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的母亲

2018-11-20 06:45:03 作者:井姑娘

你以为,这是老头良心发现,给她风光大葬吗?不,办一场葬礼,能收回不少人情,赚啦。她死得这么快,花钱少无拖累,他高兴呢。

肖老头满面春风地从我家禾场穿过,“吃早饭呐!”话未落音,人已走远。我纳闷地问父亲,他家婆婆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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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二十年恩爱,全都喂了狗。

肖老头把她送去了镇医院,每天挂生理盐水,交由医护人员护理。反正,有农村医疗保险报销,花不了多少钱。总比分去一半财产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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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过了半年,肖老头工期满了,要回家。她央求他留下来,肖老头想想那两个半大小子,摇了摇头,他不愿白给人当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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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命运总有那么多可是,她在三个月前,查出了直肠癌,晚期。病来如山倒,很快,她就下身瘫痪了。

夜可真长啊。她真想一觉醒来,娃娃们都长大了。

腾出来的时间,肖老头慌忙召集侄儿侄女支招保财产。并允诺,等他死后,遗产都归侄儿侄女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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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闹,总算消停了二十来天。

有钱能使鬼推磨。几个臭皮匠凑到一起,想出了一个阴招:让肖老头去医院陪护几天,哄她开心,等她迷糊时,就将离婚证办了,让她净身出户。这样她两个儿子就再也威胁不了老头,并且她死后,儿子们也分不到任何遗产。肖老头无儿无女,到时还能申报个五保户,得国家补助,一举三得。

肖老头走后,仿佛把她的魂也带走了。起先他还十天半个月过来看她一趟,日子越往后,隔得时间就越长。她晓得,男人是野猫子,不好好看着,总要出去偷腥。

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是漂亮的小寡妇。

天风清淡,山村静不闻人语,是个极平常的夏日。

这一跑,就是二十年。

死鬼走后,她也寻过死。偷偷买来敌敌畏,躲到厕所里想一饮而尽,但那刺鼻的气味激起了她求生的欲望。她不甘心。

死鬼娶了她,像是捡到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十多年夫妻,没让她下地干过重活。要不,她怎么到现在,皮肤还白嫩得能掐出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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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总说电影电视狗血,但我看来,生活更加狗血。脑洞再大的编剧,也只敢将这肮脏的人心写至七分,留下三分给主角们编排一个完美结局。可生活,却是一望无底的深渊。

老头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将气全撒到她身上,“你当初骗我还能生,结果来了二十年,没给我生一儿半女,现在你儿子不养要我来养,甭想!”

而对肖老头,村里人虽然背后唾骂,可只要人活着,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也不会跟他当面撕破脸。你瞧,这葬礼不就在大家帮衬下,办得热热闹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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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她搁了把柴刀埋在枕头底下睡觉,后来,又把桌椅板凳全都挪去抵了门,还是怕。最后,只能跑到两个娃娃房里,跟他们挤到一起,才稍稍安下心。

肖家与我家坐落在同一排,我家靠马路,帮手的人要去肖家,必须经过我家禾场。我在屋前站了小会儿,有过路的邻人见了,便走近搭上两句话。

要是换了刚烈的女子,大概会死不瞑目吧——一个癌症晚期快要死了的女人,被老公休了,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她不敢吱声。只是越发地沉寂下去,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隐形人。也想过远走高飞,可两个娃儿怎么办呢?

晌午,禾场上穿梭的人渐渐多起来,隔壁的炮竹声不绝于耳。

大儿子刚结婚不久,连房子都没有,只在街上租了个二十平米的小屋,两口子摆着早摊卖包子。哪有空余的地方安置重病的母亲。不得已,又将她送回了肖家,并放下重话,如果肖家再将她赶出门,他们就去法院告状,让母亲离婚,分肖老头一半财产。

村民们都在猜想,三天后,死去的妇人会被葬到哪里。肖家的祖坟还能进吗?她可没给肖家生下一儿半女,更何况,半个月前,她刚被肖家老头子强拉着在离婚证上按了手印。

每天夜里,她都会被惊醒。风吹树枝,雨打房檐,屋后的夜猫子偶尔嘶叫一声,都能吓得她浑身发抖。

他拉来一辆板车,将她绑在车上,连夜拖到她的大儿子那里,扔在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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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孩子就好了。”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但瞬间又甩了自己一个巴掌,骂自己不是人。

