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空寂的街道伴随着呼呼秋风,秋风冷如刀。
在这样寒冷的夜里,自当是连无家可归的乞丐都不愿意抛头露面的。
可是,一个老人却不紧不慢地走在街道上。
寒风将他的长须不断吹起,又吹下,也吹起他的衣角。
而他穿的实在有些单薄,他穿的是一件露出长长的瘦脖子的仅到腰间的短衫。而在黑夜中,也辨不出这短衫的颜色。
在这样的寒夜,这么一个衣着单薄的老人,不免有些可怜。
但老人似乎并不觉得冷,因为他的脸上没有显出一丝寒意。而且,他的一对眸子里,带着难以形容的火热。
这种火热,让他似乎变得很年轻。
在老人的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每走几步,老人就将酒葫芦凑到嘴边,喝一小口,然后呵呵一笑:“好酒。”
他的背不但没有佝偻,还挺得很直,俨然一个年轻人的样子。
而老人的腿也很直,步伐稳健、从容。
寒风向他迎面扑来,他如感受不到一样。
老人就这样一直走,一直喝,然后转过那个街角,就看到了一个八角亭。
亭子里亮着火光,在火光照耀下,便能看到一个人,一个静静坐着的人。
老人看到这个人的时候,眸子却立时带上了奇异的光。
他一步步走上去,很快就到了亭前。
亭子里坐着的,是个年轻男子。火光照红了他的脸,却照不红他的眼睛。因为,他的眼睛是闭着的。
而就在老人站住时,年轻人就睁开了眼睛,一睁开,这对眼睛就射出了寒光。
年轻人并没有看老人,只是看着盖着罩子的灯,淡淡说:“你来了。”
老人将酒葫芦挟在腰间,走进亭子,微笑着说:“我一定得来。”
说完,他就将酒葫芦递给年轻人:“要不要来一口?酒可是能御寒呢。”
年轻人看向老人,眼睛里的寒光也少了很多,而是带上了笑意。他笑着说:“我害怕是毒酒。”
老人嘿嘿一笑,将酒葫芦放到石桌上,用手拍了拍小石凳上的土,喃喃道:“好冷。”说完,就坐了下去。
年轻人看着老人,沉声道:“我本以为你不会来的。”他的目光在说完话后,就移向老人的手。
老人的手放在桌上,那是一双又瘦又枯的手,但最能引起人注意的,是因为它实在很长,世上也许还没有这样长的手。
老人的目光,却在看着年轻人身后露出肩头的剑柄,剑柄呈黑色,但在这火光下,却闪着夺目的光。
老人叹息一声,说:“无论谁的约都可以失,却唯独不能失金三郎的约。”
金三郎呵呵一笑,目光看向老人,道:“你知道就好,那么,你可知道,我约你是为何事?”
老人悠色道:“自然知道。”
金三郎盯着老人,道:“说说看。”他的眼睛,却已又带上摄人寒光。
老人的眼睛,温柔、冷静。他静静说:“在这个世上,想取小老儿命的人,没有一万,也有一千。”他注视着金三郎眼中的寒光,道:“自然,你是要取我的命。”
金三郎哈哈大笑,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老人轻叹一声,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笑着道:“看,不是毒酒。”放下酒葫芦,他又说:“金三郎若想取谁的性命,那他一定活不了的。”
金三郎欣色道:“那么,你呢?”
老人泰然一笑,道:“但我却死不了。”
金三郎异色道:“为什么,你是说我杀不了你?”
老人微笑,点了点头,道:“不错。”
这两声后,仓浪一声,一道剑光疾出。
不长不短的一把剑,就刺向老人,寒光闪烁,快的出奇。
这样短的距离,这样快的出手,老人必死无疑。
但剑在老人的胸前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因为,老人长长的右手,已如钳子一样钳住了剑,剑再也刺不出去。
老人仍然笑着,金三郎的脸上却已带着汗珠。
显然,金三郎还在发力,他一定要将剑刺出去。
“放弃吧,听我的。”老人淡淡说。
“去死吧,老东西。“金三郎踢翻了石凳,站起来,用尽了全力,他他绝不想放弃。
一声响动,剑断为两截。捏断剑的同时,老人如长钳一样的手鬼魅般袭出,捏了一下金三郎的手腕。
金三郎一声惨呼,倒在了地上。
直到金三郎倒地,老人也还是坐在石凳上。
但在金三郎倒地哀嘶了好几声后,他终于站了来去,轻叹一声,道:“金三郎再也不能拿剑了,可惜,可惜。”
拿起酒葫芦,老人转身就要走。
金三郎左手抓着右腕,失声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老人顿住脚步,道:“杀你?没必要的,你不过是别人的杀人刀。而且,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人。”
他却突然转身,看着痛色的金三郎,道:“只要有决心,你仍然可以拿剑。右手废了,你还有左手。右手是个杀人手,废了也好。左手若是个救人手,那就很好。”
说完,老人就走了出去。他没走两步,又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喃喃道:“为什么有些人就是要我死呢?呵呵,呵呵。像我这一把老骨头,不用杀,再过几年,也就该进土了,哎,为什么就这样没有耐心呢?”
