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现在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叫她二姨了吧,就算她们宁愿忘掉我也不愿意不提,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难道现在还要抹杀她的存在吗?怎么还有这么没天理的事情。
她们心软,念着他的生育之恩,背着我舅每个月一人给一千,倒不是说我心疼这钱,当初外婆在世的时候,每次过年我都要我妈多给些钱,但是他,不配!
给那么多钱有什么用?白白便宜了外人。
就说他是要遭报应的了,前两年被诊断出来肝癌,整个人瞬间垮了,那个女人说是陪儿子读硕士,根本就不愿意在家伺候。
我妈和我那个姨看不下去,两个人轮流去照顾他。你猜怎么着,他竟然把她们统统赶出去,还说什么自己就是被她们咒死的,你说他是不是该死!
我就说我妈和我姨心地善良,换句话说就是心软干不成事,被人赶出来了,人尽不了孝了,商量着钱要尽到,于是她们就把积蓄都倒出来,要让他到医院去,能治就治不能治就是减少点痛苦都是好的。
这事我爸不好说话,我头一个不愿意,跟我舅说了,我舅就找他两个姐姐一个个理论了,我妈就为这件事断了我三天的口粮,我上吊的心都有了。
后来,她们还是不死心,把钱送去了,果不其然,他把钱扣下来,一分不剩全给他那个远在他乡的母子两个寄去了,一分不剩啊!
你能想象吗!亲生闺女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到了他那里,就是去讨好自己年轻老婆和继子的礼物。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心里还想着那两个外人呢!你说说他究竟是怎么个心理,是不是让常人没法理解?
这两年,我们还每年都去拜年,说是见一面少一面了,不管他做得如何,我们该做的都做到了,不过还好,我妈她们再也没有给过什么多钱,大概是她们终于看清了,有些人的心是焐不热的,给了到最后还是我们这家人吃亏,外婆在世的时候吃了他多少苦,难道外婆死了,她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孩子还要受他的拖累?
所以除了过年那几天,他都是一个人住,雇了个保姆偶尔给他收拾收拾屋子,就这样还捱了两年,前两天终于死了。
你说,我怎么能不高兴?”
五
面前的奶茶早就凉了,我看着乳黄色的液体,愣是没喝下一口。
好长的故事,讲得阿凉口干舌燥,她终于说到外公去世,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绽开明艳的笑容,喝了自己杯子里的东西不算,把我面前的也抢了去,大口地喝。
她问我,她的高兴是否合理,是否正确,我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善恶轮回吗,因果报应吗?
无论是作为一个丈夫还是一个父亲,他都太不合格了,从盛年到暮年,纵使是坐在一个完全可以为儿女爱人谋福利的位置上,他带给这个家庭的,也只有苦痛而已。
逼死大女儿,报警抓自己的独子,随意任性胡作非为,他不是不成熟,不是玩性大,他是不负责任,是恶毒。
然而,虎毒仍不不食子,况且是贤惠的妻子,孝顺的儿女,他怎么能做得出。
阿凉静静地看我,似乎是在等我的回答,她就是等着一个人来说句公道话,她不信自己错了。
阿凉当日在办公室里的笑让人不寒而栗,而今天听说的这个外公更让人手脚冰凉。
我在想,如果我摊上了这样的外公,我会不会也是全然一样的态度,在他的葬礼上笑得如释重负。
阿凉总算不逼我了,她晃了下脑袋。
“算了,跟你说有什么用,你又什么都不知道。”
我摇头。
“你说的我都听进去了,但是……”
但是什么呢,我梗在那里,想转折,却根本找不到转折的地方。
“哎呀哎呀,这种事情说这么久干什么,一点意思都没有,就当我跟你发牢骚吧,哎,我们下去吧,说不定今天能看到不少好玩的人,我带你去!”
六
仪式快开始了,念悼词的人已经面对众人摊开了手中的纸,薄薄一面,他的一生。
阿凉拉着我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阿凉的母亲就坐在最前排,她和阿凉的二姨坐在一起,两个人之间空出一个位子,她们是想等来一个人,那个人应该就是阿凉口里的舅。
听起来,阿凉和她舅舅性格相似,却不像她母亲和二姨,对外公不问所以的付出。
念悼词的人清了清嗓子,嘴巴缓缓张开。
就在大家都屏气凝神,侧耳倾听的时候,门外传来激烈的吵嚷声。
阿凉的母亲从座位上弹起来,箭一样冲了出去,阿凉的二姨则是呆了一会,便以同样的方式奔出门外。
我和阿凉跟出去,看见门外出现奇异的情景。
一个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揪着年轻人的耳朵,年轻人跪在他身边,被五花大绑绑着,浑身的尘土,只似是一路滚过来。
“你小子没良心啊!亲爹死了,拜都不拜一下啊!”
年轻人咧开嘴忿忿地骂,“他活着的时候干的那些事,哪一件对得起良心?现在死了,你倒找我要良心!”
“什么良心不良心!那是你爹,生了你养了你,你就该给他送终!”
“我给他送终?他都给我送派出所去了,他没办一件亲爹该做的事,现在想管谁叫儿子!”
“你不是他生的?你他妈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啊!”
老人说着抬起手掌,在年轻人后脑门上就是重重一下。
这一下打得不轻,给年轻人打蒙了,张着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老人冲着出来看热闹的人喊:“都傻站着干什么!给我把他抬进去,给他爹磕完头,他爹好上路!”
众人这才慌手慌脚地把年轻人拖了进去,老人跟着,不由分说按着年轻人的头,朝着坚硬的水泥地就是三下,年轻人本来就没缓过劲来,又吃了这三下,一时两眼冒金星,分不清东南西北。
阿凉的母亲站在一边看着,眼泪不停地流,阿凉的二姨也哭,红核桃一样的两只眼睛里眼泪竟还没有干。
阿凉看着,指着地上的年轻人对我说,“那个,就是我舅。”
我大概猜到了,指着站着的老人问,“那位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