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学期过去了,我的期末成绩是优异,林丰没有为难我。
那个暑期,我接了很多课,一节接着一节,一方面我需要薪水,一方面我需要充实,还有一个我不好判断,是对外国文学的课堂的渴望。
阳光正好的一天,我去参加作家协会的一个培训活动。沉闷的人群里,我竟第一眼就看到了林丰,他坐在第一排。四周斑驳的人影把他衬托得好看,清爽的白色衬衫,异常醒目。
我过去跟他打招呼。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惊喜,显然他不知道我来。他示意我坐他旁边,很绅士地,用手在我即将落座的位子上,拍了拍尘土。第一排不太适合我,何况作协已安排了座位给我,可看着他一连串的善意和欢迎,我自然地坐下了。
他上去讲了。他在台中央,四周一下子黯淡了,他谈论的是女性文学的现状分析,好像专门分析给我听,也好似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得懂。他的发型有型,蓝色的两缕被胶过,他不似别的学者有学究气,徐徐道来,时而有故事,时而谈及现状,声音如涓涓细流,他配得上镁光灯。听着他的陈述,我想到了他之前给我的那沓资料,观点一脉相承。这是多么地影响我!
结束了,他缓缓地下台,坐在我的身边。我无不骄傲称赞他,对着他举了一个大拇指翘起的手势,他企图把我的拇指往下摁,却自然地握住了我的手,我们相视一笑,没有任何言语。透过那双颇有温度的手,我似乎感受到了他跳动的心脏。许久,他说了一句,谢谢你!三个字,意味深长,“谢谢你给我的美好感觉”!我被最后一句表白式的语言怔住了,竟无话可说。
培训结束后,我们在林荫路上走着,他异常兴奋,话也很多。来了一阵响铃,接通电话,他的喜悦不言而喻,电话那头是个稚嫩的声音,那么温暖的表情,是父亲独有的。
我猜是女儿,他笑笑地点着头,好久没有见到孩子了,他有些想念。
“女儿也想我了。”他在沉浸回忆女儿的幸福中。
“暂时,孩子的妈妈会替你好好照顾她。”一句试探性的话,被他完全看穿了,他极不情不愿提及往事,收住幸福表情,说道:“我和孩子的妈妈……”,他欲言又止,好像有轰顶的东西压制着他,“哎!我不是好人……”他沉重地说。
“我不是好人”?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自己说自己不是好人,有意思。五个字背后仿佛是无尽的无法言说,又仿佛是绵绵的无可奈何。
到第二学期伊始,我都没有消化“我不是好人”后面的深意,先放着吧。
第二学期的第一堂课,听到的还是那些,老师是折磨学生的高手,一个学期让大家读的书,是其他老师的五倍之多等言论。
他们又讲林丰的轶事了:林丰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是外地过来挂职的教师,挂职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
我将信将疑,只顾认真地听课。
尽管如此,下课后,我还是有点伤感,那伤感具体是什么?
我和萧然并排坐着,我挪到了她旁边,我们聊了聊假期的事,自然地聊到了外国文学课,她言语中是后悔选择这门课,这课让她体会到了压力,学习不就是图开心吗?结果找罪受了。
“不布置作业的老师就好?”我反问道,“林丰是位好老师,不迎合学生”,我在内心维护着林丰,似乎只有我才知道这么做是好事。
“你是林丰的偶像,我可不是,哈哈哈……”她莫名其妙地说完,走开了。我没怎么注意她微妙的情绪,心里只想一个问题,他真的要走吗?他要去哪里?
写作是高于生活的,但我发现并非完全如此,有时生活的变数更大。有个画面,触动了我,也让我有了这样的感慨。
那是再一个课间十分钟,我闲的无聊,趴在窗户上向外看,看到了林丰,也看到了一个身影在向他靠近。林丰歪着脑袋,一副不愿意搭理的模样,那个身影抓着林丰的胳膊,林丰有意甩开。我感到好奇,那是一张怎样的女性的脸,竟让林丰有种躲闪之意;那又是怎样的一种关系,林丰的动作有点激烈,不想让她出现在公众视野,显而易见。
上课铃响,林丰走进教室,他脸上有难言的不悦,我又用余光瞥窗外,那个女人还在原地等待,我理解那种等待。
这天课余,萧然约我去看电影,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休闲时光,电影院离学校很近,在路上,我们瞎扯,扯到了她的初恋,扯到了我失败的婚姻,也扯到了林丰,这是我关注的,萧然说:“你最好不要和林丰走得太近,据说他有个非常彪悍的妻子,林丰摆不平,你小心她刮花你的小脸。”她在刻意提醒我,这是她找我看电影的全部意义。
我无话可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在思索“我不是好人”这五个字的深意。
“婚外情,是可怕的……”萧然拿起地上的一块石子,做了一个漂亮的甩手动作,石子抛物线般地被扔向了远方。林丰是那块石子?我得抛却他?她用这种方式在告诫我。
当她提到“婚外情”三个字的时候,重心是在婚外两字,情字被忽略得不见踪影,“婚外情”一经说出,似乎就带了一层羞辱的色彩。
这算什么?在世人眼中的,一定要委身一段没有感情的婚姻,才是正确的?按照世俗规矩行事,却不曾看看自己的心?想要过自己的人生,为何要接受这么多不相干的评判?
请不要擅自诠释我和林丰,我们自己都不曾定义。我心里一阵难过,这份相互欣赏可能不会继续了,因为世俗不允许它生长。
后来的事实证明,结局预料之中,墨守成规,千篇一律,都可以形容它,终不过于,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考试那天,林丰最后一次出现在教室里,他以监考的身份在教室里踱着步子。
考完试,我和那间教室应该不会有交集了。
出了教室,再走出那栋楼,外面依旧阳光明媚,人完全暴露在阳光里的状态真好。我顿了顿,等林丰的路过。
他见了我,照样是打招呼,我还没有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闷,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朝这边走过来。
我见过这个身影,只是那天隔着窗户,我看不清楚她的面庞,这下比较真切了。她有一张淳朴的脸,一张四十往右的脸,一张表情里全是林丰的脸。
未等她靠近,林丰就有些急,更未等她张口,林丰就抢先道:“不是不让你过来吗?你快回去!!!”声音里的过分紧张,暗示对面的这个女人,要么不该出现,要么转身。
女人看着我,表情不太和善。我看着女人,一言不发。
我该怎么转身,才能把尴尬到极点的空间交给林丰和他的妻子?我又该怎么逃离这仓皇的现场,才能让一场即将四起的硝烟尽快散去?
她异样地看着我,又异样地一股怨愤被笑出来,她在接近我,离我不到一尺。
“你要干什么?”林丰开始拉扯她,往教职工公寓方向,他在竭力阻止某种快要发生的危险。他的蛮力,让眼前这个身宽体盘的女人有了回转。
女人对着我,放大口型:“离开他!听见没有,听见没有?!……”这无边无际的吼声,尘土飞扬,惊动了路过的所有学生。
“你赶紧回!……”林丰也几乎用相同的吼声,对着女人。