他沿着走来的路径直走去,很快,就没入了黑暗中。
太阳升起的时候,小莲一睁开眼睛,就看见爷爷坐在院子里喝酒,眼中却带着一种让她看不懂的模糊。
自她记事起,就和爷爷相依为命。听爷爷说,她的父母都是被坏人杀死的。
爷爷很疼她,总是给她讲一些好听的故事,更会给她买冰糖葫芦吃。
但爷爷总会时不时去外面,然后将她一个人关在屋里,并嘱咐她好好呆着,他很快就会回来。
她其实很不愿意一个人呆在这屋子里,因为那不仅很无聊,也有些害怕。
但她很听爷爷的话,所以,每在爷爷出门后,她就乖乖地呆在床上,盖上被子睡觉。
她知道,爷爷回来时,就会带来糖葫芦。
她并不知道爷爷去外面干什么,她也不会问,因为她也不想知道,她只要能再看到爷爷,她就很高兴。
但在她大一些的时候,她第一次注意起爷爷的手,那是一双又瘦又长的手,长得有些出奇。
她更是经常看见爷爷用这两双长手抓断木桩,甚至石头。
她实在觉得这太不可思议。
从好奇变为羡慕,于是,她闹着要爷爷教她。
但爷爷却给他带来了针和线,然后告诉她:“你应该学这个。”
于是,在十岁那年,她学着绣花。
学会绣花后,她给她和爷爷一人绣了一个好看的枕头。
爷爷看着她绣的漂亮的枕头,笑着说:“再过几年,你就该嫁人了。”那年,她十三岁。
而现在,小莲已经十七岁了。十七岁,已是个可以出嫁的年龄了。
可小莲并不想嫁人,她只想一直陪着爷爷。
她已然懂事,所以,她也知道了爷爷去外面做的是什么。
那自然是打打杀杀。但小莲知道,爷爷绝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人,因为,她相信爷爷是一个好人。
她知道,爷爷要杀的,都是坏人。
她走出屋子,慢慢走到爷爷的身前。老人看着小莲,只说了五个字:“我们该走了。”
小莲看着爷爷那让人琢磨不透的脸,问:“我们为什么要走呢,这里可是我们的家啊。”
老人叹息一声,道:“爷爷也很喜欢这个家,可是很多人却不喜欢爷爷,所以,我们该走了。”
小莲和爷爷出了门,两个人都对着这土房子看了很久,然后都转身,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爷爷背上背着一个褡裢,带着小莲走向那个土丘,那方向,并不是走向那喧闹的街市的方向,正是远离街市的方向。
那个街市小莲只去过三次,还是偷着去的,因为,爷爷从不让她去街市。
但小莲喜欢那条街,那里不仅有买糖葫芦的大叔,也有耍猴戏的师傅,更有那个让她脸会变红的少年。
小莲见过他三次,他冲着她笑了三次。
他的笑给人一种坏坏的感觉,却很阳光。所以,小莲喜欢上了那个笑容。
她虽然不愿意离开爷爷,却总是很想见到他,她只是想静静地看着他笑。
但小莲从没有将这事告诉爷爷。因为,她说不出口,虽然爷爷早就说她该嫁人了。
但她知道,她将会离那个少年越来越远。
他们上了土丘,又自土丘那面走下去,经过一片树林,走到天黑的时候,他们到了一个小村子。
爷爷用褡裢里的金子买下了一个房子,他们就在这个小村子扎下了根。
他们在小村子安静地生活,没人打扰,也没人过问他们的过往,就这样安静地过了三年。
一天,老人自村外回来,发现小莲不在家里,而在桌上,放着一页麻纸,上面画着一个糖葫芦。
小莲一路自来的方向走去,到了黄昏时候,就到了那条熟悉的街。
但她并没有去糖葫芦摊,而是走到了那个八角亭,她只想着再看到那个少年。
每一次看见少年,就是在这个八角亭里。少年总是安静地坐在八角亭,然后对着她笑。
她很高兴,少年果然在亭子里。
他还是那样年轻,看见她时,他又对着她做出了那个迷人的笑。小莲也笑了。
在他们相视而笑后,小莲慢慢走进了亭子。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互看对方,互相微笑。亭子里充满甜蜜的静寂。
没过多久,他们心照不宣地牵起了手,然后,走出亭子,穿过了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