!”那小孩低下头轻轻说。

“你也看到了?”颜烈问。

小孩点点头。

“杨树!”

自那天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它。直到2005年8月。

(三)

2005年8月3日,天晴。

村里没活忙的人大多都去了村的最南边。村的最南边是一片腰果园,要进腰果园必先经过一条光秃秃的小路。小路的左边是一片开阔地,地里有几堵破墙和成片的矮草;右边是一栋破旧的房子,东面的墙已倒塌,屋子里有一层厚厚的尘埃,蜘蛛网和蝙蝠屎随处可见。旧房子倒塌的东面墙靠着通往村里的小路。

小路左边的开阔地上此刻站满了人。颜烈和郭晓明站在人群的最后边。看着孤独凄迷的旧房子,颜烈头皮发麻,脸色渐渐泛白。

提出拆掉这栋旧房子的是村长。在他看来,这栋房子放着也没什么用处,何不拆掉建一间公祠?这样既能让村子有排面,也能提高村子的凝聚力。很多人觉得这是一件不错的事情都纷纷同意。这家出50,那家出100,很快就凑了许多钱。

挖掘机伸出铁爪一次次打在脆弱的石墙上,房子很快就变成了一堆废砖。

人群齐声欢呼。这算是一次大场面,村里少有。

颜烈站在人群中睁大着眼睛,冷汗直流。来自黑暗深处的恐怖笑声在他耳边回响,带着一丝愉悦和兴奋。

是它!那个可怕的魔鬼!

一只手抓住他的左手,手心湿漉漉的。他转头看着杨树,从杨树的眼睛里看到所想的东西。又有一只手抓住他的右手。是郭晓明的手,也是湿漉漉的。他也听到了,感觉到了!

三人相互对视,手紧紧抓在一起。

(四)

颜烈刚踏进杨树家大门便看到杨树和郭晓明坐在院子里。他进屋默默上了三炷香才到院子里。

院子里摆着五张圆木桌、约53张红色塑料椅。杨树和郭晓明坐在与人群有段距离的角落。颜烈手搭在杨树肩上。这是他常有的安慰方式。他实在不会开口安慰人。

“人到齐了!谈我们该谈的事吧!”杨树说。

颜烈心中一紧。他只希望颜烈不要说。

“两天前它流血了,”杨树指着左手上的伤疤说,“你们应该也遇到相似的情况吧?”

“我的也流血了!”颜烈和郭晓明摊开左手,将手掌上的伤疤曝露在天空下,同时说道。

杨树说:“我爸是两天前溺水走的。”

“怎么会?叔叔水性这么好!”郭晓明瞪大眼睛。

杨树抿一口茶,说道:“他的右腿骨折了。”

“是十年前的那个旧伤?”颜烈问。

他们都知道杨树的父亲右腿十年前骨折过。

杨树点点头。

颜烈心中翻起惊涛骇浪,这发生的一切都与十年前有关,与它有关。

郭晓明说:“最近我老想去十年前的事情。”

“与它有关的事情?”杨树问。

郭晓明点点头。

“这些年被我们忘却的记忆开始回来了,关于它的记忆。”郭晓明一声叹息。

三人陷入沉默。记忆回来了是不是代表它又回来了?

(五)

旧房子被推掉后,不详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

第一个死的人是郭晓飞。郭晓飞是那个向旧房子伸出铁爪的挖掘机司机。他昨天刚刚赚了三百块,这对于村里的年轻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事,他高兴极了。当天晚上,他邀请好朋友高进学、高玉雄到村口的夜宵店喝酒,庆祝这美妙的收获。他们喝的很尽兴,一直喝到深夜两点。

高进学、高玉雄家住在村北,而郭晓飞家住在村南,喝完之后他们分道回家。回村南必先经过村东路口,村里又没有路灯,郭晓飞一定是回去时失足掉进水沟里溺死的。他喝的太多了。

大家都这么认为,警察也这么认为。但颜烈不这么认为。他感觉到了它的力量,它在行凶!

郭晓飞死的第三个晚上,颜烈又看见了他。他像气球一样飘在空中,仍穿着死时穿的蓝色衬衫和黑色长裤。黑暗的虚空中飞出一条绿色的链子,将郭晓飞捆住,拖走。

颜烈站在漆黑寂静的村道上冷汗直流。

(六)

2015年8月12日

颜烈穿着拖鞋在村里漫无目的地逛着。今天他没有去杨树家,郭晓明也没有去。他们约好各自去寻找过去的记忆。

耳边传来海的呼啸声。

颜烈停下脚步,从遥远的时空回归现实。

海边一如往昔。这片没有开发的洁净之地是他童年的乐园之一。

“我好像和一个人在这里看过夕阳。”

颜烈一屁股坐下,将脚从鞋里抽出,滑进柔软的细沙里,任由细沙将他拖进记忆的深井。

(七)

黄昏。

落日从云层中露出头,绚烂的光芒将云和海水染成了橙红色。风随着海浪拍向岸,拂起高娜娜的长发,她的脸红扑扑的,很是可爱。

颜烈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

高娜娜将头埋进膝盖里,低语道:“会被人看到的。”

颜烈慌忙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才放下心来。“放心吧!没有人。”

“下次不许这样。”

“嗯!”

“今晚我要去符丽丽家看《逃学威龙》。”

“啊?哦!”颜烈有些失落。

“你别这样,就一个晚上。”

“我没怎样啊!”颜烈狡辩。

“你是小气鬼。”

“我只是希望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能见到你。”

高娜娜轻轻一笑,抱住颜烈的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风轻轻地吹,海不停地欢呼。夕阳很美,人更美。如果每个人都能拥有超能力,颜烈希望他的能力是静止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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