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梳妆镜前堆满了桌子的胭脂,那是这么久来道士送的,她一直舍不得用。却不曾想第一次用胭脂描妆是为了他的大婚。
婚宴很热闹,新人很美,江温歌执起一杯酒,缓步朝他走去。
“道士......不,现在已不是道士了,停之。”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俗名,“这杯酒祝你们喜结良缘,百年好合。”
温歌仰头饮尽这杯酒,转身离开。
身后,新人温言问他:“这位姑娘是?”
道士目送她远去的背影,语气有些哽咽:“她......她是我......还俗前,一个道姑朋友。”
江温歌回到无人角落里,自斟自饮,苦涩的泪终于落进酒里。
她很想上前去问问他,为什么曾经二话不说就离开她。是不是她做的桂花糕不够香,是不是她送的马鞍不够好?
她很想以醉酒为辞,上前抱抱他,在他怀中留一抹唇红。
她很想问他,如果他早与她人两心同,又何苦不清不楚害她错付了情衷?抑或是看她如今这般模样,会觉得心动?
黄昏时分下起大雨,婚宴未散,府内喜仗通彻,府外大雨滂沱。江温歌醉意浓重地颠簸在雨中。
道士,那把伞被我丢在道观了,无法为我遮雨了;
而你,也被我弄丢了,无法为我撑伞了。
可是
你看
这场雨,像不像我们在山里的初识?
温酒一壶,歌尽人散。
良人蹉跎,停之散之。
我第一次遇见她,是一个下雨天,我在她屋檐下避雨。那天雨很大,风刮在身上,很疼。身上伤口又重新崩裂,意识也已渐渐模糊。
站了很久,恍惚间,我看到远处雨幕中走近一抹窈窕身影。
她发现了在雨中瑟瑟发抖的我,二话不说将不大的伞全部举在我身上,大雨将她淋得湿透了。
她对我说:“伞给你,快回家吧,别生病了。诺,还有这个。”
她将怀里温热的酒也推给我,那酒许是她买来避寒喝的吧。
温酒入肚,身子暖了,意识也逐渐恢复。
我撑着伞,回头,看着她冒雨跑进家里,那一刻,我陡然觉得被雨打湿的身子有了一丝暖意。
后来,偶尔无事的时候,我会下山看看她,跟着她上山采药。在那一日下起了暴雨,我放心不下,便拿着当初她送我的伞去寻她。
在深山的一个洞穴里,我找到了她,她傻乎乎地问我:“你是不是那个道士?”
我说是,也是一壶酒,一把伞。这不过,这次是我送你下山。
少女未经人事,突然与一个男子共撑一伞。如此举动这般亲近,白皙的双颊泛起绯红,灵动的双眸中流光波动,那一刻,是我见过的她最美样子。
送她回家后,我将伞送与她,不,准确地说是还,只是这个迷糊的傻姑娘竟还未发现,那把伞,原就是她送我的。
后来,她去道观中寻我,做了桂花糕答谢我。我原本不喜甜腻之物,却出奇地将那盒桂花糕吃得干干净净。
再后来,她一直来道观看我,我们一起聊天,一起跑马,一起吃桂花糕。
一日,她送了我一具马鞍,我一时激动,竟伸手将她搂入怀中,在她耳边慎重许诺,会守护她一辈子。
可后来我却食言了。
在她为我出家当了尼姑之后,我日日为她买胭脂,想弥补她失去的少女应有的东西。记得有一次,我买了盒很贵重的胭脂,她却不肯收,怕被人说闲话。
我愣愣地看着她,将想了好久的问题问出口,我问她,你知道思念是什么感觉吗?
你知道喜欢一个人却只能与她以道友互称的感觉吗?你知道明明靠的很近,却无法走到一起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心有所属却不得不因为责任同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觉吗?
你不懂,我懂。
那天我下山前往长安办事,长安已非长安,盛世也早已消散。这天下,黑暗不堪,武林各大门派只是昏帝与佞臣的棋子,不断遭遇非人对待。这天下,已不是曾经的大唐。
此番长安一游,让他迷惘了。也让他彻悟了。
他下定了决心,这大唐,他已经守不了了。他能守护的,只剩那个空雾峰下纯阳宫前的姑娘。
回来途中经过镇上,还是那家胭脂店,我为她买了盒琉璃胭脂粉,织带回山一起还俗出师,回归山野间,男耕女织,自得其乐。
夜色如墨,在大唐都城受到安贼欺压,师门凌辱,胸中之气愤愤不息。我便寻一处小店喝酒,醉意朦胧中,我好像看到她朝我走来,向我伸出手,我轻声唤了句:“温歌。”
可是隔天起来,一切都变了。
躺在我身旁的有个女子,但却不是她!
是那家胭脂店的老板,我看到她衣衫不整,眼角残留的泪痕,还有榻上的落红。
“畜生!”我给了自己两个巴掌,苦楚,悔恨,绝望充斥着内心。
酒后糊涂,身为纯阳道士,竟然做出如此混账之事。我亲手毁了我和温歌,亲手毁了另一个风华女子。
胭脂店老板在看我买完胭脂之后郁郁不乐,担心出问题,默默跟随着我进入酒馆。就是这一跟,使得命运从此改变。
我得对她负责,我答应了娶她,可纯阳宫前,还有温歌在等我。我不敢回道观,不敢去见温歌,或者,是没脸见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