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这个却真的是个问题，可是小峰那么用功，这考个大学也不容易的呀，是不，三叔？”富贵看着王老汉。
“爹，您千万不要这么说，咱家的难处我能理解，这大学我已经决定不上了。”小峰微微笑了笑，显在安慰父亲。
“进去吧。”王老汉转身，用手在皱巴巴的衣角抓了抓，就进了破旧不堪的院子。
夜晚，小峰关了灯，躺在床上，手里却攥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直觉得这一张薄薄的纸竟是那样的重，压的他几乎喘不出气来。
“爹，娘，你们先坐着，我去洗碗。”小峰收起三个碗，将桌上的土豆都放到盆里了，端着盆碗就走了出去，一到厨房，刚放下盆碗，就开始痛哭。
睡梦里，他梦见爹和娘的病都好了，两个人都变得很精神，老两口围着他乐呵呵地笑个不停。
他拿起这写了字的格子纸，看了看，又慢慢和一叠信纸放在了一起，放回床头，终于睡去。
第二天天一亮，小峰早早就起了床，洗了把脸，刚出了屋子，就看到了爹通红的眼睛。
“你说什么？”王老汉一拍桌子，也站了起来，瞪着小峰：“考这个大学容易吗？你怎么就不上了？”
“你说你一个能考上大学的人，为什么要来这里和我们一起讨生活？”嘴里叼着金丝猴烟的大胡子问。
此时，这五个本和小峰一样落拓的光膀子男人却都带着讥诮的笑看着小峰。
很久很久，王老汉一直这样坐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座石像。终于，村头处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王老汉看着富贵远去，苦笑一声，坐倒在了地上。
小峰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住所，一进房子，就是一阵强烈的恶臭，然后就是横竖倒卧着的五个光膀子男人，他已经和这五个光膀子男人一起住了五个月了。
王老汉又苦叹一声，于是开始一个劲抽旱烟，不再说话，小峰母亲开始低声哭泣起来。
可是，他却并不想放下这一张录取通知书，只是反复揉搓，痛苦而无奈。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面对残酷的现实，能有什么办法？
“我知道考这个大学不容易，可是咱家哪里有钱呀？”小峰抬起了头说，并又说道：“我也知道爹今天出去借钱了，也没有借到。”
小峰没有一丝的难堪，只是笑了笑，然后自床下拿起了一只碗，走了出去。
他写的第二行是：也许，光明就在黑暗里。
“不上了，可......”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辛辛苦苦学习，日日夜夜复习，就是为了考取大学，可今天，挡住他上大学的路的，却是那拿不出来也借不来的学费。
爹娘自然也到现在还没睡！
小峰不说话，低下了头。小峰母亲用手拽了拽王老汉的衣角，递了递眼色，王老汉终于收住了怒容，坐了下去，开始叹息。
王老汉伸手接过烟卷，将烟卷点着，长吸了一大口烟，吐出一口烟，额头上的皱纹尽数绽开，长叹一声，满面难色，道：“这娃是很争气，可，可上大学的学费是真的贵，我哪里拿得出来呀？”
将近零晨四点，小峰却哪有一点睡意，而在不经意间看向窗帘，却听见房外小声的说话声。
“三叔，小峰这次能考取大学，真的值得庆祝，这娃也是真替您争气呀。”富贵笑呵呵地对王老汉说，并递给王老汉一根旱烟卷。
富贵立打断了王老汉：“三叔，你还不知道我家吗？钱是真没有。”突将手里烟头丢到地上，回头看了看前方，立又回头：“三叔，我家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了，您老忙啊。”说完，转身就走。
他写的内容有两行。第一行是：当你最贫穷时，你才能真正看清这个世界。
“嗯，回来了，咱们快吃饭吧。”王老汉直往上房走。小峰看着王老汉进去，又看了看满脸忧色的母亲，低下了头。
“小峰，爹娘对不起你。”王老汉说完，叹息着低下了头。
“爹，你回来了？”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自上房出来，笑着对王老汉说。
王老汉走近老女人，苦笑一声：“小峰干啥呢？”
天已黑，几个男人有说有笑地出去了，小峰坐在床前，卷起右腿的裤子，膝盖下面赫然是一块鲜红的血疤。他看了看血疤，便自床头拿出一个小瓶子，拧开瓶盖，屋子里立时弥漫着刺鼻的药味。拧开瓶盖的同时，他顺手拿起一个棉签，伸到瓶子蘸了蘸，然后向右膝盖下伤疤处点去，然后就是痛苦的哀嘶声。
等他将瓶子放回床头，他正了正神，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带着格子的本子和一支已快褪尽颜色的黑色钢笔笔。
上工时的太阳耀眼而夺目，温暖而光明，扫除了一切能够存在的黑暗。
“一直在看他的通知书，看了好几个时辰。”老女人看着王老汉，似还要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
王老汉一听，突然收住了哭声，用手抹了一把脸：“娃儿，只是苦了你，苦了你啊。”
“哎......”王老汉又长叹，不再说话，只是一直吸烟，突然，他看向富贵，嘴唇动了好几下，才慢慢道：“富贵，不知你家......”
三个人默不作声地吃着烧土豆，很久很久。突然，小峰放下了手里的土豆，站了起来，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才道：“爹，娘，这大学我觉得还是不上了。”
小峰突然长舒了一口气，起身将通知书放到炕头，倒头就睡去了。
“他爹，吃饭了。”
“真够没出息的，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子，我就真没脸活了。”就着恶臭味吃馒头的中年人说。
清晨，他醒来，嘴角却带上了从没有过的微笑，他完全明白了自己活着的理由，整个人也变得比往常更有了精神。
他在本子上撕下了一页纸，开始写了起来，他写的字并不多，但字极其苍劲有力，仿佛他那坚毅而成熟的脸。
王老汉似梦中惊醒，揉了揉左大腿，慢慢站了起来，就向村头走去，片刻，就看到了一个老女人。
“哎......”王老汉长叹一声，抬头看到了老婆和他一样发红的眼睛，突然老泪纵横，放声嚎哭：“老天爷，你也忒狠了些，高血压、糖尿病、风湿、贫穷，接下来还有什么？”
小峰看着大哭的爹，突然带着坚定的语气说：“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放心吧爹。”
小峰打断了爹的话道：“我决定了，去县城打工，咱家条件这么差，我出去挣钱是最好的，您二老这些年来确实太不容易了，你和我娘都还有病，这些年你们太辛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