两个娃娃也争气,在班里成绩一直拔尖。好日子要是能这样过到头,该有多好。

她将脸转向昏黄的灯光下,埋头写作业的两个娃娃,想着平日里这弟兄俩的孝顺举止,眼泪哗啦啦落下来。她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认命吧。

戏文里都说红颜薄命,这大约是真的。方圆十里,也确实挑不出比她长得更水灵的。

肖老头最后一次来村里,还是把她拐走了。他指天指地发毒誓,叫她先跟他回去,等把屋里安置好了,再来接娃。

前头那个男人死掉那年,她才三十四岁。两间土屋,两个十来岁的男娃,一屁股债,是死鬼留给她的遗产。她不晓得自个命怎么这样苦,幼时没有得到爹娘护佑,好不容易成了家,这撑天的大树又倒了。

肖老头吓到了。这二十年,她勤俭持家,老两口攒了二十多万存款,敢情她都说给了儿子听。

狠心断了吗?死鬼在时,她没为日子发过愁,可现在,如果没有男人,她一天都觉得撑不下去。可不断又怎么办?人家不愿意养她的孩子。

肖老头来村里讨活计的时候,还只是个二十几岁英俊的大小伙子。他讨活的东家就在她的隔壁,每天进进出出,两人总要打上几个照面。

两个娃娃东家管一顿西家凑一餐,随随便便地长大了。书也没再读,及到十四五岁,全都跟着乡里人去了广东打工。以前的房子,因为无人整顿,早塌了。

可谁也没听说她有什么怨言。她听了这个男人一辈子话,临死都没敢说个不字。

她临死,没得到一个人同情。都说种下的因,结今天的果,抛弃儿女的母亲,活该这样的报应。一般来说,人不管活着做了点什么坏事,只要临到死了,周围的人也会软下来,生出一点恻隐之心。似她这般,得了重病都不能取得儿子原谅,死了都无人掬一捧同情之泪的人,真是可悲。

他在床头使了什么迷魂计让她失了心窍,旁人全不知晓。反正,她就是这样,把两个没人管的娃娃抛下,跟着他跑了。

清晨,父亲照例将桌椅搬到禾场里吃早餐。自家晒的米粉条,面上卧两煎得金黄的荷包蛋,白砂糖浸西红柿,剁辣椒拌小黄瓜,清清凉凉。鸡鸭全是散养着,在桌椅下窜来窜去,我吃两口,就赏它们一口。

天雷勾地火。一个血气方刚,一个如狼似虎,没多久,就粘到了一起。

但是命这个东西,并不会因为你长得好看,就会给你颁发一个终身幸福权。老天爷是个瞎子,哪懂得怜香惜玉。

日子久了,流言蜚语便多起来。时有善妒的泼妇,站在村口大樟树下,指桑骂槐,提醒各家妇人小心她这个狐狸精。

这二十年在外人看来,风平浪静。如果她不得这场病,也算寻了个好归宿。

肖老头打点了十来天,就不耐烦再侍候了。拖人带信给她的两个儿子,叫他们把娘接过去治病。儿子回话,我小时她就把我们扔了跟着你,现在生病也该你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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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摇了摇头,朝我“嘘”了一声,“天没光就死了。”

那天,她挑了一担水,正颤颤微微打田坎上小心移步,肖老头悄无声息地从她背后接过了担子,将水挑到了她屋里。

她跟着肖老头来了我们村。每见着人,都是低眉垂眼,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从不敢抬头。说话也是细声细气,像蚊子叫一样。她不爱串门,来了二十年,竟也没一个交好的姐妹。我至今仍不晓得她真名,只跟着喊一声“婶”。

村里单身的有主的爷们汉子,总能寻个理由打她门前过一过。胆儿大点的,还登堂入室讨杯水喝。

井姑娘
井姑娘  作家 持竿守寒江,钓雪钓清风。微信公众号:山中井姑娘个人微信号:vivianwanglizi

私奔的母亲

有趣才有诗意,眼界就是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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